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衣櫥
我用一上午的時間整理衣櫥
整理虛位以待、雜亂無章的生活
是我內心的暗淡導致了服裝的斑斕
是我內心的貪婪導致了空間的擁塞
從前我如此害怕失去
現在,不了
每件衣服的背后——
當時的地點、音調以及味道
多像廢棄的盜版碟,隱隱約約
我死了她們還有什么用?
我活著她們還有什么用?
女兒成長迅速,不久將是如花少女
女友比我更為健康
美麗將會帶給她們快樂
能送的統統送走吧
一生的積攢這十箱衣服
我死了,她們替我活著
再見,我細格子的黃昏
再見,我碎花邊的凌晨
再見,華達呢的街道、泡泡紗的學校
再見,我職業裝的偏執、晚禮服的虛榮
再見,我鏤空的青春、刺繡的愛情
再見,指紋、再見,饑餓
再見,嘆息……
也許騰出空間只為更多的擁有?
哎呀,女人!
我所有的詩歌來自床上
我想早日停下寫詩,假如
能夠心境平和。我想
早日遠離電腦,假如能夠
遠離孤獨。孤獨是杯子
今天用它喝水,明天還得用
這多像一場游戲,為它上癮
為它備受折磨和自責
我想手提菜籃,穿寬松衣衫
對生活保持一碗榨菜肉絲面的熱度
這熱度會讓人像泡面一樣坨了
心甘情愿地軟糟糟
可我卻這樣干燥
我所有的詩歌來自床上。黑夜無數
觸須伸向所有能想起的人、植物
星漢銀河。有如神助
可我是如此卑微、浮躁、才華缺少
神微笑著拿來自己讓我記錄
我的心只想哭
是生活的慌張,導致
家居的雜亂;是內心的空
導致文字的擁塞
我根本不去拂拭上面的塵土
和內部的珍珠。找盡理由懶惰
因為實在太需要理由
我對文字的圖謀恰好和境遇相左
對自己的消融恰是對世道的消解
愛我和煩我的人,明里暗里
關注我的眼睛們
如果我哪天能夠只字不寫
請祝福我或者嫉妒
反之亦然
身份
是什么讓我們變得冷漠
不是時間,不是距離,甚至不是
捆綁的鐐銬和胸前的標簽
在所剩不多的柔軟日子里
熱愛是唯一的發光體,我們從
麥芒中叫喊出黃金,眼里的黃金
天空里的黃金。而我們
還是歸于灰塵,身份不明
在我的身體里住著一個男人
而我們彼此是那么孤獨
他口中含有一枚蘋果——
被人啃過的,可他不敢咽
他心里的毒
蓋過蘋果可能的毒
鼓聲一陣緊似一陣
所有的花朵被趕出門外
只留余香。而死寂
比深夜還深的死寂,像大海
像茫茫無邊的責問
被春天弄臟的野貓,于
房檐上逡巡,綠色眼睛
寒光閃爍。屈服、掙扎、怨懟
它大聲吐出這些熱戀的敲門磚
安于自由和吊兒郎當
星辰隱去。晨曦用力撥開
厚重帷幕,信任的光亮
像王者的手杖
并被我的手緩慢寫出
最高貴的身份
恰是忘記身份
孤獨是可恥的
一
當我懷揣一個秘密
用整個星期天的上午
置身陽光,安靜讀書
就像懷孕的小婦人
在此頁與彼頁間慢慢猶豫
在手指與唇齒中欲言又止
二
我是如此善于厭倦善于遺忘
九十年代初的張楚曾經唱過
——孤獨是可恥的
那么現在的我想起他來
——必是無限高貴的
是什么我日益沉默恥于進食
恥于享受與快樂有關的事物
孤獨二字,幾人能配?
三
完成一首詩猶如完成
一次嘔吐或者做愛
元氣盡失需蓄積待發
上帝造人不過七日
詩人周期不出三天
如果我幸福得像塊蜜蜂糕
絕不會寫出一個字抽出一根絲
如果我痛苦得像塊舊抹布
擰出的不止是水不止是灰
更有身體的纖維
四
從凌晨四點到現在,我一絲不掛地走動
已經幾個時辰,什么樣的眼睛看著我
什么樣的拳頭在窗外握著
這些都與我無關
見鬼的網絡居然還有人在大口吞吸
煙霧或者釋放不安
空氣嘶嘶做響,謊言趁虛而入
鐵壁銅墻無法阻擋,比我還赤裸
比主人更主人
此刻,天光大亮,看到一切的麻雀
尖聲鳴叫,飛身沖進車輪
至死沒有泄露風聲
五
這些鋼琴、銅管,薩克司
見證了我們用一下午的時間
吃完了一生可吃的米
陪著我,蒙住了眼睛
之后,我在不同的椅子上聽到
它們,總有一根鋼絲
自頭頂穿下
胡茗茗(官兒) 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河北文學院簽約作家。曾參加詩刊社第二十三屆青春詩會。獲第三屆中國女性文學獎、河北省第十一屆“文藝振興獎”、臺灣第四屆“葉紅詩歌”獎之首獎,獲得《人民文學》、《詩刊》征文獎等二十余次。出版詩集《詩瑜迦》、《詩地道》等四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