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情網趙如春敗生意
招巨騙黃之白布詐局
卻說趙如春到白天生住處,小鳳迎了出來。趙如春看了小鳳那一身打扮,就張著嘴呆了,又見小鳳眼里似乎淌著無盡的柔情蜜意,就忐忑不安起來,心里那些春花秋月的想法就像雨季的長江水,一波一波翻起浪來,心一亂,臉上不由得抹了一片紅霞,忙低了頭進房,嘴里說:“白兄不在家嗎?”
小鳳一邊幫他脫了外衣接了他的帽子掛在衣架上,一邊笑了說:“你是來找他嗎?”說了這話也不好意思了,伸手示意一下,讓他坐了,紅了臉斜了一眼,放出些春光秋波來,說:“快過年了,上海的廠子里太忙,家父就讓他幫著料理。”說著話,倒了一杯香茶放到趙如春面前。
先是接帽子接外衣,又是倒茶,趙如春受了小鳳無微不至的照顧,再不時地感受著她電擊一樣的眼神,整個身子就似沐浴在駘蕩的春風里,像野草一樣舒展;一顆心好像浸泡在波翻浪涌的黃浦江里,七上八下,哪里還穩得住?只覺得暖烘烘的,渾然不知要說什么,低了頭胡亂喝茶。
小鳳見他這樣,就笑了說:“趙大哥還沒吃飯吧,我這就去收拾幾個菜。”趙如春忙說:“吃了吃了,不用不用。”屁股卻沉在座上沒動,小鳳抿嘴一笑,風擺楊柳一樣出了房間到廚房里去了。
過了一會兒,小鳳就端來幾個精致的小菜,燙了一壺酒放到桌上。小鳳坐下了,給趙如春倒了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皺著鼻子晃著頭嘻嘻笑著說:“我哥不在,我也喝兩杯。”趙如春看了一眼,心里癢癢得不得了,忙低了頭笑著端了那酒說:“那就喝吧,愿小妹永遠年輕漂亮。”一仰臉酒就下肚了。
幾杯酒下肚,趙如春膽壯了,也敢正眼看小鳳了,那小鳳喝了幾杯酒,臉上紅酡酡的,是再好的胭脂也調不出的顏色。她一只手撐了臉,一雙眼睛柔柔地看著趙如春,問趙如春:“看我臉是不是紅了?”趙如春這一看,兩個人就對上眼了,良久都不說話,只是對看著,真個是“眉對著眉來,眼對著眼,眼睫毛動彈把言傳”,只一會兒,兩個人的眼珠子都暈紅了,小鳳嬌羞地笑一聲,也不用說什么話,一扭身就撲到趙如春懷里,兩人就粘到了一塊兒。
第二天將近中午,趙如春才回到店里,只待了一會兒,就帶了自己日用的東西到小鳳那兒去了。兩人愛得如蜜里調油,說的都是些你娶我嫁的話。趙如春那生意也不顧了,只記得過兩天去店里算算賬,收收錢。臨近年關,生意紅火,到春節時貨款就收了有二十多萬元,趙如春將大部分錢存到銀行,存折也放到了小鳳那兒,拿出三千多塊錢給小鳳買了首飾,直把小鳳喜歡得抱著他親了又親,親過了嘟著嘴說:“你總是這么破費,讓你家老爺知道了,還不罵我這沒過門的媳婦?”趙如春安慰她說“沒事沒事”,心里將讀過的艷詞翻了一遍,也想不出個好詞來形容小鳳,末了,捧了小鳳的臉說:“想金銀首飾,也只是黃黃白白而已,怎及得這多情,占盡人間千嬌百媚。”說得兩人又親熱起來。
日日這么親熱,趙如春過年也沒有回家,他父親幾次打電報催他將貨款拿到上海,他也顧不了,只想粘在小鳳身上。誰知好景不長,這一日夜里兩人正在睡著,就聽到敲門聲。小鳳嚇了一跳,說:“我哥回來了,怎么辦?”趙如春心里怕,嘴上說:“沒事,我非你不娶,就是他知道了也沒什么,難道哥哥還能管住讓妹妹不嫁?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罷了。”小鳳說:“我一直不敢說,其實我是許了人家的。”見趙如春呆在那里,一時還沒主意,又說:“我去開門,反正要過這一關,晚過不如早過。”說了就披了衣服開門。
趙如春剛穿了衣服,就聽到白天生說:“妹妹收拾幾個菜,我剛下船還沒吃飯呢,真把人餓的!”說著進了門,一看見趙如春正在穿鞋,那臉當時就是鐵青,瞪了眼看了半天,不說一句話,趙如春看他那樣,說了一句:“白兄回來了?”也不敢說什么了。過了一會兒,白天生一迭聲喊小鳳,小鳳低著頭捻著衣角站到門邊,不敢說一句話,嬌怯怯的。趙如春看見了,又是說不出的愛憐。
白天生看了小鳳良久,說:“你這死妮子,讓我怎么說你!”
