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設計了我的愛情,設計了我悲慘的人生,設計了自己被殺的謀殺案……可是,兇手和幫兇突然都完好無缺地出現在我面前,告訴我一個意想不到的真相!原來,愛一直都是那么青澀而美好的東西。
最近看了一本關于中醫理論的書,于是懷疑自己氣血虧損,決定自我研制“人生養榮丸”來吃吃。人生養榮丸,需要的就是人參,于是去藥材批發市場找,找到了東生這家,他一聽就笑,說,你是不是想把自己吃死?他說,你一看就是體虛火旺,還吃人參,會吃死人的!正經的,找個男人下火吧!
無端受到藥材小販的調戲,我很生氣。回家再翻書,發現果然有吃人參吃死人的事例。因此斷定東生是良醫,于是又去找他,要求他給我配一味藥,調氣,還要下火。
東生盯著我的臉盯了許久,仿佛剛剛發現我長得慘不忍睹。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說,你認得回家的路嗎?我送你回去。
東生把我當成精神不正常的人了。也難怪,沒有哪個正常的女人,會跑到藥材批發市場尋找良醫。況且我沒有病,我的病都是心病。我怕自己不健康,不聰明,不漂亮。
我鉆研許多稀奇古怪的書,這些書大多是從舊書攤上獲得,我照著書上那些古怪的方子,配制過逍遙丸,補心丹,鶴頂紅。都沒有成功過,幸好沒有成功。我的父母為此憂心忡忡。
我盯著東生小心翼翼的臉,快速點了點頭,說,好。這才明白,我需要的不是一劑藥方,而是一個男人。
這天母親在陽臺上俯視了東生,我站在東生身邊,對陽臺上的母親揮手。母親在陽臺上笑了,她的女兒,從來沒有這么羞澀過。
我有輕微的偏執癥,極度缺乏安全感。表叔說,只要有人疼愛,我就可以平平安安過一輩子。表叔是我的遠房表叔,上大學起就寄居在我家,后來他父母死了,房子抵了債,就把我家當成他家了。
是他第一個發現我有病,那時我把煙灰塞了滿嘴,說可以治牙痛。
東生其實和我一樣沒有安全感,他很害怕將來沒有錢買房子,娶老婆。他說他這輩子一定要生兒子,生三個。我認真打量了自己,我太瘦了,很擔心不能為東生生兒子。
我拉著東生上了樓,關緊房門。母親在外面叫了幾聲,我捂住東生的嘴,示意他不要出聲。窗簾全部拉上后,我向東生展示了自己的肋骨。是的,只有肋骨,頂著薄到幾乎透明的皮膚,可憐巴巴地呈現在他眼前。東生愣愣地看了幾秒后,果斷地替我把衣服拉下來,嚴嚴地包住,說,別脫了。我很難過。才發現東生用衣服包住我時,他的手臂也同時包住了我。他的身體很熱,無私地烙在我的根根肋骨上,一股暖流,由胸腔出發,直溢到腳心。
我光著手臂去摸東生的臉,我說,我什么都將失去,萬一我變窮,變丑,變肥胖。到那時,你還會愛我嗎?東生從來沒有說過他愛我。可是我固執地認為,他一定在心里說了許多遍。
東生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愁苦地問我,你為什么總擔心失去?我沒有告訴東生,從小我就知道,所謂的擁有,就是總有一天會失去。
那天以后,我臉上的痘就神奇地消失了,連母親都察覺到了我的變化。
我開始偷偷地配制一種藥酒,幻想它可以令我吃了長胖一點,然后給東生生兒子。盡管我知道,母親怎么也不會允許我做這樣的嘗試。
我親愛的表叔回來時,看我的眼神,綻出贊嘆的火花,我想,是我忽然變得光潔的臉讓他不能適應。
他經過了一次長途旅行,曬得很黑。他習慣性地伸手來摸我的臉,被我躲了開去。表叔永遠以為我只有八歲。
這天的晚餐,一共有四個人,母親,表叔,我和東生。父親多年前去了澳大利亞,據說在那邊開了一個房地產公司。
表叔對東生很熱情,整頓飯都主動與他搭訕,還問了東生一個問題,好像是關于進口藥材的關稅。然后東生答不出,就說,我是小生意人,比不得表叔是做大事業的。我就在這時放聲大笑。表叔游手好閑許多年,從來賺不回一分錢,這件事,在我的親戚當中,人盡皆知。
表叔送了我一瓶香水,那是他從一個摩梭族人的寨子里得來的,充滿異族的神秘和詭異。當晚我就躺在這團異香里,進入夢鄉。我夢見東生赫然變身食人族,光著身子,腰間圍著皮裙,拿著一根茅對著太陽奔跑。醒來時滿眼的陽光。可是,卻不是在自己床上,慢慢調適視線,慢慢轉頭,然后尖叫一聲,跌在地上。
我躺在表叔的房間里,表叔躺在我身邊。
我的尖叫引來穿著睡袍的母親,她看著床上的表叔和地上的我,驚駭的表情像慢鏡頭一樣,慢慢展開和定格,最后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是母親把表叔推醒的,他看上去一無所知,而且,他睡得真沉。
那瓶詭異的香水被丟掉,因為母親斷定它有邪氣,會令人夢游,最終入魔。可是我始終記得它的味道,它纏著我,包裹住我,讓我分分秒秒都陷入迷離。
直到有一次,連東生都發現我不對勁,我面前的那盤抹茶蛋糕,我用餐刀切掉它不整齊的邊緣部分,然后扔到表叔盤子里。這個動作很不禮貌,類似情人間的調戲。東生就坐在我旁邊,眼睜睜看著我莫明其妙地發騷,視他為空氣。
東生把沐浴露打在我身上,用手掌揉出泡沫,再一圈一圈地揉開。然后他發現我的左肩上,有一個咬痕。這個咬痕存在已經有兩天,我不敢說。我唯一有的記憶,是睜開眼睛來,看見了表叔的臉,他披著寬大的黑披風,像蝙蝠一樣撲下來,落在我身上,卻輕盈得沒有分量。然后我就醒了,我以為我只是做了夢,可是肩上的咬痕在這時尖銳地疼著。
東生說,見鬼,你不許做這些亂七八糟的夢。
可是咬痕如此真切,那也是夢嗎?我莫明其妙出現在表叔的房間,莫明其妙對他賣弄風情,也是夢嗎?我絕望地盯著東生,希望他給我答案。我說東生你知道嗎?我被人用妖術控制了,再這樣下去我會死的。如果我死了,留下許多錢沒有人繼承,有人會很高興的。
東生表情一驚,他問,誰?
