想學本地話的民工

民工幫城里人干重活，不計報酬，不要工錢，只央求城里人教他幾句本地話，這到底是為什么?

有人說“按揭”就是被銀行按在地上，層層揭皮。這話用在林波小兩口的身上是既形象又貼切。林波小兩口好不容易湊起了首付款，現在又要面臨著大筆的裝修費，所以小兩口是能省則省。從購置材料到把材料搬到套房里。兩口子自個兒一條龍作業。可是林波的房子在五樓，又沒有電梯，起先兩口子還興沖沖地把材料搬上去，到后來兩個人都累趴下了，只好請人幫忙。

正巧一個民工模樣的人找上門來問要不要幫忙?那民工自我介紹他叫周大壯，靠打些零工貼補家用。林波一看周大壯，人如其名，一看就知道是靠賣力氣賺錢的。林波就問周大壯價錢，周大壯笑了笑說：“我不收錢?！敝艽髩堰@么一說，林波的心里倒不踏實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是林波信奉的哲理，這周大壯跟他非親非故的干嗎不要錢?林波說你還是開個價吧，不然我找別人了。

周大壯急了，忙拉住林波，“別找別人了，就叫我吧，我真不收你的錢?！绷植ㄣ读耍@周大壯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啊?不僅不要工錢，還求人家雇他。他是不是腦子有病啊?但越是這樣，林波的心里就越不踏實，他不會是挖個陷阱讓自己往里跳吧?這個年代騙子耍的花招多得你想都想不到，林波的老婆就曾吃過這樣的虧。那天，她在街上閑逛，有人拉著她說免費贈送化妝品，可是當林波的老婆接過化妝品的時候，那些人卻扯住她不放，非要拿錢，也幸虧林波的老婆不是個吃素的主，她面對著那批圍攻的人絲毫不露膽怯之色，據理力爭，最后打了報警電話脫了身。因此林波寧愿花錢找個明碼標價的，也不愿占這種便宜，誰知道這個便宜的背后是什么?

周大壯明白了林波的心思后，說：

“要不然這樣吧，這工錢我不要，但是我有個小小的要求?！绷植ㄔ谛睦锏溃哼@下狐貍尾巴露出來了吧?我就說嗎。這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還好自己多了個心眼，要不然還被他訛了去不知道找誰說呢。林波說：“說吧，什么要求?！敝艽髩研χf：“你看這樣成不成，你這間房子所有裝修的材料我都幫你扛上去，一分錢不要，只要你教會我說一些簡單的本地話就成?！?/p>

林波問你為啥要學本地話!周大壯只是笑了笑，卻不說話。林波說：

“是不是學了本地話，更容易找到活干?”周大壯愣了一下，隨即呵呵地笑了起來。林波想這周大壯還真有些頭腦，確實這里的人都有種排外的心理，他們總覺得外地人不大可靠。這一點林波自己也有體驗，雖然林波工作生活的這個城市和老家相隔好幾十公里，但是他們都屬于同一個語系，林波搞汽車營銷，就仗著能說本地話，業績比外地的業務員好多了。

林波認真一合計，裝修的材料不少，除了泥沙水泥，還有木板瓷磚，搬運費再便宜也要近千塊。而教他說一些簡單的本地話又不要花費自己一分錢，因此林波一口答應下來了。

就這樣，周大壯隔三差五地過來幫林波搬運裝修材料，而林波則利用空余的時間教周大壯學本地話。林波的房子裝修得差不多了，周大壯也學了一些簡單的本地話，雖然口音不大正宗，但是和本地人做簡單地交流應該不成問題。

時間大約過去了兩個月，要不是那天周大壯打林波的手機，林波幾乎都忘了有這么一個人。電話那頭，周大壯小心翼翼地問林波能否再教他一些本地話。林波想了想同意了，不過他也提出了個要求：幫他免費搬家。兩個月了，林波估計新房子的油漆味不那么重了，他正愁著沒人幫忙搬家呢，正巧周大壯撞上了門，他不會輕易放過這個好機會的，因此兩人一拍即合。

周大壯出現在林波面前的時候，林波有點吃驚，兩個月不見，周大壯人精神多了，衣服也干凈多了，看來周大壯最近混得不錯。林波開玩笑說是不是最近有錢了，娶了媳婦有人照顧，所以人變得更精神了?周大壯笑著搖了搖頭，卻沒有回答。

林波又教了周大壯一些本地話。只是林波有點奇怪，如果周大壯學本地話是為了更好地承攬生意，應該學些比較專業一點的詞語。怎么周大壯學的都是些日常生活用語?林波把心里的疑問跟周大壯這么一說，周大壯還是老樣子，只是呵呵地笑著，卻不接話茬。不過林波也不是個好奇心強的人，他既然不說，林波也懶得再追問下去。

這天，林波在上班的時候，突然接到老家三叔公的電話。三叔公問林波新房子裝修得怎么樣，林波的母親在家里住得慣嗎?林波一愣，說母親不是早就回老家去了?那天，還是他親自送母親到汽車站的。電話那頭傳來三叔公焦急的聲音：

“你娘根本就沒有回過家呀，我以為她在城里住得好好的。”

這是怎么回事?林波徹底懵了。那天，他送走母親后，晚上就接到母親的報平安電話。而且這幾個月內，他也曾打過家里的電話，母親不都說自己在家里過得好好的?

