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求最昂貴,但求最匹配。
“柯察金老頭要他即使不喝酒,也先到那張擺著龍蝦、魚子醬、干酪和咸青魚的冷菜桌上去吃一點。”“聶赫留多夫自己也沒想到肚子那么餓,一吃干酪面包就放不下,竟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以至于到最后才后悔莫及地看見那一碟魚子醬,顆顆鱘魚子如珍珠石榴子般在暗處閃著誘惑的光。”年輕的時候我喜歡看托爾斯泰,很快發現這老頭兒跟我有個最大的特點——都是饕餮客。看,他總是不遺余力地描寫那些恩怨情仇之間的吃,吃,吃,并且在他理想中的那張餐桌上,龍蝦和魚子醬的倩影總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
所以,20年后,當我終于有機會站在俄羅斯莫斯科紅場上時,頂著凜冽的寒風,雄心萬丈地告訴自己:這次一定要大快朵頤,過足一把魚子醬的癮!
坐在有著高深穹頂、精美油畫和繡花桌布的餐廳里,我的雙眼盯賊一樣盯著侍應生端著餐盤由遠及近地來到我面前:頭盤是魚子醬蔬菜沙拉,只見一堆紅的綠的紫的異國菜葉中稀稀拉拉地點綴著幾小坨黑糊糊的東西。我執著地用銀叉撮起一小點放進嘴里,咸乎乎的,又似乎有點鮮味。
接下來是兩片俄羅斯白麥面包,面包片烤得不硬不軟,微微起酥的表層赫然鋪滿淡紅色的魚子醬,顆粒不大但晶瑩剔透。我小心翼翼地捏起一片面包,滿懷憧憬地放進口中一咬——原指望玉液瓊漿在瞬間充盈我的口腔,可為什么我滿嘴只感覺到一粒粒的小圓珠有點硬,有點腥,不像魚子,倒有幾分像小時吃慣的魚眼睛!
我費勁地再咀嚼了兩口,可魚子醬的美味還是模模糊糊,語焉不詳。同行的俄羅斯人里奇耶夫不服氣地提出要帶我去品嘗最頂級的魚子醬,誓要為這項俄羅斯頂級美食挽回盛名。
著名的斯坦尼斯拉夫斯科沃餐廳位于列昂基耶夫胡同2號,面積不大,布置得高雅別致,我特別穿上了黑色絲質小禮服,用相親的激動心情等待和世界上最貴的魚子醬親密接觸。終于,里奇耶夫親自從廚師手里接過一個小冰桶,取出一只透明雕花的水晶小碟,里頭果然裝滿了被譽為“里海珍珠”的Beluga魚卵,個頭跟石榴子一般大小,一顆顆圓潤飽滿,晶瑩剔透,夢幻般的黑灰色中甚至微微泛著金黃的光澤!
里奇耶夫大力推薦說,Beluga魚子醬含有皮膚所需的微量元素、礦物鹽、蛋白質、氨基酸和重組基本脂肪酸,有使皮膚細膩和光潔的作用,這也是俄羅斯之所以出美女的秘密之一吧。
可就這么一碟魚子醬,其他配菜都沒有,怎么吃?里奇耶夫告訴我,越簡單的吃法越能完全凸顯出高貴食物的原味。請拿出你的勺子來,直接舀著吃吧!
我激動萬分地隨手拿起餐盤邊的銀勺準備出手,沒想到里奇耶夫更迅捷地將我的勺子奪去,換了一把奇怪的勺子給我。里奇耶夫解釋,為了不讓魚子醬的真味受到一絲半點的污染,就要用我手里這把深海貝殼做成的勺子:都產自里海的深處,本身的氣味和品質再相宜不過了。
一把貝殼勺子頓時讓我變身高貴的俄羅斯女皇,激動萬分又盡量優雅地舀了半勺魚子醬徐徐放入口中,先將它們輕輕鋪在舌上,以舌尖將魚子一粒粒緩緩壓破碾碎,只聽“啵啵”聲響過,果然一顆顆魚子在我的嘴里爆裂開來,一股濃郁的汁液瞬時潤澤了我的味蕾——
我那一瞬間確實被完完全全地震懾和俘虜了——這生腥怪味是我33年來從未嘗過的生猛辛烈,如此原始強悍、不加修飾地奔襲涌來。里奇耶夫急切地在旁邊問:“如何,是否感覺最原始的海洋氣息?如此甘甜清冽、回味悠長!”我抓了手邊那一小杯伏特加一口灌下去,烈酒的刺激終于洗去幾分魚子醬的腥味,用盡全身氣力控制住臉上的表情肌,露出了驚魂未定的笑靨。
在離開莫斯科的時候,我終于想通了:世界這么大,人之蜜糖,我之砒霜;又或者青菜蘿卜,各有所愛。我不喜吃魚子醬而已,老外又焉能愛上臭豆腐和皮蛋?原來最貴的不見得就最好吃,最出名的不見得能合你的口味——其實,又豈止在飲食上面是如此呢?
顧婷婷//摘自《好日子》2010年第12期,談凱莉/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