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我和父母》全國首映時,最激動、最欣慰而又最心痛者,莫過于身兼該片導演、編劇和主演的崔守杰。這是他告慰父母的泣血禮物——他想以此證明當年在夜總會中放浪形骸的自己已經脫胎換骨……
寒門追夢:
奈何想說實現不容易
1998年9月13日,大連現代影視藝術學校門前,閃現出一對衣著寒酸的父子。看著神往已久的藝術殿堂,18歲的兒子興奮莫名,他抹了一把額頭汗珠,迫不及待地拉著父親的手:“爸,咱們趕緊進去報名。”
這對父子,就是崔守杰和父親崔效蓮,來自新疆吐魯番市大河沿鎮(zhèn)。
崔守杰兄妹四人,他是老三,父母靠種地為生。他不滿周歲便被父母送往河南省周口市鹿邑縣外公家撫養(yǎng),直到8歲才回新疆讀書。為彌補內心歉疚,父母尤其疼愛他,可他對他們先前的“偏心”一直無法釋懷。
1998年5月,崔守杰背著父母填報了一年制的大連現代影視藝術學校。8月中旬,藝校的錄取書寄到崔家,崔效蓮和妻子勸崔守杰:“這一萬三的學費,咱家哪拿得出?還是上便宜點的學校吧。”
崔守杰知道,父母本來就在為大哥結婚的彩禮發(fā)愁,自己再讀藝校不啻于雪上加霜,可他實在無法割舍演員夢,便倔強地與父母對峙著。
9月1日,是藝校開學的日子。晨曦初露時,父親輕輕推開崔守杰的房門,愛憐地說:“我和你媽都希望你將來出人頭地,我們昨晚商量了一夜,同意你去學表演,這就去借錢。”
那些日子,父母賣掉了家畜和糧食,連同借貸,總算把他的學費湊齊了。看著父母早出晚歸、四處籌錢的身影,他心中的隔閡開始一點點坍塌。
崔效蓮放心不下兒子,執(zhí)意陪他去報名。經過六天六夜的舟車勞頓,他們終于在開學13天后,來到了位于大連的學校。
父親帶崔守杰報完名,便急著回家,想到來時擠火車、轉中巴、搭輪船所遭受的苦,崔守杰想留父親好好歇一宿,父親卻執(zhí)意要走:“到外面住賓館貴,不劃算。”
望著父親的背影,崔守杰暗暗發(fā)誓,一定要好好學習回報父母。于是,他成了校內學得最勤的學生,表演的小品經常獲滿分。一年后,他被介紹到北京,在陳家林執(zhí)導的《康熙王朝》劇組實習。3個多月后,該劇殺青,他僅參演過幾次太監(jiān)、侍衛(wèi)之類“襯場面”的小角色。在那里,他還認識了一些來自各地不同影視藝術學校的實習生,交流后這才得知,所謂實習只不過是走走過場……
離開劇組后,崔守杰無處可去,只得怏怏地跟同學重返大連。夢想漸行漸遠,崔守杰十分苦悶,他不甘心沸騰的激情被現實冷卻,便說服了3個男同學成立了一個舞蹈組合,去當地的紫金夜總會,駐場表演歌舞。
舍命托夢:
痛失母親浪子終覺醒
夜場里,妖嬈魅惑的女子,拋媚送吻的曖昧,無不撩撥著崔守杰年輕的欲望。不久,崔守杰喜歡上了一個漂亮的坐臺小姐。為討此女歡心,他向父母隱瞞了自己的真實境遇,每次都謊稱在大連拍戲,需要用錢、物來“賄賂導演,搞好關系”。
因為之前崔守杰在《康熙王朝》里露過臉,崔效蓮和妻子張桂榮對他的話深信不疑。為了兒子將來有個好前程,他們總是想方設法借錢來滿足他。
