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最能給人以浪漫主義遐思的,無疑是“云南”。云之南,似一個不可追尋的夢境。
云南驛是最早被稱為“云南”的地方,傳說,公元前120年(元狩三年)的某一天,漢武帝在夢中看到“彩云南現”的奇景,從此,漢朝的“西部大開發戰略”正式拉開帷幕,10年之后,巴蜀之兵平服夜郎、滇中等地,滇王降服,漢朝使者的腳步終于踏上了彩云南現的福地。
如今云南驛是祥云縣的一個鎮,這片土地一直抹不去濃濃的傳奇色彩。是當今唯一集中了馬幫運輸,公路運輸、鐵路運輸與航空運輸等各同時代運輸方式的地方,是人類交通發展史的活化石。從漢代的云南縣,到三國時代的云南郡,南詔的軍事重鎮,宋朝與大理國的茶馬互市,元明清三代的云南驛,直至抗戰時期的滇緬公路與駝峰航線……茶馬古道的馬蹄聲,滇緬抗戰的英雄淚,兩千多年的興衰跌宕、風雨雞鳴,全都灌注在這小小的云南驛。
斯皮爾伯格在構想《侏羅紀公園》時曾說過:“我試圖在熒幕上‘撿回’那個失落的世紀。”懷著一樣的心情,在天氣晴好的午后,頭頂一團團棉花糖似的白云,我們也前來尋訪云南驛“失落”的古道。數著串串的馬蹄印,云南驛在我心中演繹成三部“大片”。
古道“西風烈”——馬幫流年
《西風烈》是一部“純爺們片”,四位身懷絕技的硬漢警察,深入西部蒼涼的戈壁無人區千里緝兇,舊時的馬鍋頭干的也是“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活。
時光荏苒,兩千年彈指一揮間,往日滄桑皆化作煙云。作為南方絲綢之路“蜀身毒道”和“茶馬古道”的重鎮,云南驛本已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今年年初,最后一個馬鍋頭也去世了,“砍柴莫砍苦葛藤,有女莫嫁趕馬人”的趕馬調也早已不在山路上飄揚。關于馬幫、關于飛虎隊,那些“鐵漢柔情”的歲月成為了傳奇故事,時光的大門在漸漸合攏,而云南驛卻沒有老去。
去云南驛自駕一定要選一個給力的天氣,否則不能淋漓盡致地體會“云之南”的魅力。站在古驛道的正中央,明晃晃的太陽照得石板熠熠發亮,這條青石路仿佛從遙遠的中原蜿蜒而來,穿過古鎮又逶迤而去,漸漸消失在茫茫的群山和云海之間。大團大團潔白云從頭頂輕輕飄過,思緒似乎也被它們帶著飄向了遠方。站在空無一人的古道之上,我在心中杜撰出多個版本的武林故事,一定曾有許多驚險刺激的場面發生在這條古道之上??上?,腳下靜默的青石板無法給予我答案,只有街道兩旁陳舊的鋪面和街心中的“引馬石”印證著那段正在消失的歷史。
在古道的中間,“云南馬幫文化博物館”與“二戰中印緬戰區交通史紀念館”隔街相望。馬幫博物館是土木結構兩層三進帶后院的古老建筑,布局完整,是云南現存最大的馬店。進入馬幫博物館,馬垛、煙鍋、銅鈴似乎都還擺放在老位置,趕馬師傅們的生活依稀可見:傍晚,伴隨著落日的余輝,一隊隊馬幫在叮當作響的馬鈴聲中,進駐這座古老的驛館。天還未黑,客房就住滿了南來北往的趕馬人,他們雖然已經在崎嶇的山路上跋涉了一整天,仍饒有興致地聚集在一起,一面喝著香噴噴的烤茶,一面吹噓著各自在路上的見聞和奇遇,奔走了一天的騾馬大口大口地吞嚼著草料,不時地打著響鼻……迎著次日的黎明,在一片吆喝聲中,一批批馱著各種物資的馬隊又匆匆奔向它方。