我不答,我的思維不受我的控制,它在這時跑了很遠,直跑到我八歲那一年,我推開父母的臥室,想偷母親的口紅,然后我發現兩個抱在一起的人,長頭發的是我的母親,短頭發的卻不是我的父親。他是我的表叔,那一年,表叔20歲,大學還沒畢業。
從那以后,我就病了,什么東西都敢往嘴里塞,說要給自己治病。表叔也確認我病了,說要留在這個家里,好好照顧我。
我躲在東生懷里,開始發抖,我從小就怕表叔,他一沖我笑,我就全身發麻。
這晚我對東生說了許多話,然后重新昏沉起來,我要睡,可是不知道當自己睡著后,會在哪里醒來。于是只好緊緊抓住東生,讓他守著我,不讓我走失。
然而,我還是陷入昏迷,這一次,足足昏睡五天。
當我醒來時,發現屋子空了許多。東生不見了,表叔不見了,就連我偷偷配制的藥酒,也不見了。母親在這時推門進來,她把一個瓶子遞給我,她說,你的藥酒在這里。
瓶子是空的,母親說,趁我昏睡的時候,東生拿著這瓶藥酒潛入表叔的房間,然后綁住他,把藥酒全部灌進了他嘴里。然后,表叔進了醫院,到現在還在重癥監護室,醫生說,可能再也醒不過來。而東生進了看守所,他被控蓄意謀殺。
母親回憶東生被帶走的樣子,她說我毫不懷疑你找了一個好男人,他為了你,真是連命都豁得出去。
難道不應該嗎?他們都以為我是瘋子,于是不會有人愛。可事實上,我有一個多么聰明健全的大腦。才八歲,我就知道,我要為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而戰斗。
表叔從來沒有非禮過我,更沒有利用詭秘的異香來控制我的肢體和思維,那瓶香水只是由普通的香草加香料提煉,我從小到大接觸過百味藥草,一聞便知。只是我恨他,我怕他會奪走屬于我的一切。因為這種恐懼,我不惜詆毀母親的名譽,因為這種恐懼,我愿意犧牲東生。
藥酒里,我加了許多即興發揮的東西,我親愛的表叔,就算他醒來,也會變白癡。我愿意在安全的前提下,養一個白癡一輩子。因為從我能記事就知道,從小到大,他的確對我很好。
母親的雙眼空洞,她不再是那個優雅恬淡的婦人,而是一塊即將熄滅的炭火。然后她揚起手來,果斷地給了我一個耳光。
隨著清脆的響聲,門忽然被打開,我一抬眼,就看到了以為從此再也看不見的人。東生,和表叔,他們像夢境一樣出現了。
母親,表叔和東生,他們聯合起來,設了一個套讓我鉆。這是為什么?
因為你恨錯了人。說話的是母親。她說,你以為這20年的優越生活是誰給的?是你父親嗎?不,他早就在澳大利亞病逝了,這么多年一直替我們撐著這個家的,是你的表叔!她說,你以為他整天游手好閑嗎?在告訴你他去旅行,去玩樂時,他在為了供養我們母女四處奔波!
“轟”的一聲,我的頭頂炸開了,堅硬的,凌厲的,冰涼的冰雹隨著寒風,像利劍一樣,撕開了我的軀殼。
我再次昏迷過去,這一次,是真的。模糊的意識里,我聽見表叔焦急地抱怨,不該告訴她,她還小,不能承受這些。我還聽見一個聲音,在嘶啞地呼喚我的名字。我想講話,想呼喊,卻發不出聲音,任清晰的痛感在昏沉的意識里左沖右殺,想要突圍。我看見自己的靈魂飛奔出身體,急急地抓住那個男人,急急地問他,現在我變窮了,將來還會變丑和變胖,你還愛我嗎?然后我就探到了那個溫暖的,帶著藥草香氣的身體,這香氣令我最終睜開了眼睛,然后看見東生緊緊盯著我,慢慢托起我的手,堅決地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