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人

　　快到春節放假的日子，公司需要人值班，和往常一樣，經理幾天前將陸大友叫到了辦公室：“春節小李要陪女朋友，老錢要回老家看老娘，小麗的女兒身體不太好，其他人就更沒時間了。大友啊，春節值班的事還得你來，我讓老王和你一起值班。你從除夕到初三，老王初四到初六，你看行不？”
　　陸大友嘆了口氣，既然經理開了口，他就不好說個不字了。
　　其實他妻子李梅早就和他說好，初一全家人去鄉下給她父母拜年，她還持意叮囑陸大友，公司領導讓他加班千萬別答應，憑什么一到節假日就該他這個老實人去值班？過個年都不消停，還連累一家人都過不好。
　　陸大友是出了名的老實人，照李梅的話說，三歲小孩都能將他支喚得團團轉。更讓李梅憋氣的是，老公在家里做個模范丈夫也就罷了，在單位也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那可就真不是個爺們兒了。李梅三天兩頭囑咐陸大友，要他在領導和同事們面前挺直腰桿做人，別像個軟柿子似的，誰來都可以捏兩下。對妻子的話陸大友是時刻牢記在心，只是一到節骨眼上，就都拋到了九霄云外。事到如今，陸大友連個屁也沒敢放，盡想著回去如何跟李梅解釋了。
　　回到家里，陸大友自然又被妻子李梅埋怨一番，話說回來，埋怨歸埋怨，春節值班還得去。除了大年三十那頓團圓飯外，陸大友吃住都得在公司，初一到初三每天三餐也都得由妻子送來，因為公司離不開人，不然出了問題可吃不了兜著。這個陸大友一到節假日就這樣，你說李梅能高興嗎？
　　大年初一的早晨，吃了李梅送來的餃子后，陸大友正在公司值班室翻看昨天的報紙，電話響了。打電話的是一位老人，說一口夾帶著點粵語的蹩腳普通話，他說自己是公司的老員工，從香港來探親，要來公司看一看，先打個電話問公司有沒有人在。陸大友回答說行，他什么時候來都可以。
　　不一會兒工夫，那個打電話的香港老人真的來到了公司。老人對陸大友說，他很久以前就在這里上班，對公司很有感情，只是平時太忙，難得到公司來看看，今年春節在大陸過，沒事他就到公司來走走瞧瞧。既然是老前輩光臨，陸大友不敢怠慢，領著老人樓上樓下參觀了一番，并耐心地回答了老人提出的問題。不過，他覺得有點奇怪的是，事隔多年，這位老人對目前公司里的許多事竟了如指掌，看來這位老人對公司確實有感情。
　　第二天，這個香港老人又來了。看到還是陸大友在值班，他問怎么回事，為什么不是大家輪流值班呢？陸大友笑笑說，別人都有事，他沒事就多值幾天，到初四就換人了。老人嗯了一聲，興致勃勃地又在公司樓上樓下跑個不停瞧個不停。陸大友陪著他跑，自己都氣喘吁吁的，這老人卻一點事沒有，身體特棒。連著三天，老人沒事都來陪陸大友值班，和他一起看電視聊天，給他講香港的人文地理趣聞樂事，倆人相談甚歡，高興起來還楚河漢界地殺上一盤。到了初三的晚上，陸大友終于松了口氣，因為明天老王就要來接班，自己也該在家好好陪陪老婆孩子過完這春節的最后三天。年年如此，也真的不容易。
　　初四這天，陸大友一早就起了床，把公司樓上樓下都打掃了一遍，然后坐在值班室里等老王來換班。可是左等右等也沒見老王的身影，陸大友思忖，這老王是不是熬夜打麻將，把值班的事給忘了？他正要打電話，老王卻先來了電話，一開口便連聲道歉，說實在抱歉，自己沒法來值班了，因為一幫老戰友昨晚結伴來看望他，這剩下的幾天假日，他不得不陪老戰友們玩幾天，實在是對不住，就請陸大友幫忙繼續值完這幾天的班。