不學趕馬調,等于沒有來過云南驛。在馬幫文化博物館的墻壁上,還抄著不少趕馬調的歌詞——“身著大地頭頂天,星星月亮伴我眠。阿哥趕馬走四方,阿妹空房守半年”;“頭發棵里生露水,草帽頂上下白霜。三個石頭搭眼灶,就地挖坑做臉盆……”這一曲曲《趕馬調》,道出這個行當的艱辛,看得人如同心上生霜。
現代人估計很難想象,在那個沒有高速公路的年月,趕馬人冒著土匪搶劫和染上頑疾的危險,風餐露宿,長年奔走在深山密林,受盡了煎熬,許多人將自己的白骨都拋在了被稱為夷方路的茶馬古道上。隨便走進云南驛的一戶人家,都能聽到許多關于趕馬的掌故,老輩人常常這樣念叨:世間有三苦——讀書、趕馬、磨豆腐,馬幫游子注定流浪天地、四海為家。
東方“吉普賽”——傳奇之路
吉普賽人是世界上最具有流浪氣質的民族,漂泊歲月伴隨著與生俱來的經商天賦,這兩種特質穿越時空的阻隔,同樣流淌在云南驛先民的血液里。
看《大馬幫》的時候,總覺得豪爽的滇西漢子充滿了冒險精神,董大腳的一生印證了流傳于滇西那首“人生分作幾截過,三起三落不到頭”的古歌。遙想當年,途經云南驛的商賈馬幫絡繹不絕,過往客商熙熙攘攘,小鎮格外熱鬧和繁忙,大大小小的馬店曾經發展到30多家,云南驛是真正意義上西南絲綢之路中漂泊馬幫的家園。馬幫已逝,馬鍋頭的魂靈卻似乎沒有走遠,“東方吉普賽人”的艱難創業史永遠留在了云南驛。
蜿蜒的茶馬古道曾為云南驛帶來了空前的繁榮,據史料記載,清朝時期,云南驛成為茶馬古道上最重要的、最繁華的驛站,每天從云南驛經過的大小馬幫二三十旗,大的馬幫的騾馬多達300多匹,往東的馬幫馱運皮革和藥材,西去的馬幫馱運茶葉、布匹和百貨。東來西往的馬幫行進在青石板路上,時間久了,石板也被踩出一個個深深的蹄印。
在云南驛古鎮上,常常有一群小腳老太,或是輕盈地移動著“三寸金蓮”,身姿婀娜地行走在古老的青石板路上,或是坐在自家門前曬著太陽編草繩,老媽媽們恬靜自得的神情形成了云南驛一道獨特的風景線,她們都是曾經俊俏的“老板娘”,男人們隨馬幫四海為家,纏足的女人則是“鍋邊轉”,由于行走不便,有的人連縣城也不曾去過,老媽媽們年輕時守著自家的“鋪子”操持,上了年紀更加固守家園,陪伴著院落中的一磚一瓦默默老去。
作為曾經的通商重地,“經濟適用性”體現在云南驛的方方面面,仔細觀察會發現,云南驛的老院落都沒有影壁,這在大理民居中是獨一無二的,這就是為了方便主人隨時查看進出的貨物、人員;臨街的窗臺都搭成一米來寬的“商鋪”,很多人就是從這樣的“商鋪”起家,發展成為名震一方的商賈。
在云南驛,與“茶馬古道”齊名的“傳奇之路”還有一條,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滇緬公路。滇緬公路于1937年底籌建,征集民工20余萬人,在極其艱苦的條件下,奮戰9個月,至1938年8月建成開通,東起昆明,西經楚雄、云南驛,至下關轉而南下,跨瀾滄江、怒江,翻越橫斷山脈的云嶺、高黎貢山,由畹町出境與緬甸相接,蜿蜒近千公里。滇緬公路,對于中華民族而言是一條不折不扣的生命線,普通云南百姓、中國遠征軍、南洋華僑、美國飛虎隊等,為保衛這條抗戰大動脈作出的巨大犧牲,在今天依然震撼人心。
這條“用手摳出來”的公路,被西方人稱作“中國的第二個萬里長城”。 在云南驛的一個小場院里,我們親手撫摸了一個個珍貴的石碾子,這是目前云南驛僅存的用水泥制作的混凝土石碾子。很難想象,當年數以萬計的民工就是拉著這些幾頓重的石碾子,生生壓出一條高質量的公路來。關于碾子,當地人還有一個小故事:解放以前,云南并沒有水泥,制作這些石碾子的水泥是美軍萬里迢迢從美國用飛機運來的,當地老百姓都戲稱其為“洋灰”,“稀奇得很吶”!