白天生轉頭看了趙如春,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伸著手指一抖一顫地點著,說不出話來,只是在那里結巴:“你、你、你……”
趙如春張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么,只好低了頭。那白天生手指點了幾下,突然大吼一聲:“好你個趙如春,竟然奸騙好人家女孩!”吼了這一聲,就一下子撲過去,抓了趙如春的領口又說,“這就和你到法院去!”趙如春忙抓了白天生的手,一邊說:“白兄,白兄,你聽我說。”白天生哪里還聽他說,死勁把他往外拉。
小鳳正堵在門口,這時抬起頭來,紅著兩眼說:“哥!我除了如春誰也不嫁,要嫁別人,除非死。”
白天生見她這樣,松開了趙如春,一蹦三尺高,沖著小鳳喊起來:“死!你還沒死呢,倒把你哥難死了!你是有人家的,早訂了親了,要嫁也得嫁孫家!”說到這里,又長嘆一聲,兩只手亂拍著大腿,在原地亂轉著圈子,幾乎是哭著說,“唉!孫家要知道這事,還不鬧翻天?這可怎么向孫家交代?”
小鳳聽了這話,低著頭不說一句話,那白天生苦得眉眼都擠到一塊了,用手捶著自己腦袋,帶著苦腔說:“你說,你說,怎么交代呀?”
小鳳嘟噥著說:“我不喜歡孫家的,給他退了。”
白天生瞪大了眼,嘴撇得能橫塞根一頭粗一頭細的大黃瓜,說:“退了!?退了!?你說得輕巧,人家光是聘禮就送了兩萬多塊錢,這錢都用到廠子上了,家里哪能拿出這些錢來?這親怎么退?”