這兩年,為供崔守杰讀書,崔效蓮和張桂榮嘗盡了苦頭。崔效蓮在鎮(zhèn)上的大河沿火車站搭了個簡易帳篷,四處揀廢品;母親張桂榮則奔赴石河子的農場采棉花。一段時間后,她全身浮腫,出虛汗,反復咳嗽,到醫(yī)院檢查才知道是體內農藥嚴重超標,她連做了兩次血透才“洗”去毒素,但從此落下了病根,全身經常莫名其妙地浮腫。次年采棉時節(jié),她又拖著病體去了石河子……
為了讓崔守杰用心演戲,她讓崔效蓮和幾個子女隱瞞了自己的病情。每次發(fā)病,她就硬扛著,實在扛不下去才去村里的小診所揀兩包藥……
一直瞞到2002年7月11日晚,正在歌廳花天酒地的崔守杰,突然接到哥哥電話:“你馬上回家,咱娘走了……”
崔守杰頓時愣在那里,大腦一片空白。半晌,他撕心裂肺般哭道:“咱娘不好好的嗎?怎么突然走了?絕不可能!”哥哥哽咽著告訴她:“她其實病了兩年了,寄你的那筆錢,是咱爸求村長動員鄉(xiāng)親們募捐來的救命錢。隨著病情惡化,她自感時日無多,便決定去大連親眼看一下你拍戲的情景。7月9日,她在父親地攙扶下從吐魯番坐火車往大連趕,結果剛過甘肅武威站,就陷入了昏迷。父親在乘客的幫助下,手忙腳亂地將她喚醒,她吐了幾口血,奄奄一息地叮囑了一句‘千萬不要告訴三兒’,就永訣人世……”
“娘,是三兒害你了呀!您在寄出錢的時候,也讓出了生命啊!”崔守杰后悔、內疚、自責,哭得捶胸頓足。
7月13日,崔守杰趕到了外公家。天空大雨如注,他推開大門,撞入眼簾的,是臨時雨棚下母親的棺材,幾個兄妹正在旁邊哭得死去活來。他心如刀絞,跌跌撞撞地走過去,跪在半尺深的泥水里重重磕起響頭,父親紅著眼圈告訴他:才50歲的母親臨走時,手里還攥著那雙鞋,眼睛也沒合上……
母親下葬后,他一連幾天守在墳頭,或跪或坐,他流著淚與母親進行心靈交流:“我再也不當寄生蟲了,這次去北京一定重新做人,將來帶著自己的影片來祭拜您!”
母親走了,遺憾的是連一張照片都沒留下,崔守杰便把那雙布鞋珍藏在包中留作紀念。
北京圓夢:
影祭爹娘我已脫胎換骨
到北京后,崔守杰來到北京電影制廠片門前,每天與守候在那里的數百名群眾演員,為爭演同一個角色而擠得頭破血流……
當群眾演員收入極低,上鏡機會極少,他常食不果腹。這種生活苦痛入髓,可他絲毫沒有氣餒,每次演小角色的間隙,他還會主動幫劇組人員干些扛器材、背道具之類的苦力活,久而久之,一些導演和監(jiān)制都對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一次,好久無戲可接的他,冒昧地打電話向導演李明求援,當時李明正在俄羅斯拍戲,仍熱情地介紹他去昌平某劇組找張導,邊打雜邊等配戲。
半年后,崔守杰由雜工正式轉為場務,但收入仍很微薄。在電話中,父親得知了他的窘境,每隔些時日就寄幾百塊錢幫他渡過難關。2002年年底,父親放心不下,又來北京看他。崔守杰看見父親胳膊上留有密密麻麻的瘀點,追問再三,父親才說是獻血換錢留下的印跡。
他讓父親以后不再寄錢給他,還騙去父親的身份證,為父親開了個銀行賬號,開始一點一滴地給父親攢養(yǎng)老錢,另外,他開始撰寫劇本《再喊一聲媽媽》,劇情完全依據他自身經歷鋪展開,而主角就是他的媽媽!
