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我曾為江蘇昆山的作家協會主席萬芊寫過一篇評論,也曾指導過我的學生點評他的小說《高人指點》并發表。我雖看過他的許多小說,但未曾謀面。我們的相見也很奇特:一次開會,我讓主辦單位派車接我,結果來了一位頭發花白的年輕人。我問司機的姓名,他說他叫“萬芊”。啊!怎么竟然是他?我們高興地緊緊握手!原來,他不僅從昆山開車過來,還主動承擔接人的任務!
萬芊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真誠、質樸、熱情。風格即人,這是不錯的。他的小說寫得扎實,不虛妄,因此,經得起推敲與咀嚼。
2010年9月,由光明日報出版社出版的《中國小小說名家檔案》,推出了他的《鄉音》。這本集子共收錄了他69篇小小說,是從他發表過的多篇小說中精選出來的!他的小說題材比較廣泛:既有對幼時生活的回憶,如金涇村銀涇村的鄉村風情系列,陳墩鎮的古鎮風情系列;也有對現代都市生活描摹的李斯系列。我以為,對江南水鄉旖旎風光與令人神往的生活的描寫,是他小說最精彩的部分。他是中國作協會員,在寫短小說的同時,還創作長篇小說。他是個很有潛力和發展前途的作家。
對他小說的評論已有許多。我擬從另一個方面談些看法。
敘事方式的多姿多彩,是他的創作極力探索的一個重要方面。
首先,明、暗線的使用,使小小說的結構與內涵由簡單變得復雜。
《綁票》的明線是諸家為贖被綁的孩子,傾家蕩產;暗線是藥鋪的田老板假意借錢幫助諸家,實際是與綁匪勾結,侵吞了諸家的財產而成為暴發戶。這篇小說的重心在暗線,是以明襯暗。
《復仇》也是明、暗線交織。明線是阿滄要對阿四的妻女下手,以對阿四進行報復,結果反而幫助了凄苦的母女倆。暗線是寫阿四要找阿滄報仇,卻對自己的行為感到慚愧而剁下了自己的兩個手指。與上篇不同的是,這篇小說是以暗襯明,寫阿四的卑劣實為襯托阿滄的高尚。
小小說要在一千字的篇幅寫出兩條線索,而且要交待得特別清楚,是十分不容易的,需胸有全局,在敘述中要輕重適宜,張弛有道,方能做到從容不迫,又點水不漏。
其次,運用襯托、對比是小小說敘述能夠取得以少勝多效果的一個極好的策略。
《倔麻子》是一篇我十分喜愛的小說。篇幅極短,但寫得氣壯山河,震撼人心!小說把事件、人物放在抗洪的危機時刻,場景的選擇極有深意。小說正面寫鎮長老荊是出了名的“倔頭”,他要做的事,天塌下來也要干,但他無論怎么招呼虬村的麻村長來開會,老麻就是不來——即使革職也不來!最后,是麻村長自己堵在決口的大堤水中,堵了決口也不上來,非要荊鎮長親自來才上來!出了名的倔頭荊鎮長在更“倔”的麻村長面前敗下陣來!小說采用的是“水漲船高”“強中自有強中手”的方式,正面描寫的荊鎮長實際是為側寫的始終未出場的麻村長做的襯托與鋪墊。這種方式,要比直接地正面寫人物更令人遐想,更有藝術的魅力。
《黃軍帽》是寫當勞動局局長的匡亞文在未當領導之前與當了局長之后十分冷漠的判若兩人的對比。人物沒有更多的言語,而是通過不同的行動揭示。黑格爾非常贊賞對比的方式。通過對比,可以將并不明顯的事物特點凸顯出來,也可以將隱含的東西很快地暴露,更能剝開表象,露出本質。
《金絲鞋墊》寫的是大旦與小旦弟兄倆,對相同的金絲鞋墊采取了不同的態度,結果,一個落魄,一個成了餐飲大王!小說用極其鮮明的對照,刻畫了兩種人性,寫出了兩種人生,給人以思索。
《腐敗狗拉克》是以物寫人,通過一條叫拉克的沙皮狗前后境遇的對比,昭示了深刻的哲理。它過去靠人養活,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這是靠它向人獻媚逢迎換來的。一旦它成了野狗,優裕的生活雖不在了,自尊、骨氣卻得到了張揚,終于恢復了野性。它擺脫了市俗的束縛,卻找到了本我,堂堂正正地抬起了頭,挺起了胸!作家在我們面前,展開了兩種人生道路。在當前欲海橫流的社會里,面對排山倒海般的物質誘惑,我們應該怎樣走好自己的路,這篇小說,可說是有著深刻的警示意義。
第三,運用道具,進行小說的布局或刻畫人物,也是一種可行的敘事方式。
《最后的航班》是一篇很值得一讀的小說。它既避開了“以身還情”的低俗,也打破了“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老套,而寫出了新意。成功的關鍵在于“道具”的巧妙使用。結尾寫秀蘭送給多年幫助她的阿龍《第二次握手》的手抄本,以及一張張他給買的船票,可說是極具匠心:是表達愛情,是呵護友情;是僅表示感激,還是傳達另一種信息?主人公沒說,作家也不明說!小說的美,正是在這“似與不似”的朦朧中!好的小說就是不寫透,多給讀者留一些想象的空間,多激發讀者參與的積極性!
《紅肚兜》是巧用道具刻畫人物性格的成功作品。阿雨小時曾被誣偷了新娘子巧貞的肚兜而留下心結,以至形成了怪癖:他娶了啞巴女后見她穿肚兜兒就發怒;后娶了寡婦見她沒穿肚兜又極為生氣。穿有錯,不穿也犯忌,反復無常,是非不分。這樣一個具有反常個性的人物,不用許多的筆墨是難以寫出的,然而,作家只通過一個“肚兜”就鮮明地表現了出來。
《一件呢大衣》與之可謂有異曲同工之妙。“呢大衣”既折射出作為教師的柳老師做事的認真,又寫出他的迂腐:一個面料,他竟上升到人格與關系到青年人前途的高度。結果,卻是他的錯,現實與他開了個玩笑!這樣的人物,是執著,還是小題大做?作家一筆便寫出人性的兩面。對于他,我們是敬佩,還是嘲笑?都很難下一個明確的結論。
另外,萬芊小說注重情節的曲折,如《跳河》《冷槍》;既多波折又善于運用細節,如《撓背》《鄉音》,都是很有琢磨與探討的余地的,限于篇幅,我們只能另行研究了。
當然,作為年輕的作家,萬芊的小說也有改進的余地。有的小說缺乏雕琢,顯得直白了一些。如《大實話》就是照生活的原貌原原本本地敘述,是地地道道的“實話”,缺少想象。因此,難以從原生態的素材,提升到藝術精品的高度。
萬芊是勤奮的,也有才華,而且年輕,在他面前,有一條廣闊的創作之路。我們期待他更多的好作品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