小鳳突然嚶嚶地哭起來了,說:“我早說我不同意,你們誰聽我的了?誰聽我的了?我也知道為什么,不就是為了孫家有錢嗎?為了錢,當爹的就把女兒賣了,當哥的就把妹妹扔了。”說了這些,小鳳似乎更傷心,嚶嚶的哭變成了上氣不接下氣的哽咽。直把趙如春痛得,恨不得變成一雙溫柔的小手,直接到小鳳的心窩窩里去撫平那一段憂傷,那一段恨。
白天生見小鳳這樣,是又跺腳又搓手又嘆氣,突然一抬頭,直盯著趙如春,咬著牙根說:“姓趙的,你個婊子養的,我只和你法院說話去。”
趙如春這時也明白些了,倒也不怕了,他覺得他愛小鳳,無論什么樣的艱難困苦他都扛得住,更何況現在他又發現,愛小鳳正可幫小鳳走出那無愛婚姻的深淵。因此,他不但不怕了,反而表現出十倍的勇敢和堅毅,他挺起腰桿走過去,扶了小鳳的肩,直視著白天生,說:“我是真心愛小鳳,天塌了地陷了,我也要愛小鳳,要娶她。還希望哥哥能成全我們。”
白天生見他這樣,便在那里轉圈,轉一圈用眼剜一下趙如春,轉了一會兒,長嘆一聲,皺了眉說:“唉!我也實在沒奈何!如春,論身家你還配得上我妹妹。”又看了兩人兩眼,他又搖搖頭坐下了,接著說,“要成全你,也是成全我妹妹。”便垂頭坐在那里不說一句話。
趙如春摩挲著小鳳的肩膀,低頭看了小鳳,正碰上小鳳的淚眼婆娑地看過來,那眼里滿是鼓勵,便用力向小鳳點了點頭。
過了良久,白天生抬起頭恨恨地看了小鳳一眼說:“還不這兒坐了。”趙如春和小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坐到了白天生身邊。
白天生又沉默了半天,說:“第一件,這孫家的彩禮如春得先出了,讓我好給孫家一個交代。”
趙如春忙說:“這不成問題,不成問題。”
白天生看了一眼趙如春,又說:“這第二件,你得寫個誓狀。我妹妹破了身子,誰還要她?她這一輩子就跟定你了,我怕你負心。”
趙如春忙說:“寫,寫,我現在就寫。”
白天生站起身來,拿了紙筆,放到桌上,說:“寫吧。”
趙如春拿起筆來,這一會兒心里什么詞也沒有,想了半天,寫道:“我趙如春和白小鳳真心相愛,我愿娶小鳳,若要負心,天打五雷轟。”正要畫押,白天生說:“世上負心的人多了,我也沒見雷劈了一個。你還是寫點實在的,說賠償小鳳青春費五萬塊吧。”小鳳亂晃著身子,拉了白天生的胳膊,氣惱地說:“哥!你這是做什么喲!”白天生一甩手推開她,說:“你別管!”趙如春在那里忙說:“好好,沒事的,這就寫!”就寫了畫了押。
這一夜三人都沒再睡,天一亮白天生就催著趙如春拿出兩萬三千塊錢來,又催著讓他趕快回家說合小鳳的婚事。小鳳當著趙如春的面,幫他收拾東西,拿了他的存折給他看了,塞在行李包里。然后趙如春到船上,她還不忍分別,趙如春安慰了好半天,她才紅著眼下船了。
船開了,小鳳還佇立在那兒,直把趙如春感動得兩眼淚汪汪,念著“紅樓別夜堪惆悵,香燭半掩流蘇帳,出門殘月時,美人和淚辭,琵琶金翠羽,弦上黃鶯語,勸我早還家,綠窗人似花”——在他心里,漢口那小鳳的住處就是他的家了。一路悲秋灑淚,往上海去了。
到了上海,父親好訓了他一頓,訓了好半天,才問他要貨款,他到包里拿時,卻死活也找不到存折了。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就撒謊說:“忘在漢口了。”直把他父親氣得揮手打發他快到漢口去。
趙如春一到漢口就急急地去找小鳳,問小鳳拿存折了嗎,小鳳當時就惱了,大哭著說:“你把我當什么人了?不知讓哪個賊偷了,反賴在我身上。”就躲到房里哭去了,再也沒有出來。白天生也是大怒,好罵了趙如春一頓,說他負心,拿了那誓狀來,硬要趙如春付錢。趙如春心亂如麻,湊到窗口叫小鳳,小鳳卻只是哭,并不開門。
趙如春沒奈何,說:“這存折我也不追究了,總不能為這二十萬元就壞了咱的感情!”
還沒等小鳳開口,白天生就跳了起來,說:“姓趙的,你說來說去還是說我們賴了你這錢!好,咱們法院里說話去,我們是什么樣人家,哪里擔得起這賊名!咱法院里說去,先說你奸騙我妹妹的事,再說你誣我們兄妹做賊的事,走走走!”