2005年9月的一天,在《大敦煌》劇組當群眾演員的崔守杰,聽說一位大牌演員要趕飛機急于拍攝,他顧不得卸下一身笨重的鎧甲,扛起一百多斤的“升降頭”向片場跑去。這一幕恰巧被大導演陳家林和制片主任蔣曉群遇見,感動于他的“拼命三郎”精神,當天下午,蔣曉群找到他說:“從明天開始,你做劇務,管理整個劇組的伙食和群眾演員挑選。”這不啻于天籟,讓困頓中的崔守杰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第一個月,崔守杰領到了兩千元酬勞,全寄給了父親。當上劇務后,他工作勤懇、細心,得到同事們的稱贊,還被李紅副導演安排在《大清風云》《夜沉沉》《51號兵站》中飾演重要角色。接著,他又陸續(xù)升為制片、現場導演、執(zhí)行導演……當事業(yè)漸入佳境,崔守杰更忙了,自然減少了給父親寄錢寄物、向父親噓寒問暖的次數。他下定決心:等掙到錢了,就在北京買房,將父親接來養(yǎng)老……
然而,世上唯有盡孝不可等待。2007年年初,哥哥打電話說,父親患了腎結石,需要做手術。崔守杰抽不開身,連忙寄回去三四萬塊錢。可父親知道他掙錢辛苦,根本舍不得花,一直拖而不治。半年后,崔效蓮病情惡化,這才極不情愿地上了手術臺,但一切為時已晚。2007年10月7日,崔效蓮病情復發(fā),被送到烏魯木齊市醫(yī)院緊急搶救。在珠海拍戲的崔守杰連夜飛去,父親已被切開喉管,接上了氧氣。父親醒來,聽說為治病花了很多錢,不能開口說話的他,艱難地挪動著手要拔導氣管,崔守杰只得含著淚,把他的雙手綁在床邊……
10月17日,醫(yī)院下達了病危通知書。悲痛得無以復加的崔守杰,俯在已昏迷數日的父親耳邊,不停地“責怪”他:“母親走了,您為什么還要狠心拋下我們?兒子對不起你們,沒能讓您和娘享福。”父子連心,崔效蓮竟奇跡般動了動手指,臉上艱難地綻放出一絲笑容后,兩行濁淚從眼角滑落——55歲的他,帶著對子女的眷戀,離開了人世……
在整理父親遺物時,崔守杰發(fā)現了一沓父親賣血的收據和一個存折,那是他寄給父親的錢,父親竟分文未花!崔守杰的心被痛苦撕裂著,他找出已反復修改了五次的劇本,鄭重地將劇名改為《我和父母》。
七易其稿后,崔守杰決定將劇本拍成電影,由自己親自來執(zhí)導、主演——他要用鏡頭和畫面造一座墓碑,獻給天下無數像自己父母一樣的父親母親。然而,真正開始籌拍后,資金、場地、器材、演員等難題全部向他壓來。
最后,他索性決定傾盡30萬身家,拍成公益電影。真實的故事,質樸的主題,總是容易打動人,著名導演姚曉峰、樓健、孫文學,金馬影帝劉燁,知名演員柯藍、馬捷、包美美、李樹生、郭慧等,他們以零片酬的方式加盟義演,大連的遼寧民族藝術學校校長白玉民聽說后,被他的孝心所感動,無償提供拍攝場地和車輛供應。
2010年4月11日,經過緊張拍攝和后期制作,《我和父母》在北京舉行了首映禮,現場觀眾無不經受了一場孝心洗禮。片終,當銀幕上敲出崔守杰泣血寫就的文字:“世上唯有孝順不可等待,趁父母還健在”的時候,許多觀眾忍不住抽泣。
崔守杰也哭了。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當他真正讀懂這句流傳千年的古訓,為時已太遲太遲。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崔守杰哽咽著說:“我計劃在10月17日,父親三周年時,帶著這部影片朝著我父母的墳頭方向掛上銀幕放映,這是懺悔,更是心靈救贖,希望他們能含笑九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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