滇西“壯志凌云”——大兵的微笑
美國海軍飛行員麥德林以自己老飛行員父親為偶像,幾經沉淪,終于駕駛銀鷹,縱橫藍天,成為一名飛行精英,當年“飛虎隊”的小伙子,個個都有不輸他的豪情。
云南驛最不容錯過的地方還有二戰中印緬戰區交通史紀念館,琳瑯滿目的展品,像大白鯊一樣長著“尖牙”的戰機模型,似乎一下就能將人拉回那段崢嶸歲月。老照片里飛虎隊員們個個瀟灑帥氣,皮夾克,飛行員墨鏡,叼著煙斗的嘴角露著淺淺的美國男人式的微笑,標準的“潮男”范,一個個都仿佛是《珍珠港》里的本#8226;阿弗萊克和喬什#8226;哈奈特,這些陽光大男孩把青春永遠留在了彩云之南的天空里,回報他們的,是云南人民永恒的銘記。
1945年夏,日軍占領緬甸,怒江以西國土淪喪,滇緬公路中斷,中美兩國開始從印度到云南的空運。飛越世界屋脊的“駝峰航線”,是二戰時期持續時間最長、規模最大、飛行條件最艱險的空中運輸線。在3年零3個月的時間里,通過駝峰航線向中國運輸了80萬噸戰略物資,墜毀和失蹤飛機609架,犧牲和失蹤飛行員1500多名,代價驚人,舉世扼腕。
云南驛機場是盟軍“駝峰航線”重要的航空轉運站和支撐點,“飛虎隊”及美國空軍第十四航空隊、中國空軍第38航空站、中央航空軍官學校等機構也設在這里。當年駐扎在云南驛最有名的“老虎”當屬莫尼中尉,在一次對日軍飛機的戰斗中,莫尼英勇擊落了兩架敵機,但他自己的飛機也不幸中彈,搖搖晃晃向云南驛小城墜去。為了民眾的生命安危,他放棄了跳傘的最佳時機,毅然操控著飛機離開小城。當他離開飛機座倉時降落傘已經來不及張開,最后只能重重地摔在田野上……小城居民親眼目睹了這悲壯的一幕,紛紛捐出錢糧,立碑紀念這位英雄。
歷史的硝煙已經散去多時,云南驛依然保持和延續著“大碼頭”的格局,站在古鎮的最高點——白馬寺前面的山坡上,整個云南驛一覽無遺。在平整的祥云壩子里,楚大高速公路宛如一根玉帶,為滿眼的碧綠的稻田增添了別樣的色彩;歷史上曾經是水閣的遺址,如今仍然波光閃閃;古鎮里的大榕樹還是那么蒼翠古樸、枝繁葉茂……田野里一個個呈U字型的土坯就是二戰時的“機窩”了,這些曾經看護了千百架英勇戰機的地方,如今早已是茅草遍身,但在英雄的回眸里,它們依然身形俊朗、氣宇軒昂。
三部“大片”,仿佛云南驛的三種身份,說不盡也道不完,失落的歲月已然無法撿回,只有在傍晚時分再獨自行走一遍青石板路,讓絲絲縷縷的回憶纏繞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