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南有余雪
我無數次圍繞著一座山嶺走來走去
像敬禮,像哀悼。當有余雪的夜里
我呼喊山巒,要把它們一座接一座喊醒
一個人啊,用盡了可能的力氣
我離不開這里的灌木叢,離不開這里的野山坡
離不開這傷害了我,又承載了我的
——地理!過去終南山一帶,樸素的柴門密集
方圓幾百里,獵戶都有漂亮的老婆
人在深山,可以飲酒,可以花天酒地
狼住在人的隔壁,深夜醒來,孤獨中互相問候
而今飄逸的靈魂不斷流失、減少、滅亡
就連那個講故事的異鄉人,也無可奈何
落進了世俗的圈套,這也,沒有什么不好
在陜西,難得一場雪三分天下
關中,陜南,陜北,肯定都在爭奪河山之美
我所知道的關中,過去喧囂,往事沉重
今天輕靈,物華天寶
值得人們把命運扣押在此三百年
……雪夜這么靜,星星掉下來
這么清幽的時代,唯獨少了一個圣賢陪著
蘆花秦嶺
山中,眾多的花,已不分唐朝宋朝地老去
天鵝飛走了,藍歌鴝發出孤獨的叫聲
一座教堂滿是秋風、秋葉、秋霜
三兩個人在疾行,暮色里帶著清涼的背影
仿佛不知道這個季節在做劇烈的減法
一百畝蘆花的靈魂,在秦嶺安靜地白……
風吹西部人間,吹過這靈魂的膚色
吹翻了李白白居易他們姓名里儲藏的顏料
風再往時間的上游吹,吹開古老的《詩經》
一個白而秀氣的女子,從蘆花深處走出……
蘆花秦嶺,這是一片小說家喂不活的地兒
它孕育的元素,只有可能被詩人們悄悄說出
古來閨中蒹葭,蘊蓄著溫婉的風情
每一陣風過,都加深了她們羞澀的美……
夫妻記
丈夫忍耐著。她變成一個詩人時日已久
她現在,像斑鳩把日子停在葉面上
性情留在啼叫中
不知不覺又是白霜落地
長夜讀書,歡樂如谷物
生活,在用詩的方式教育一個女人
這個女人的成熟不再依賴于生育
她借助修辭和語法,越來越強大
“君子下山即田園。山上多北風。”
丈夫偶爾不安地規勸。
“同被春風吹拂,樹木各有情懷。”
她微笑,她爭辯。
1993年小鎮記事
X先生在時代的晚風里放風箏
那一年,小鎮上有點姿色的少女都幫他織毛衣
X先生開著他父親的車
耀武揚威地在一座小鎮上橫沖直撞
鄉政府,地稅所,財政所,土管所
都是些富裕的名詞
姑娘們爭先恐后嫁給富裕名詞里性情放蕩的男人
X先生在地稅所,是我的老同學
他說,和一切女性睡覺前
只需要說一句溫柔的話:放心吧,我負責任
穿著超短裙的女孩清晨從財政所的大樓里出來
來到一群菜販子跟前
買菜。買菜。
不賣。不賣。
給錢你為什么不賣?
(菜販子不敢看她蹲著的樣子)
有一位年齡大的菜販子急了
滾吧,你這個下作的晦氣的女人
你不賣菜還罵人?
一群菜販子羞答答地笑
年長的說,丟人啦你不穿內褲
女孩捂著臉就跑
跑回和她睡覺的那個男人的住所
就喝了藥
小鎮爆滿了死訊
財政所那個肥胖的男人成了中心人物
都說肥胖的男人性欲太強
把一個少女弄得神經衰弱出了丑
肥胖的男人受不了小鎮的唾沫
兩個月后調走了
我的同事王雨、鄭淑淑開始競爭
鄉長的秘書,一個大齡青年
鄭淑淑得勝。偷情使她容光煥發
秘書閃電般地結婚了
新娘不是教書的鄭淑淑
是醫院新來的漂亮護士
鄭淑淑在房子里狼嚎幾天
家人害怕出事
幸好她哥哥在外城工作
還有點人際關系
把她調走了
少女王雨進了手術室
手術室外有X先生珠光寶氣的謊言
少女的心荒蕪了
就成了婦女
少女王雨出了手術室
就成了糟名聲的婦女
X先生無數次笑著說:如果有一道法令
不再允許少女多情
瘋掉的是男人
橫行胭脂本名張新艷,湖北女子在陜西。作品見于國內幾十家刊物,入選各種選本,曾被《綠風》《詩歌月刊》下半月刊作為首席詩人推出,被《紅巖》《詩林》《作品》等刊重點推介。陜西作家協會會員。參加詩刊社第25屆青春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