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里的牽手

　　戰爭太殘酷了，它不但摧殘著生命，也摧殘著愛情。
　　那會兒，我和娟子都在朝鮮戰場。她在衛生隊，我在炮兵連。我倆想見一面真比登天還難。有時戰斗間歇的時候想她，我就會看著天上的一塊云彩或遠方的一棵樹，久久發呆。猛然醒過神兒來，自己都會臉紅，不好意思，常常暗自責備，可空閑的時候還看著云彩發呆。
　　在朝鮮戰場，談戀愛是違反紀律的。再說，這么大的朝鮮戰場，幾十萬的軍隊，我和娟子就像大海里的兩滴水，想遇到一起太難了。
　　這天，我們奉上級命令，迅速向老爺嶺轉移。
　　老爺嶺離我們這里有幾百里，道路受損情況十分嚴重。差不多顛簸了一整夜，第二天拂曉我們剛到山腳下，就看到已有幾名戰士在等待我們。我們見到了，便紛紛揮手表示歡迎。我們稍稍休整了一下，早餐便開始了。
　　差不多一袋煙的工夫，我就將碗中的飯吃凈了，我拿著碗向木桶走去。
　　木桶，是炊事班專為戰地刷碗用的，底部細，上面粗，一尺多高，裝滿了水，上部就形成一個圓溜溜的水面。
　　我一邊朝木桶走，一邊看著天邊的云彩，心里又想起了娟子。這會兒，她在哪兒呢？
　　正當我想得如醉如癡、兩眼發呆的時候，傳來一聲碗筷相撞的聲音。我抬頭看去，立時愣住了：娟子就站在離我只有一米之遙的木桶旁。
　　 幾乎同時，她也看到了我。我發現她的眸子也是一亮，輕聲說：“你怎么在這兒？”
　　“我們是轉移到這兒的，你們怎么……”
　　“我們正好從這里經過，要去前線。”
　　“什么時候走？”
　　“一會兒就走。”
　　我不知道說什么了，就那么靜靜地看著她，她也靜靜地看著我。如果是我們彼此就那么靜靜地看下去，一直看到分手，那將是一件多么令人遺憾的事情。要知道，我們的這次分手在當時來講，絕非一般意義的分手，也許是一次分別，甚至是一次永別。可是在眾目睽睽的山坡上，想做一絲一毫的親昵舉動，哪怕是手指頭相互碰一碰，都是不可能的，都是逃不過別人的眼睛的。那會兒，我沮喪極了……
　　正當我不知所措之時，她猛然蹲下身子，將碗一個個按進桶里。她的這個動作，仿佛給了我一種暗示。我也來到桶前，蹲下身子，把碗按進水里。兩只碗輕輕磕碰了一下，發出一聲輕響，水紋蕩起一層細密的漣漪，真像發出的信號。四只刷碗的手，一起松開了飯碗，緊緊地攥在了一起。
　　隔著木桶，我倆對望了一下，眼眶都濕了。木桶的水面多像一面鏡子，將我倆的臉都映在里面。水底的手握得更緊了，將水面弄出一圈圈漣漪，那漣漪就將我倆的面龐弄得生動起來，一波一波地蕩著。
　　嘀！嘀！嘀！集合號吹響了，整個山谷都在回蕩。
　　娟子使勁抽了抽鼻子，將那滾落到鼻翼的淚珠一下子就弄沒了。她又使勁攥住我的手，似乎還用指甲摳了我一下，跟著便將碗從水中拿了出來，向部隊跑去。
　　我依舊蹲在那里，看著水桶，看著桶中的手，心里不知是甜是苦。■
　　 （摘自《查干湖》）（責編 子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