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將關注的焦點集中在21世紀、網絡時代、富有創造活力和生長潛質的女性詩人身上,這一點都不錯。將具有如許特征的女性詩歌命名為“新紅顏寫作”,這也沒有問題。唯一的問題是我們能否堅持下去,當內在的責任與外在的壓力不斷加大的時候,我們是否會一如既往地努力和行動,發現詩歌,發現詩人,不斷催生新的藝術之果,使網絡或者更準確說博客時代的女性詩歌發生質的裂變,邁向更高的審美境地。《滇池》這次的“”,正是我們努力的一種表白。它是當代部分優秀女性詩人的集結,也是展現當代女性詩歌之美的側影。
2、“新紅顏寫作”詩人群體尊重她們的詩歌前賢,她們從不諱言其詩歌成績的取得來自于對先行者的學習、模擬和借鑒,盡管她們并不簡單地止步于先行者的腳跡之前。她們尊重舒婷、王小妮、翟永明、藍藍、路也、安琪、李輕松等等優秀的女性詩人,她們也尊重食指、北島、海子、西川、王家新、雷平陽、朵漁等男性詩人。她們的詩歌是學習的結果,是綜合的結果,也是有所變化有所創新的結果。
3、“新紅顏寫作”詩人群體以自己綿密細敏的心靈觸角,探知到自然世界的感性存在,又以難能可貴的哲性思維,實現著對感性存在的理性考量。她們的詩歌,一定意義上正是感性與理性的和鳴。林莉的《踏青》寫道:
水溝里蝌蚪游成了一條黑線
忽又散作凌亂的標點
田畝在明亮的光線中,作物生長
插秧者,戴斗笠,高挽褲腿
石拱橋側,一行青苔,數枝野藤
橋下幾只麻鴨子,嬉戲,啄小蝦
時而頸項交接,時而左右嘎嘎私語
春色傷人,一半微溫一半涼
這里的春景可謂嫵媚,充滿靈性的蝌蚪、生機盎然的農田和野趣十足的小鴨,都令人生出春色喜人之感。而結尾之句“春色傷人,一半微溫一半涼”則在感性之中滲透理性,將戀春與惜春這一喜憂參半的復雜心緒巧妙泄露。
4、女性詩人的內心世界豐富而敏銳,外在世界細小的遷變即會引發她們內心的潮汐,“新紅顏寫作”詩人群體注重捕捉自我心靈的波動,她們的詩歌實現了對內在心靈悸動的語言外化。這是橫行胭脂《蘆花秦嶺》中寫出的自然之境和心靈之情,詩曰:
山中,眾多的花,已不分唐朝宋朝地老去
天鵝飛走了,藍歌鴝發出孤獨的叫聲
一座教堂滿是秋風、秋葉、秋霜
三兩個人在疾行,暮色里帶著清涼的背影
仿佛不知道這個季節在做劇烈的減法
一百畝蘆花的靈魂,在秦嶺安靜地白……
風吹西部人間,吹過這靈魂的膚色
吹翻了李白白居易他們姓名里儲藏的顏料
風再往時間的上游吹,吹開古老的《詩經》
一個白而秀氣的女子,從蘆花深處走出……
蘆花秦嶺,這是一片小說家喂不活的地兒
它孕育的元素,只有可能被詩人們悄悄說出
古來閨中蒹葭,蘊蓄著溫婉的風情
每一陣風過,都加深了她們羞澀的美……
詩人用滲滿濃烈的主體意識的眼睛捕捉到詩意氤氳的外在物象,“一百畝蘆花的靈魂,在秦嶺安靜地白……”這種浩渺而神秘的自然物鏡映照的正是詩人渴慕靈魂靜穆的生命境界的心理蹤影。
5、“新紅顏寫作”詩人群體并不是只有單一的審美趣味的流派集結,她們的美學理念是多元的、繁復的、各具情采的。她們的詩歌,既有現代情緒的精妙呈示,也有古典理想的現代重構;既有追求含蓄蘊藉的雅言式書寫,又有淺近但并不失于直白的口語化表述;既有模擬外物的客觀化表達,也有直面內心的主觀性體露。總而言之,“新紅顏寫作”的詩歌是女性豐富情感的多色調呈現。燈燈的《外省親戚》將“農村人進城”這個老套的話題展示得細膩且生動:
他敲門的聲音,像一樹炸開的石榴