趙如春忙分辯,說:“我沒有這個意思,沒有這個意思,錢丟了就丟了吧,只怪我不小心!”一邊說著一邊又敲窗子,卻只敲來小鳳一片哭聲。
白天生死活拉著他,硬要上法院。趙如春想來想去,要真上法院了,這事鬧大了,再和小鳳和好就得到猴年馬月了。沒奈何,先過了這舅爺的關,以后再慢慢說,怎么著也不能把小鳳這好姑娘給丟了,一輩子有情人能遇到幾個?最后,少不得和白天生一塊到了銀行取了五萬塊錢。
白天生和小鳳得了這注財,高高興興找到黃之白的住處,少不得把這檔生意說了,黃之白很夸了小鳳幾句。
正說得熱鬧,小英從外面回來了,看見了白天生就站住了,胳膊上的包掉在地上。白天生見了她,也是臉色刷白,好半天囁嚅著說:“你、你、你好!”眾騙子你看我我看你,心里納悶,這兩個人怎么認識?
黃小英突然笑了,說:“總算見到白大哥了。”說了就親熱地過去拉了白天生的手,白天生想后退,卻退不得了。
黃小英拉著他的手問寒問暖,白天生只是支吾。突然,小英抓了那手就放在嘴里,拼命地咬,直咬得白天生殺豬似的叫喚。安大嬸、云中鶴去拉,卻哪里拉得開。黃之白坐在那兒看著,心里早明白了八九分,只是笑,想白天生該有此報。
直咬得白天生鮮血淋漓,黃小英才松口,擦了嘴邊的血,笑了說:“騙我一場,咬你一口,咱們的賬算結了,你以后還是好哥哥。”
白天生也不敢說什么,讓小鳳給包扎傷口。
黃之白大笑著說:“小英拿得起放得下,這過去的事從今后再也休提。”又看了眾人笑了說,“今天是小聚會,我們好好吃一頓,然后把這漢口鬧個天翻地覆。”
幾個人到了飯館,要了單間,黃之白坐了上首,安大嬸左邊挨著他坐了,云中鶴挨著安大嬸。黃之白右邊是黃小英,下面是安小鳳、白天生和孫三、王虎。
酒過三巡,黃之白說:“今天也算個英雄小聚會。我招大家來,可不是為了前面咱們做的那些生意,呵呵,那只是小打小鬧。咱這宗生意做了,那才真是錢財滾滾。”當下就說了他的主意,安大嬸、云中鶴和白天生聽了都默然不說話,想他這主意。
孫三一臉興奮,王虎聽了就笑了說:“師傅的主意肯定行得通。”黃之白看了他一眼,沒理他,一心想聽安大嬸、云中鶴和白天生的意見。
黃小英卻說:“大哥,我看還是別做了,現在錢也夠我們用的了,這樣的大騙局一出來,可不只是驚州動府,怕半個天都要塌下來了,到時可怎么收場?”
黃之白笑了看著她說:“要說錢,就現在手里的錢,幾輩子也花不完。可守著這些錢安安穩穩過日子,又有什么意思呢?腦子不動,要老死;風險不沾,要悶死。再說了,那些高官富賈,腸肥腦滿的,不耍耍他們,他們也不會動動腦筋、發發愁,還不越來越胖越來越笨了?為著人家著想,咱們也得做幾宗生意,讓人家動動腦筋,活動活動身子骨。”
孫三、王虎、小鳳聽了都笑。
白天生想了想說:“真是個好主意。選在上海做好,那兒工商業發達,銀行林立,能多弄錢。”
安大嬸聽了,說:“對,選在上海好。那地方這租界那租界,政出多門,相對也安全些,也免得小英妹子懸心。”說了看了小英笑。
黃之白心里說,安全?想安全可不是靠別人弱,而是靠自個強。嘿嘿,你們不會知道,我故意招來一個小尾巴,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跟過來,如果跟過來,那可有熱鬧看了。這樣想著,就笑吟吟地看了云中鶴問:“老徐,你看如何?”
