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有人送了我一些蘿卜,我吃了,感覺甚好:脆,水多,賽鴨梨。放了幾個屁以后,我又恬不知恥地給蘿卜的主人打電話:還有沒有,再給我兩個好了。
他說:舍不得。
我說:兩個蘿卜而已。
他說:你去看看多少錢一個。
我在超市遛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那么可愛的蘿卜。后來卻在土特產(chǎn)品專柜發(fā)現(xiàn)了它們的蹤跡——系個紅帶子,用禮盒裝著,一副鄉(xiāng)村妞兒坐上花轎時的容貌。再看標價,五十多塊錢一盒。蘿卜們的宣傳語也很壯觀:東北人參鳳陽梨,難及濰縣蘿卜皮。據(jù)說還是鄭板橋的名言。
我這才知道收了重禮,趕緊向人家致謝:沒想到蘿卜那么好,以后我應該多吃蘿卜。
他說:你個腐敗分子。
我很慚愧,有眼不識大蘿卜,還被人稱為腐敗分子。而一留心才想起來,以前也許吃過很多類似的“樸素的奢侈品”,卻都沒有對它們表現(xiàn)出應有的尊重。比如說更加著名的章丘大蔥,早年間好一點的烤鴨店都會宣稱蔥是章丘的,但那就像“果木”一樣真假難辨;近年來更是了不得,大蔥會像人參一樣并排包裝在小匣子里,專門作為“貢品”運到北京。我還聽說過一則傳奇:某名流在自己的山莊宴客,菜無他,一豬耳;但豬卻不是凡豬,是沒吃過泔水地溝油、沒吃過飼料添加劑的珍品豬,每天還要有兩個小時在跑馬場里做運動。到了殺它那天,來的全是打領結(jié)、穿晚禮服的人物,還有個國家話劇院的“腕兒”,晚上一千多人的座兒等著呢,也得吃完一只豬耳朵才走,誤了場都不在乎。
這樣天價的蘿卜、大蔥,無價的豬肉,和所謂“蒜你狠”、“姜你軍”肯定不是一碼事——不屬于炒作,只是奢侈,而且代表了另一種“范兒”的奢侈,特別適合那些口口聲聲“不忘本”的成功人士。大閘蟹和三頭鮑算什么,也許過不了多久,網(wǎng)上爆出的“腐敗”照片將是幾個肥頭大耳的男人一手攥著蘿卜一手攥根兒蔥,圍坐在豬肉燉粉條的旁邊,喝的酒自然得是三十年以上的茅臺。公款吃個蘿卜都對不起人民,真能把某些領導干部冤死。
而再好的蘿卜和蔥,能好到哪里呢?又讓人悲哀地想到一個故事,一個中國電影人和日本電影界的大師吃飯,上來的只是一塊鰻魚、一碗米飯。中國人輕率地把鰻魚吃掉了,然后抱怨沒菜吃,日本大師就把自己的鰻魚給了他,自己只吃米飯,還安慰說:已經(jīng)夠了,你不知道日本的大米有多好。中國人一吃,果然好得不得了。別人問他:怎么一個好?他說:像大米。
國內(nèi)那些奢侈的蘿卜和蔥,也僅僅好在像蘿卜和蔥吧。我們?nèi)粘5娜馇莸安耍质鞘裁磿r候變得不像它本身了呢?可以吃到歐洲人、日本人聞所未聞的豪宴,卻難尋他們普通的日常一餐,這也是中國人飯桌上獨特的悖論吧。
楚天闊//摘自2011年1月6日《新京報》,
樊曉鎮(zhèn)/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