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用別人的話:這是一篇很好的小說,很好。
本篇微型小說行文充滿辯證的否定,商人的勢利與農夫的樸實這組矛盾始終推動著小說情節的發展,從中我們可以感覺到作品中存在著一塊羅布·格列耶式的“橡皮”。為了便于對內容的理解,我們先簡單介紹一下羅布·格列耶及其《橡皮》。羅布·格列耶是法國新小說派的領軍人物,《橡皮》是他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也是一本關于探索問題的小說,整個故事情節均在不確定中展開。
《橡皮》的顯著特點就是對人物心理和場所變更的描寫時,暗藏有一塊“橡皮”。它不停地將某種敘述的結果擦拭掉,讓另一種結果出現,但當另一種結果漸漸走近人們的心中時,“橡皮”又不失時機地出現,繼續擦拭,最終剝離出人性的本質。
《農夫的原則》一開頭,農夫在反復拒絕后還是收下了菲爾德100美元的收購費,這是金錢對樸實的否定,同時也為后文情節的發展埋下了伏筆。正當菲爾德生意興隆時,“橡皮”出現了,它把“錢貨兩清”的交易一舉擦掉。作者此時對菲爾德不失時機地進行了心理描寫:“巴勒斯究竟想要多少錢,菲爾德不清楚,但極有可能不是一個小數目,如果弄得不好,巴勒斯很可能會要求菲爾德立即停止生產或者跟他打官司。”緊接著還有精當的動作描寫:“嘴里說著‘這個貪婪的家伙’,便一把扯下了那張小廣告準備扔到垃圾桶里去。”描寫之傳神,由此可見一斑。
情節還在發展。菲爾德搬遷工廠,農夫的廣告也跟著來了,“巴勒斯尋找他的小廣告,就像跟他較著勁似的,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讓他一出門便能在街頭看到”。當然讀者若不看題目,很可能會有“這個農夫真貪婪”的錯覺。我們一定要注意,這是一個巧妙的構思,相信許多讀者都被這個假象迷惑了。
“橡皮”在不斷擦拭著菲爾德,它將菲爾德擦拭得“干凈利落”——由暴發戶到最終破產。這一切來得如此之快啊!我們就此掩卷,可能會陷入一片猜疑:巴勒斯真的如此注重金錢?這與題旨不符。興許巴勒斯認為番茄醬的制作尚存缺陷,他一定要向菲爾德點明,但這就是所謂“農夫的原則”嗎?是不是有些牽強……
后來,作者又安排農夫與菲爾德面談。至此,樸實最終否定了勢利。“橡皮”將兩個人物形象擦拭得鮮明而又透徹,使人一目了然。
我們還注意到,小說運用異常嫻熟的語言,將敘述者的情感狀態予以隱匿,不多著一字,由讀者自己去評鑒、感悟。作者的感情沒有絲毫外泄,但我們讀者卻成了他表達情感的馬車夫。也就是說作者的情感態度、價值取向滲透在每個字、每句話中,讓我們在不知不覺中表達出作者打算表達的思想,從而達到作者的“情感零度”。
我們一定還記得卞之琳那首著名的《斷章》吧!“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此篇小說的最高明之處在于作者把小說人物形象做成了我們的風景,而他則站得更高,把我們一并當作了風景。
[作者單位:安徽省岳西縣湯池中學]
[附]
農夫的原則
沈岳明
菲爾德是一位美國商人,一次偶然的機會,在農夫巴勒斯的家里吃到了番茄醬,那種鮮美的味道,令菲爾德不由得當場拍手叫起好來。出于商人的本能,菲爾德想到這是一個商機。于是,他決定向巴勒斯討要制作番茄醬的秘方。巴勒斯幾乎是沒加考慮便將番茄醬的制作方法說了出來。走時,菲爾德給了巴勒斯100美元,作為購買番茄醬的制作方法的費用。巴勒斯一再表示不收錢,可菲爾德還是將錢給了巴勒斯。
就這樣,菲爾德開始了番茄醬的生產。不出菲爾德所料,番茄醬的銷量果然很好,很快,菲爾德便成了百萬富翁。就在菲爾德準備擴大生產與銷售范圍的時候,他突然在街頭看到了一張小廣告,小廣告的內容讓菲爾德大吃一驚。原來那是農夫巴勒斯寫的尋找菲爾德的廣告。巴勒斯在廣告上說,如果菲爾德看到了這張廣告,希望他立即跟自己聯系。
巴勒斯尋找菲爾德的用意不是很明顯嗎?他肯定是見菲爾德用他的方法制作的番茄醬賺錢了,才覺得100美元的購買費太少。巴勒斯究竟想要多少錢,菲爾德不清楚,但極有可能不是一個小數目,如果弄得不好,巴勒斯很可能會要求菲爾德立即停止生產或者跟他打官司。菲爾德嘴里罵了一句“這個貪婪的家伙”,便一把扯下了那張小廣告準備扔到垃圾桶里去,但還沒走幾步,他又看到了一張相同的廣告,巴勒斯竟然將小廣告貼滿了整條街。菲爾德不得不將番茄醬廠搬走了。
為了躲避巴勒斯的尋找,菲爾德忍痛將番茄醬廠一搬再搬。銷售范圍也一縮再縮。可是,巴勒斯尋找他的小廣告,就像跟他較著勁似的,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后,讓他一出門便能在街頭看到。菲爾德終于經不住折騰而破產了。破了產的菲爾德決定去會一會這個巴勒斯,反正他現在什么都沒有了,他只想知道巴勒斯究竟想干什么!
當菲爾德出現在巴勒斯面前的時候,巴勒斯就像遇到了久違盼親人一樣高興地說:“我終于找到您了。”菲爾德冷冷地說:“你找我究竟想干什么?”巴勒斯趕緊從口袋里掏出當年菲爾德給他的那張100美元的鈔票說:“我是來還錢給您的。”
菲爾德不解地問:“這不是我購買你的番茄醬的制作方法的費用嗎?”巴勒斯說:“是的,但我不能收您的錢。”菲爾德說:“那你想怎么樣?”巴勒斯說:“我不想怎么樣,只想將錢還給您,如果我因為這么點兒小事就收了您的錢,鄰居們會笑話我的!”菲爾德苦笑著問:“如果我一直不出現呢?”巴勒斯堅定地說:“那我就一直找下去,直到找到您并將錢還給您為止,這可是我們鄉下人做人的原則!”
(選自《微型小說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