云中鶴鬼頭鬼腦地掃了一圈,笑了說:“真是好,好!你老兄哪里是個大騙子,簡直就是布財童子,滿天撒錢給咱們呀!”說了就是笑,孫三、王虎也看著黃之白恭敬地笑。
黃之白把臉扭到一邊,吆喝云中鶴:“老徐,有屁快放!我不是南陽那幾位傻公子。”
云中鶴一縮脖子,笑了,說:“只是有兩個磕絆,還請老大放到肚子里磨一磨,磨碎了,這咱走著就不會被絆住了。第一個,照現在的想法,一處在漢口,一處在上海,好倒是好,可我感覺這地方還是太過集中,特別是那廠子也設在上海,上海弄工弄商的人也多,難保人家不看出破綻來。我細想了,咱還得找個別的地方設這廠子,三個地方一起來,亂紛紛的,他們真要能看出什么來,也要費一番工夫,到他看出來了,咱早就撲棱棱飛跑了。”說了這話,看了黃之白笑。
黃之白大笑了說:“好!我真瞅準了一個地方,瞅準了一件事,幾次想下手做一下,可就是沒這機會,正好,咱就在這個地方借著這個事弄一下,保準誰也看不出破綻,倒還會激勵更多人上當。”
當下幾個人都把細節說了一遍,只把王虎聽得張著嘴瞪著眼,說:“師傅,這主意都是怎么想出來的?”
黃之白笑了說:“怎么想出來的,酒喝多了就想出來了。”王虎確實在幾個人說話時喝了不少酒,聽了這話,就撓了頭憨笑了。
黃之白看他那樣子,心里有些不忍,又見孫三在那里沉吟思索,就吃口菜說:“這人呀,都有欲望,我們就是要抓住他們這些欲望設套套錢。比如遇上愛財的人,我們就用財來引他,他就入套了;愛色的人,我們就用色來引他,他也就入套了。”
王虎說:“要沒欲望的人我們就騙不住了。”
孫三說:“沒欲望?我還沒見過這樣的人。”
黃之白笑了說:“有些人確是清心寡欲,看似沒欲望,其實這清心寡欲就是他們的欲望,我們照樣可以讓他入套。”
看王虎似懂非懂的樣子,黃之白笑了說:“說了你也不懂,還是不給你說了。我看將來還要費些心思,給你找個安穩飯吃。”
王虎聽了,撓著頭又憨笑了。
黃之白看了云中鶴說:“老徐,還有一個磕絆是啥?你說。”
云中鶴又縮一下脖子,說:“這第二件嘛,是你老大弄出來的。你一個主意弄得天下錢雨,地流錢河,可是,這可是大生意,就咱們這幾個人,縱有三頭六臂,怎么能運轉得動?你讓咱們看著那么多錢,卻拿不了,有多難受?”
黃之白哈哈大笑了,說:“是得多幾個人。”
安大嬸瞇著眼笑了說:“大兄弟心里肯定有人了。”
黃之白笑了說:“瞿小才、尹大通這兩人怎樣?”
云中鶴就把桌子一拍,叫了一聲“好”,又掃了眾人一眼,說:“這兩個人有通天徹地的手段,有這兩人,除了騙玉皇大帝的平天冠、齊天大圣的金箍棒,還有什么人什么東西騙不來的?”
安大嬸、白天生知道這兩個人,也就笑了,連聲說好。
黃小英、安小鳳、孫三和王虎卻不知這兩人是誰,聽云中鶴說得熱鬧,互相看看,還是王虎忍不住,問道:“這兩個人真有那么厲害?難道他倆還能高明過我師傅?”
