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碼頭

被籠罩著的河流似乎還在沉睡，青蛙、知了、雞鴨鵝都在悄無聲息地做著它們的夢。月亮的半邊臉高懸在空中，白得像一張透明的紙，用手指一捅就破了……一群女人嘻嘻哈哈地走過來，聚在一起，放下左手的淘米籮子，再放下右手的一盆衣服，嘴里說著私房話。月亮呢，不知什么時候已經不見了。

鄉村醒了。從這群女人們開始，從她們蹲的碼頭開始。

鄉村的碼頭形式多樣，只三種。有磚頭砌水泥封的大碼頭：那時我們村只一處，在村東，是村里出錢建的，一梯梯下去，有十幾梯，足有3米寬，上碼頭時，前面蹲的成一排，后面站一排，就像勞動比賽，外面有小販來，都會把船停靠此處，叫“大水口”，其實說是“菜市口”倒恰如其分。也有磚塊碼頭，一梯梯用磚頭碼起來，再在每一梯三面橫著箍上三根板凳腿粗的木棍，一般為自家修建的簡易碼頭，晴天還好，雨天滑，且一踩上去，“撲哧”一聲，泥水亂射，褲腿沾了一串泥漿。當時，我家碼頭就是父親平時在路上撿的碎磚壘成，所以雨天，我們是不會獲準去碼頭的。第三種是木頭碼頭，那是幾家共建、共用的。

鄉村碼頭并非家家可建，你家得依河傍水才行。所以，沒有獨用碼頭的人家得去很遠的公共碼頭，或者鄰居家碼頭。我家的碼頭，后來被父親用水泥澆筑了七八塊水泥板安放在磚塊上，很平穩，漲水退水皆不影響，一次可以上四五個人，上的人多，人氣旺，我家的院門后門平時都不鎖。我家東南角一戶人家很有身份，兒子在省里做干部，女兒在市里做干部，老夫妻倆連村干部都瞧不起。卻因為常來我家碼頭，跟近鄰們相處很好，還常給我家些小禮物。有兩家鄰居鬧矛盾，也因了這碼頭常常一起拎水洗菜淘米，又重歸于好了。

去鄉村，站在河邊，一閉眼，腦際就會浮現人們上碼頭的情景。但睜開眼，看見的也只是河水混濁不堪、垃圾橫流的碼頭，又豈是我記憶中的碼頭？回家看看鎖著的院門，心中裝滿了陌生。

題圖攝影：陳興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