三叔公告訴林波，母親早把老家的房子賣掉了，她說林波在外地買了新房子，錢不夠，她把家里的房子賣掉給兒子湊點錢，她也可以跟兒子一起住新房子。至于為什么林波打家里的電話還能通，是因為三叔公的兒子去年就幫林波的母親辦了小靈通，小靈通和家里的電話是綁定的。

放下電話，林波趕緊撥打母親的電話：“媽，你在哪里呀?”母親說：“在家呢，今天你怎么有空給媽打電話?”林波臉一陣熱辣，自己都忘記多久沒打電話給母親了。林波咳了咳說：“媽，你別騙我了，剛才三叔公來電話了，說你沒在老家。”

母親見瞞不住了，只好嘆了口氣說：“這不是怕你擔心嗎?所以媽撒了個謊。”林波生氣地說：“你這樣不是讓我更擔心嗎?媽你怎么能說假話呢?”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他怒氣沖沖地質問林波：“你有什么資格來教訓媽?媽所做的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這個不孝的兒子!”林波聽這個聲音很熟悉，卻一時半會兒想不起是誰，更奇怪的是他竟叫自己的母親“媽”，要知道他可是家里的獨苗啊!他對著話筒說：“你等等，你是誰呀?”電話那頭男子壓低聲音說：“你先等會兒?！绷植犽娫捓镉懈O窸窣窣的腳步聲，估計是那男子走出了屋。然后，就聽到那男子對著話筒嚷道：“難怪你這人容易忘本?我跟你相處了幾個月，你竟然聽不出我的聲音是誰?我是周大壯啊!”

林波的腦子亂了，母親怎么會和周大壯在一起?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周大壯說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嗎?那就請你馬上到濮陽路292號。說完，周大壯就掛斷了電話。

林波趕到了濮陽路292號。這是座低矮的小平房，屋里的擺設簡陋得不能再簡陋，小平房的四周還堆滿了變形的瓶瓶罐罐，整個屋子就像垃圾場一樣。難道母親就住在這樣的房間里?沒過一會兒，就見母親背著一大袋廢舊的瓶子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林波一陣心酸，“媽，你這是何苦呢?”一旁的周大壯實在聽不下去了，生氣地說：“你以為媽樂意這么做嗎?為了你，媽把老家的房子都賣掉了，媽現在是無家可歸了。她老人家原本想和你在省城里一同住下，也享享清福，可是你那個壞婆娘整天給婆婆臉色看，還挑三揀四的，媽實在過不了那種日子，就自個兒搬出去住。媽也想過回老家，可是她不能就這么回去，她怕兒子臉上無光，更何況她心里也放不下你這個不孝子，她想待在城里暗中幫兒子做點事。可是城里的房租多貴啊，媽舍得給你們錢買房子裝修，卻舍不得花那些冤枉錢，因此最后在這里租了個便宜的平房。聽說你日子過得苦，媽就想幫你減點負擔，媽沒什么手藝，只好靠撿破爛來賺點錢。”

聽完周大壯的話，林波慚愧得不得了。說實在的，為了讓母親能留下來和自己一起住，林波私底下和妻子不知道吵過多少回了。林波的妻子說要住也得輪她的父母來住，她父母出的錢不知道要比林波的母親多多少呢。剛開始林波和妻子吵，到后來越吵越僵，為了維持這個家，林波只好妥協了。

可是林波還有一點想不通，周大壯為什么也把自己的母親當成媽。周大壯告訴他，他是從窮山里走出來的，他南下打工的那天，身上所有的錢都被人偷走了。走投無路的他餓暈在母親的門前，是母親救了他。在周大壯沒找到工作的那段最難的日子里，母親一次又一次接濟了周大壯，周大壯萬分感激，把林波的母親認作干娘。周大壯說等到以后日子好起來的時候，他一定要好好報答干娘。后來，周大壯漸漸地找到了活干，為了報答林波的母親，他從自己微薄的薪水中拿出一部分錢來買好東西孝敬林波的母親。當周大壯得知母親為林波裝修的事苦惱的時候，就主動請纓，替林波家做起了搬運工。

林波又問那你為什么要學本地話呢?周大壯微笑地看著母親說：“我的普通話不好，媽聽不懂，所以我想多學一些本地話，這樣就能更好地交流，也可以給媽當個嘮嗑的伴?！敝艽髩杨D了頓說，“其實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媽喜歡我那么做，只要媽喜歡的我都愿意去做，你知道為什么媽喜歡我找你學本地話嗎?”林波搖了搖頭。周大壯的答案只有簡單幾個字，卻讓林波非常震撼。周大壯說：“因為媽想從我的口中知道你們兩口子的生活情況。”

林波慚愧得無地自容，他想不到周大壯費了那么多力氣學本地話，全都是為了母親!他這個親生兒子竟不如一個受過母親滴水之恩的外鄉人。他朝周大壯深深地鞠了一躬，說：“謝謝你這段日子來對媽的照顧。我現在就要把媽帶回去，不管怎樣，我都要讓媽媽舒舒服服地過日子!”

周大壯的眼睛有點紅，他拍了拍林波的肩膀，“兄弟，說真的，我還真舍不得媽離開，我是個孤兒，從小就沒有享受過母愛，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媽，卻又讓你帶走了。不過，這里的生活條件太差了，你還是帶媽走吧，你一定要記住好好照顧媽，不然我會找你算賬的。”

林波的眼眶也有些潮濕，他肯定地擺擺手說：“我一定會的。我已經錯過一次了，不能再錯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