黃之白聽了,笑了拿筷子指了王虎對眾人說:“這孩子,真沒見過大世面。”吃口菜盯了王虎,“比你師傅高明的人多著呢,只這兩個人就比你師傅高明百倍。你求你徐師伯說說。”
孫三、王虎看了云中鶴,那云中鶴瞪著眼看了黃之白說:“老大太謙虛了,比你高明的人別說王虎沒見過,我活了半輩子了,也還沒見過呢。”扭頭對王虎說,“那兩個人和你師傅齊名,都是高人。”說了就吃菜。
孫三笑了說:“徐師伯別光顧著吃菜,也給我們講講。”
小鳳也附和著說:“講好了,侄女給你再燒幾個好菜。”
云中鶴頭伏在桌上大口扒著米飯,吃了幾口說:“這個賬我可記著了。侄女可別不認了。我這人沒別的欲望,只一個好吃,侄女就設這個套兒套我吧。”
說得眾人都笑了。云中鶴抬起頭來,喝了一杯酒,說:“我們這個行當,當世有三大高手,就是這瞿小才、尹大通和你們黃師傅了。江湖上人有首歌,說‘騙子行當三條龍,之白小才尹大通,拿人錢財不用手,神仙遇上也發抖。’說的就是這三人,你們聽到了嗎?黃師傅排在第一位,你們說厲害不厲害?”說了他就“嘿”一聲笑了。
黃之白吃著菜笑了說:“別聽你們徐師伯瞎說,哪里有這歌。”
云中鶴吃了口菜,揮著筷子說:“我這話可一點也不瞎說。你們想,唱他的歌,黃師傅會聽到嗎?”說了又是笑。
黃之白皺著眉卻是笑著對云中鶴說:“老徐,幾個年輕人想聽你說瞿小才尹大通的事呢,你怎么總是拿我來混鬧?”
云中鶴笑了說:“這排名第一的不先說,難道要我從第二個說不成?”
黃之白揮了一下筷子打他,說:“孩子們巴巴地等你說,你倒拿起架子來了。”
云中鶴做勢躲一下,接著說道:“這瞿小才也了不起得很。江湖上人有歌贊他說‘坐地飛龍瞿小才,一掉眼淚就來財,受騙人家夸他好,逢人就說他實在’,他騙了人財,人家還說他好,你們說,他這人高明不高明?”
王虎笑了說:“徐師伯胡說的吧,哪有讓人騙了還夸騙子好的。咱們騙了的人,哪有過后不罵咱們的?被騙了還夸騙子好,那人除非是憨子。”
黃之白聽了,拿筷子點著王虎,對著安大嬸只是苦笑,安大嬸笑了說:“這孩子實誠。”
云中鶴聽了王虎的話,也笑了,說:“你不信吧?那些受騙的人不憨不傻,只怕比你我還要聰明,可就是夸這瞿小才。我給你說說你就明白了。”說了,云中鶴就低了頭吃菜。
安小鳳吃了口菜,見云中鶴還是吃飯,不說話,就放下筷子笑了說:“徐師伯,別賣關子了,你要是不說,我們就不聽了。”
云中鶴笑了,放下筷子,說:“說,說,怎么會不說呢?”就抹抹嘴說道,“這是幾年前的事了。那瞿小才先是在上海做綢緞掮客,專與上海、蘇州、杭州一帶的綢緞商來往,為他們售貨,從中賺點小利。積了點錢,就開了個牙行,專門做綢緞生意。開始他賣貨的價格比別的掮客都要低,并且每月都按時交清貨款,從來不拖欠。各商號獲利不小,都覺得他這人又勤快又誠實,都愿意和他做生意,就特許他可以多帶貨出去陸續銷售,陸續交款。就這樣,過了沒幾個月,他欠商號的錢一家就有幾千塊,一百多個商號,就是幾十萬塊錢。這時你猜他怎么辦?”
孫三轉著眼珠子,王虎張口就說:“卷起來跑了,不就發大財了?”
安小鳳嘻嘻笑了說:“肯定不是卷起來就跑。徐師伯,你往下說,我們要是猜得出,不也變成坐地飛龍了?”