　　聽老王電話里這么一說，陸大友半天沒言語，電話那邊老王還一個勁兒地懇求他。人家話都講到這個份上了，陸大友心一軟，就松了口。可一放下電話，他又后悔不已，因為沒法跟妻子李梅交代啊。沒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又給李梅打電話，讓她一日三餐還給自己送來。李梅一聽便來了火，電話里大吼道：“還想吃飯呢？跟了你這么個沒用的男人算是倒八輩子的霉，領導欺負你就算了，那個老王算什么東西，他也來欺負你？他讓你替他值班你就替他值？干脆讓他給你送飯得了。別再煩我，春節后你也不用回家就待在公司，我沒你這樣蔫了吧唧的男人。”
　　陸大友餓著肚子被妻子罵了一通，一句也沒敢吭聲。雖然他明白，李梅心疼他，遲早還是要送飯來的，可心里還是憋著一肚子委屈，眼淚差點掉下來。這時候那個香港老頭又來了，一看到陸大友，滿臉詫異地問：“怎么還是你在值班？不是說今天換人了嗎？”陸大友正滿腹酸楚難受著呢，讓他這么一問，就一五一十把自己現在和過去在公司所有的不快都講給他聽。老頭邊聽邊連連搖頭，說陸大友真是個少見的老實人，公司不能總讓老實人吃虧啊，這不公平。
　　后來的這三天，香港老頭還是天天來陪陸大友值班，李梅雖滿腹怨言但仍然一日三餐送來，只是她悄悄打聽到那個老王根本就沒什么戰友來探望，而是帶著老婆孩子外出旅游去了，讓陸大友又吃了個啞巴虧。
　　到了初七，經理一上班就滿臉緊張地找到陸大友，問：“董事長一大早就打電話給我，說他春節這幾天都來公司了，你怎么也不打電話跟我說一聲？”
　　陸大友說自己沒見董事長來過公司，只不過有個以前在公司上過班的香港老頭天天陪他值班聊天。“再說了，就算董事長來過公司，我打電話給你也沒用，你不是回東北老家過年去了嗎？幾千里地一時半會兒也趕不回來啊？”
　　經理使勁跺了跺腳道：“陸大友啊陸大友，你果然老實得過了頭。那個香港老人就是咱們公司的董事長啊。還有，老王撒謊不肯來值班，你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我來解決不就完了？董事長知道了還不怪我用人不當啊？這不，他馬上讓公司領導層開會研究人事安排呢，還不都是你惹的禍！”
　　經理說完后，擱下陸大友趕緊上樓去開會。沒幾分鐘又打了個電話讓陸大友也來列席會議，說是董事長的吩咐。本來就七上八下的，陸大友心里更沒底了，思忖著自己到底做錯了啥？難道要辭了他不成？
　　到了會議室，陸大友戰戰兢兢地坐到最末的一個座位上，連主持會議的董事長向他點頭致意也沒瞧見。至于會上說的啥，他也沒聽清，只是到了最后，董事長宣布的兩項決定讓他差點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一個決定是辭退不服從領導春節安排，私自不來值班的老王；另一個是任命陸大友為主管公司行政和后勤的副經理，目的是要把對公司忠心耿耿任勞任怨的好員工提拔到領導崗位上來。
　　會議結束后，董事長拉著不知所措的陸大友的手道：“陸副經理，今天放你一天假，陪我下幾盤棋如何？”
　　“那，我也得先告訴老婆一聲啊，讓她也高興高興。”陸大友結結巴巴，卻也是老老實實地回答說。
　　董事長哈哈一笑道：“你告訴她，她也不會相信，我讓經理通知她，她才會相信。”
　　原來公司是老董事長三十年前領著一幫港仔創辦的，后來公司里的香港人都撤走了。等陸大友到公司工作時，公司的員工都換成了內地人，只有那個香港老板還兼著公司的董事長，一年到公司來一次，召集幾位經理開個會就又離開了。陸大友從沒見過這位公司的董事長是個啥模樣。
　　李梅在電話里得到這個喜訊時，不禁感慨道：“唉，老實人也有老實人的福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