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上期)
不久,一件不幸的事情發生了。當第二主題即將奏完,音樂首次到達頂點,富于張力的第三主題壯麗地發展時,坐在音樂廳舞臺后面的一位老太太突發心臟病,昏厥過去,也許是因為她脆弱的心臟無法承受音樂帶來的巨大沖擊。全場的觀眾目送了她兩側的觀眾把她默默地抬了出去……音樂依然在訴說著,并沒有被這個突發事件而打斷,我心里祝愿這位老人平安。
第二、第三樂章是快樂章,是我們更加熟悉的馬勒——嘲弄、諷刺、怪誕和黑暗的幽默充斥其間,既有維也納鄉村的三拍子連德勒舞曲風格主題,也有不斷的糾結和搏斗。而這兩個樂章,是樂團中各位著名的首席們發揮才華的時候,這支夏季樂團的不足也不可避免地暴露出來。他們來自歐美不同文化背景,也有著不同的演奏習慣,在很多獨奏片段,他們的風格難以保證完全統一。但我還是非常喜歡單簧管首席梅耶和來自梅耶管樂重奏組的圓號首席施奈德的演奏,他們與這個樂隊的音色和呼吸自然融為一體。我認為他們的第三樂章稍有遜色,第四樂章最為精彩,其中稍有遺憾的是小提琴首席與中提琴首席接連演奏的獨奏段落在音樂審美上有較大反差。布拉哈演奏的小提琴音色偏亮,聲音薄,這是現代的21世紀的聲音;在柏林愛樂樂團積淀了四十多年的中提琴首席克里斯特的音色醇厚,風格內斂,他仍然還活在上個世紀里,我更偏好這樣的感覺。大提琴首席古特曼的演奏我也非常喜歡,這與我前不久聽過她錄制的貝多芬奏鳴曲中的審美訴求完全一致。阿巴多絕對不是對每個人都強制要求的“霸權派”,他給予大家足夠的空間,用個人的藝術和人格魅力,讓大家從心中感受到音樂,以此做到“同呼吸,共命運”。在這個樂章里,“平靜地向世界告別”是馬勒的注釋,阿巴多的指揮也非常淡定,極弱段落的演奏那么迷人。馬勒第九的結尾是最讓我期待的,這是見仁見智的、也是最難演繹得完美的。馬勒的學生、指揮家布魯諾·瓦爾特形容這個結尾“就像一片云彩消失在蔚藍色的天空中”。而在阿巴多的棒下,音樂緩緩地走向了無盡的寂靜的虛無中。可以是逝去,也可以是歸隱,更像是融化,這是一個無形的消逝,一個極致美妙的瞬間。
當主宰音樂廳的聲音慢慢消失掉,我聽到許多人的啜泣聲,馬勒的音樂也許讓他們想起了逝去的親友,也許是內心深處的一個情結,也許是沒有任何具體形狀的感受,也許是看到了天國中馬勒和愛女的相會……阿巴多一直背對著觀眾靜默著,這個靜默似乎就是樂譜上的一個大休止,誰都不愿打破。不知不覺已經過了快四分鐘了。不知哪位一聲輕輕的Bravo終于打破了寂靜,全場的掌聲慢慢響起,人們的情緒終于得到了釋放,我身邊的幾位女士也終于可以哭得更痛快了。當阿巴多邀請各個聲部的音樂家們起來祝賀的時候,有些音樂家已經淚流滿面,幾乎無法起身。阿巴多謝幕七、八次,觀眾更是全場起立,最后樂隊演奏家們互相擁抱,他們中的大多數人結束了在琉森的演出,即將轉戰馬德里和巴黎,繼續琉森音樂節的巡演。當樂隊全部從舞臺上退下去,還有三分之一的觀眾不肯離去,還在持續鼓掌,他們知道阿巴多是個心軟的人,他總是會出來跟大家再次致意的。果真如此,阿巴多很快就出來了,當他再和大家鞠躬致意,大家才逐漸退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