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中二十幾年不養山羊了。近日父親不知從哪兒弄來了一只純白色的奶山羊,說是一來閑著沒事尋個事干;二來可以養著吃羊奶。看著院子里悠閑地散著步的奶山羊,就不由憶起喂養了我們弟兄三人的一只奶山羊——羊媽媽。
羊媽媽是遠鄉里的一個姑夫送給大弟的。母親生下大弟三個月后由于家務活繁重,生活清苦,奶水就斷了,大弟整日哭著鬧著讓一家人不得安心,奶奶想著法子給大弟喂大豆湯、稀飯粒,但大弟就是抿著嘴不肯吃,哭得死去活來的。后來沒辦法了,奶奶就讓叔父到遠鄉里的姑姑家去借奶山羊。那個時候,姑姑家是養了很多奶山羊的,叔父去借的時候,姑父不在家,出遠門去了,姑姑做不了那個主。叔父沒借到奶山羊獨自一個人回來了,大弟嚎哭的時候,奶奶就罵姑姑是白眼狼,白養活了。奶奶就端著一只大碗東家進西家出的要牛奶和羊奶,湊合著喂養大弟過日子。
叔父從姑姑家回來不到幾天,姑父就趕著一只奶山羊笑嘻嘻地來了,那只奶山羊體形高大,渾身雪白,肚子下面的奶子像個布袋那樣垂著、晃著,晃得人眼饞,身后還跟了一只小山羊,也渾身雪白雪白的,沒有一點雜毛,在院子里調皮地蹦來蹦去。奶奶看到了奶山羊就高興地笑著把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嘴里不停地說著,這可解了我的難了,我的娃有奶了。姑父笑嘻嘻地說,一大一小兩只羊就送給娃娃了。
那只奶山羊的奶一頓要擠滿滿的兩大鐵瓷缸子。大弟吃不了,我也跟著吃。擠奶之后,那只小山羊就跪在地上使勁地用頭碰奶山羊的肚子,狠勁地吃奶,顯然奶水沒有以前那么充足了,小山羊是吃不飽的。奶奶看著小山羊吃不飽。就嚼些熟大豆給小山羊喂,小山羊也樂意著,整天跟著奶奶,蹦蹦跳跳的好不快活。后來大弟能爬著走路了,忙著的時候,母親順著奶山羊的脊梁一撫,奶山羊就躺在地上,然后母親拿濕毛巾把奶山羊的奶頭擦一擦,把大弟放在羊肚子上讓他自己吃奶,這樣倒也省了許多事。再后來,大弟會說話了,想吃奶的時候就會使勁地喊羊媽媽……奶山羊就會跑到大弟的身邊來。從那以后,我們一家人都叫那只奶山羊為羊媽媽。
羊媽媽喂養大了大弟,我也跟著沾了光。后來小弟出生了,母親還是沒有奶水,奶山羊就又成了小弟的羊媽媽,我和大弟還跟著小弟吃羊媽媽的奶。
那個時候,大弟和小弟由于吃了羊媽媽的奶,長得肥肥胖胖的,渾身的肉長得像竹節似的,是一節一節的,腿肚子上的肉走起路來都一滾一滾的,讓很多人家的父母和孩子都羨慕得不得了,提出要買那只羊媽媽,也有的人想買那只小的奶山羊,但奶奶不忍心占姑父家的便宜,把那只小的奶山羊喂養大后又送回給了姑父家。
大弟和小弟吃著羊媽媽的奶長大了,羊媽媽也就不再有喂養人的任務了,專司喂養一窩又一窩的小山羊羔子了。漸漸地大弟和小弟也就忘了小時候吃羊媽媽的奶的事了。有時候,羊媽媽“調皮”了,大弟和小弟就會順手拿上鞭子或是棍子什么的去打羊媽媽。奶奶看見了,狠狠地訓斥了大弟和小弟一頓,讓他倆看看小羊是如何對待羊媽媽的。大弟和小弟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奶奶就怒氣沖沖地說,羊羔子,一個畜牲都知道吃奶的時候是要跪著吃奶的,以此來報答老羊的喂乳和養育。而人,肚子飽了忘了娘,你們要不是吃羊媽媽奶的話。早就餓成了干猴子。大弟和小弟聽了奶奶的話,走過去撫了撫奶山羊的角和背,奶山羊目光靜水般看著大弟和小弟,像一位母親在看她的兒子們似的。從那之后,大弟和小弟再也沒有欺負過羊媽媽。
又過了好幾年,羊媽媽的牙口老了,吃不動草料了,身體垮了,也就不產羔了。渾身稠密的毛色變得稀黃稀黃的,肚子也癟了進去,沒有了往常的那種精神氣,看來羊媽媽是老了。又過了一年,羊媽媽老得連草料都嚼不動了,終于在秋后的一個早晨,羊媽媽躺在圈里沒有起來。秋后的陽光暖暖的,滿身肥膘的羊兒都跑到山上撒歡兒去了。而羊媽媽卻靜靜地臥在圈里,一動不動。眼神癡癡地望著圈外。母親從場角里割了一把嫩草,它看都不看一眼;母親又端來了一盆清水,它只伸嘴添了添,搖了搖頭,然后看著母親慢慢地把頭放倒在地上,閉上眼睛睡著了。母親搖了搖羊媽媽的頭,羊媽媽一動不動。母親知道羊媽媽永遠走了,丟下它喂養大的“孩子”們永遠地走了。
母親給奶奶和父親說著羊媽媽臨終前的那種坦然的神態時,禁不住流著淚哭了起來,像是哭自己的一個親人似的。
我們都跟著媽媽哭了,哭得傷心欲絕。
我們的羊媽媽走了,永遠地走了,留下了零碎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