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屬于足不出戶的人,在美國住了十五年,去過的地方恐怕還沒有短期訪美的人多。所以,每當朋友們咨詢到美國來應該去哪些城市時,我都不免尷尬。不過,只要大家有到美國旅游的計劃,我總會斬釘截鐵地說:華盛頓不可不去。
華盛頓是我去過的為數不多的美國城市之一,大概也就是圣誕節在友人家住三天。當時冰天雪地,孩子才一歲半,很難盡興地玩兒。不過,即使這樣過往匆匆,我還是被華盛頓給迷住了。城市安靜得出奇,街道寬廣空闊,國會山、白宮、林肯藝術中心、華盛頓國家大教堂以及各種紀念性建筑,把整個城市變成了一座博物館,不像其他城市那樣充滿了銅臭氣。
最近讀《紐約時報》,才知道這樣迷人的城市并非得來全不費工夫。華盛頓的大部分街道被綠蔭掩映,而不是被高層建筑的陰影遮蓋。這一點,在我冬天訪問時體會不到。不過,有一點任何季節都是一樣的,即你在市內大部分家庭房頂的曬臺上,都能看到國會山威嚴的穹頂。這一切,要歸結于1910年國會通過的法案,限制華盛頓的建筑高度。
這一法案的起因,主要是當時華盛頓蓋了一棟高層建筑,超過消防隊云梯所能及的高度,鬧得大家坐立不安,趕緊立法限高。后來技術更新,云梯對這種高度早就不在話下了,但限高的法案卻依然不動。
目前華盛頓的高建筑屈指可數。最高的也許是19世紀末修建的將近170米高的華盛頓紀念碑,另外是1899年興建的96米多的鐘樓,1863年建成的國會山不足88米。1910年后的建筑,有幾個破例。華盛頓國家大教堂哥特式的中心塔樓高99米以上。另一所教堂的塔高超過百米。不過,這些建筑都屬于地標式的文化性建筑。在美國這么個年輕國家,顯得古氣十足。
一般性的建筑,限高大致在40米以內。這也是個大概的數字。因為具體建筑的高度限制,要根據建筑所在街道的寬度按一定比例換算。但無疑限制是非常死的。最近恰值國會的限高法案通過一百周年,有些開發商和學者開始重新審視法案,認為華盛頓應該與時俱進,修正過去的限高。
比如,突破過去的限高,有利于節能型的“綠色建筑”的發展。有人還換算出:如果限高再寬幾層,在未來20年內,就可以帶來數十億美元的商業稅收。如今,華盛頓市的財政有1.75億美元的大窟窿要補,市內商業不發達,經常如同空城一般。
然而,如同《紐約時報》所指出的,這些議論尚處于玄想階段,根本沒有實現的可能。限高政策在當地早已深入人心。如今的華盛頓,每年引進著幾百萬游客,取消限高對城市的獨特性形成了巨大的威脅。
由此,我想起了住過將近33年的北京。去國十幾年,每次打電話回家問安,老母總是一個勁兒地說:“周圍又蓋了好幾棟高樓,變化太大了,你回來肯定不認得了!”
我當然不是反對發展,不是說中國永遠該保持著窮鄉僻壤的狀態。但北京從來不是窮鄉僻壤,恰恰相反,那是世界名都,哪里是兩百年的華盛頓可比?即使是城墻拆了,我也清晰地記得:小時候在城里的許多地方,遠遠可以眺望鼓樓、鐘樓,可以看到故宮。春秋兩季天上的候鳥成群結隊飛過。這些難道都應成為發展的代價嗎?
可以說,華盛頓是比北京矮半截的城市。不過,如果你去過華盛頓,就會永難忘記那種博物館式的氣派。但是,現在訪問北京三天,印象最深的是什么呢?是高樓大廈,是擁堵的馬路,還是灰蒙蒙的天?高人一頭的北京,似乎該反省了。
牟雪松//摘自2010年12月4日《新京報》,郭警/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