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時候,山村里沒有電燈,家家戶戶是用冒著細細黑煙的煤油燈照明的。而我家的煤油燈要比普通帶玻璃罩的煤油燈還要明亮,那是母親用從全家人的生活開銷中節省下來的錢,買回來的一盞在燈罩上又加上個燈傘的煤油吊燈。
在那個艱苦的年代中,父親算得上是中等收入階層了,每個月有五十八元二角六分的工資收入。等到了晚上,全家人就會坐在那里,等待母親點亮那盞煤油吊燈,并在燈光下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父親那雙從眼鏡片后面透出來的目光,將那些已經退了顏色的稀奇古怪的文字盤剝得連骨頭上都留下了斑斑印痕。母親在一旁一針一線地納鞋底,為全家人準備越冬的棉鞋和來年春天穿的單鞋。姐姐卻總是期盼明天的曙光,時常從箱底里拿出繡花線,將已經繡上了春天的門簾上再繡上個圓圓的太陽。兩個哥哥總愛爭搶一本舊得不成樣子的《水滸傳》,就好像是他們兩個真的有那么一天也會使槍弄棒似的。后來家里多了弟弟妹妹,爭搶燈光的人也就多了。我記不清是哪一年的事情了,只記得山上的梨樹開滿了梨花。山村里住進來一個施工隊給村里架上了電線,家家戶戶都安上了電燈。
記得有一天,一直多病的父親走了,他是帶著母親親手為他做好的油燈走的。母親為父親做的油燈,放在父親的棺材前頭為父親照亮。再后來父親走后的好多年以后,母親也走了,她安詳地走到了父親的身邊。我想那是母親要為父親帶走的油燈添油去,她要讓父親在黑暗的地府里得到自己送去的光明。
母親的一生多么像那盞油燈發出來的光啊,為丈夫、為她的兒女們驅走了無數個夜晚中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