風聲撲面而來,年輕的,帶著鄉間的泥土味。
一個碩大的白色編織袋,開始在他的肩上,現在
它站在地板上,里面裝滿了花生,和那些
來不及褪泥的土豆
在夏天的客廳里,空調在響
他一直站著,一直冒汗
他的手不知道往哪兒放
全詩幾乎只用素描的筆式,直現了這位沒有見過多大世面的“外省親戚”在充滿城市氣氛的客廳里內心慌亂、舉止無措、尷尬不安的神情,書寫之妙令人拍案。施施然的《你又來到我夢中》通過巧妙的情景設置來呈現抒情主體面對愛情的心靈起伏:
昨夜,你從遠方趕到我的夢中
穿了一件丁香色的旗袍,氣色生動,娓娓
訴說著,臉上看不到刻印似的倦容
我配合你的興致,嘴角銜起彎彎的月
丁香色的雨卻在心里傾盆而下,汪洋恣肆
我在路燈下疾走,在縱橫的街巷里
跌跌撞撞——我想在天邊的啟明星淡下去之前
快快買回配你衣裳的小飾件,博取
你臉上生疏了太久的笑顏。可是我瘋狂的
腳步,怎么也趕不上夢醒的速度
心里的暴雨鋪天蓋地,我在雨里泅渡
以夢寫實,這是詩人為了展示美妙愛情而啟用的獨特表現手段,詩歌的最后幾句“可是我瘋狂的/腳步,怎么也趕不上夢醒的速度/心里的暴雨鋪天蓋地,我在雨里泅渡”,精巧地寫出女主人公愛而不得的心靈焦慮和情緒急迫。
6、“新紅顏寫作”詩歌作品突出地呈顯了藝術表達的性別化傾向,但詩人們并不自溺和貪戀于女性性別意識的寫真,而是對女性的生命領悟和審美感知進行了既顯示性別特色又突破性別局限、既依賴性別意識又超越性別意識的個性化書寫。金鈴子的《狂飲》集男性的豪興和女性的柔情于一體,詩為:
我們的狂飲尚未到達盡頭。
這一杯又一杯。
當我們說出冷,但是還活著。這算什么醉
我們在東門口,在關山坡,在鶴游坪,在濱河路
醉。
我們這么小,世界這么大。
我們若不喝光最后一瓶,不喝下汪家大壩那塊冬水田
不喝下最后一段江山。我們今晚就不會罷休
就不會說山高有好水,處處銷魂。
“山高有好水,處處銷魂”,這顯然是婉約派的筆法和語式,而此情此趣,被詩人嫁接于“醉酒”這一男性化的事件之上,詩歌因此完成了性別意識與超性別意識互訴混響的主題變奏。
7、書寫歷史是為了重構歷史,描畫過往是為了返觀現實,這樣的詩學理念是“新紅顏寫作”詩人群體熟諳在心的。因此,當她們面對歷史素材時,并不追求對過去史實毫無走樣的復制與再現,而是依從內心的理想對之加以主觀化的改寫和重塑。李成恩《袖子》許是臨畫而思所催生的詩行,其曰:
一衣帶水,嬌媚的吟頌捉住你的手腕
這些唐朝的女子,臉上的胭脂像古典主義
而袖子是一個朝代的溫床
我看見紅酥手,伸出來了。啊伸出來了
好看的,難以言表的婉約
躲在這寬大的袖子里。你說寶貝今夜安睡
一衣帶水也安睡
手腕也安睡,紅色的骨骼支撐起嬌媚的精神
袖子里下棋,廳堂里練武
一個朝代有一個朝代的時尚
表妹出嫁,玉米飄香。袖子啊溫床
如今我窺探了一個鼾睡的朝代兩頰的紅云
暗香浮動,別有一番滋味跟隨我到唐朝的繡衣坊
從“袖子”里觀望了一個時代女性的命運,并由此折射出當代人的歷史理解和女性生命觀,這是《袖子》一詩具有的不凡的思想深意。
8、還必須指出的是,在這次中,姚月《竹馬》、重慶子衣《破敗的山河》、鄭皖豫《一口井的寂寞》、翩然落梅《鬼殺》、衣米一《劫持》、玉上煙《與父書》、李速《也是花事》、古箏《杜撰》、代雨映《長安亂》、莫臥兒《錦官》、紅土《夏天之后,秋天之前》、申艷《異鄉》、清荷鈴子《兩只酒杯》等,都是具有個性、質量上乘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