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開
就像大雨將至
有形之物的破漏,首先是在顏色上
然后才表現為過于龐大的水
介于剛剛離去和即將到來之間
事物的兩端——最大的白,最大的敞開
兩只蓄勢已久的鳥反向飛離
箭射過來
后面跟著鐵與空氣的高速摩擦,跟著灌溉之水
此時痛苦是必要的
紐扣一樣系住其間的縫隙
如果我真是一根針
不再認為自己手無寸鐵
呈現于外部的尖銳,預示著內部的狹窄
六角的塔,捧在心口
被這個說法推向內,發出治療之聲
感恩辭
幸好,那不是全部
還保持了空曠
鐵梨木挨著燈臺樹
三棵不同品種的小葉垂榕也能從容生長
荔枝、龍眼、石榴、堅果、蓮霧,芒果樹和柚子樹
把我從鏡前領走
去僅有的塵世,成為眾多枝條中的一枝
去春天開花,說樹的語言
早晨,一個人站在園里,想
這一生一定做錯過什么
所以跌落,所以一寸寸擦掉時光也一寸寸失掉幸福
香樟高過質問,搖晃感垂直向下
鳥聲鳴于屋檐
都不把苦味說破
春天拆成兩半
開不同的花,結不同的果
以非肉身的另一半打量這園子,我想
這一生一定也做對過什么
還能這樣坐在鐵梨木樹下
等那個會帶來道路的人
在多年生長的植物下平靜相認
天氣轉涼,秋色日深,鬢角漸斑
胸口漸暖
自戒即自定
過去發生過的已不會再度發生
鐵梨木是高直的庇護之物
牽?;ā⑽鞣彙⑴谡袒ǘ纪砩吓?/p>
舉著藤本的名字獲得陡峭之美
看我在陽臺上晾曬藍碎花的被單
抖開那些細碎的喜歡和細碎的轉折
在一定的高度上,青山依舊藏在白云里
在一定的尺度上,忍耐難以描繪
對于肉體而言,一滴夜露里滿天的星
一滴淚水里命運的鞭打之痛
不可為人所見
種過植物的人,更明白喪失就是倒空
就是干凈地離去
縫好掉落的紐扣,關掉灶火的開關
米飯、豆角、臘肉,一小碟鹽巴和草果粉
茶泡好,水果擺在桌上
衣食帶著慢下來的倦意,五味雜陳
遠方太遠,目不可及
修補之人老了,只能往瓦罐里裝咸菜和蜂蜜
給蔬菜們澆水
有植物在,就不會負了
那些最好的水土
被種下的,難免默默衰敗
留在原地的,應該把自己忘掉
四季桂和白梔子的香氣有如流水
讓人想起十年前的好景色
在往事的無用之美中得到空曠
至于空曠如何居住
問問那些風吧
在它的必經之路上,遍地草木會一再提起我
也問問那些鳥吧
它們經過心空
把那個臟器洗凈如新
在鐵梨木的高度上
我希望自己看起來像你
有空的快樂
有春天之心
08年4月22日站在單扶手的木樓梯上
在水中的事物
都懷有一副深思之姿
諸多聲音中一棵逆流生長的樹
枝葉和灰塵,黃昏的白茉莉和鳥群
從內部順流涌出
從下而上的蓄積,從上而下的沖刷
因為尚未凝固,因為難以回頭
上,或者下
或者撫摸水聲,或者
拉開與水面的距離
窗上的玻璃
窗上的玻璃
技術層面上,其實是液體
一塊薄冰的緩慢洶涌
經過火焰后,獲得了存在所需的鎮靜
區別于瀲滟、蕩漾、沉淪
區別于一切起伏、崩塌、消溶
和同類永不相逢
透明無用的洪水
懸在懸崖上的
依然在緩慢流動的
時間也無法治愈的那些涼
欲言又止的,那一聲碎裂
活著
我有枝干
神拿走了三萬六千片葉
窗外的樹,下午五點的空枝
有自己的寂靜,自己的荒原
沒有去路,又不肯低垂
無肉,有骨
習慣說“不”,并因此受苦
缺席的果實密密麻麻,不安的擠在同一條路上
比上一年紅
春風在,日月在,草木山川都在
綠青苔濕滑,地上的影子不由自主
在不得不看見的真相里謀生
被擁擠、負重、斷裂告誡:
山河壯麗但
不可狂奔
不可登高
不可稱王
在濕潤重臨之前
忍住那些火
忍住那些花開
徒舉袖衣 本名吳佳瓊,生于七十年代。做過教師和電視臺文字編輯,現居云南瑞麗。詩作發表在《大家》《滇池》《詩選刊》《詩歌月刊》等雜志,曾獲2008年度“滇池文學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