云中鶴接著說道:“當時我常和他會面,也是這個主意。他卻說,我是想久在上海混的人,這樣一跑,欠每家貨款都那么多,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就別想在上海待了,還要到處逃命,為這幾十萬塊,不值得。他就讓我往外放風,說他的牙行將要倒閉,這話一傳出去,各貨主不由得心里害怕,紛紛找他索要欠款,來一個他就付清一個,等所有的貨款都付清了,他才對人說,他那一段時間確實經營不好,難怪人說他要倒閉了,是把老家的房子賣了,才把所有的貨款都付清。那些貨主一聽,更是覺得他為人老實,都爭著和他做生意,他客戶就增加到二百多家。不久,他突然宣布倒閉,這一次他欠每家的貨款都不多,每家都不超過二三百塊,但合到一塊就有三萬多元。你說他放著幾十萬不要,偏偏只要這三萬多塊錢,這是為什么?”說著,云中鶴掃著孫三、王虎和小鳳看。
孫三笑吟吟看了他不說話,小鳳咬著嘴唇轉著眼珠子也不說話,王虎撓了頭說:“這是為什么呀?我弄不明白,他該不是傻吧。”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
云中鶴笑了說:“我當時就這樣問他,他就對我說,兄弟,要拿了那幾十萬,日子別想安穩;要這三萬多,我還過我的安穩日子,那些給我貢獻錢的主,還要來安慰我呢。他說這話還真是,沒幾天,那些商號的掌柜一個個都來了,這時瞿小才對他們掉幾滴眼淚,他們就一句接一句安慰瞿小才,還說欠的那些錢也不值什么,都一筆勾銷。嘿,你說這事鬧的,我看著就覺得好笑。”
孫三笑了說:“我看這人也不怎么著,算計了那么幾個月,不才弄了三萬多塊錢嗎。我師傅做一次買賣,兩三天時間,哪一次不弄個萬兒八千的?”
王虎聽了這話,也說:“是是,幾個月才三萬多塊,也太少了。”
黃之白聽了,對孫三、王虎說:“兩個傻小子,聽你師伯說,你知道點什么?”
卻聽那云中鶴說道:“這三萬多塊錢確實不多,可你們想想,就是那做生意的,一年能賺多少錢?好的不也是萬把塊錢嗎?那些小戶人家,只幾百塊錢就高高興興過一年。你們是跟著黃師傅見過大錢了,看不起這三萬多塊錢,可你們想想,我們做過生意的地方,我們還敢去嗎?萬不得已從那兒過,還不是提心吊膽的?可人家瞿小才呢,騙了人還交了不少朋友,就現在,他一個招呼,就能叫來幾百個生意場上的朋友,這,我們能行嗎?”云中鶴說到這兒,瞪著眼看了大家,倒好像這些事都是他做的似的。
黃小英接句話說:“是呀,這人賺的是安穩錢,我們賺的是拼命錢。”
小鳳笑了說:“這也不能說他就比我們高明,他總不能一輩子總玩這倒閉的把戲吧。”
云中鶴說:“不是說他比我們高明,是說他和你們黃師傅一樣了不起。說一輩子不能一直玩這游戲也對,不過,他這個游戲倒是玩了三回,這是我見的。后來玩沒玩,我不知道。”
說到這兒,云中鶴將茶碗在桌上一頓,對王虎說:“光讓我說呢,也不給倒碗茶。”王虎忙找茶壺,孫三這時早給倒上了。
云中鶴才又說道:“他第二次倒閉,做得很巧。還是像上次一樣,一家欠了二三百塊,就宣布倒閉,不同的是,在之前他先賤賣了蘇州幫的貨,先通知蘇州幫的貨主,說經營不好行將倒閉,還有點貨,咱們多年的朋友了,也不想讓你們損失太多,快來收點底貨吧。蘇州幫的人就來拉走了杭州幫的貨。杭州幫的人聞訊趕來,見干干凈凈的什么也沒有了。這瞿小才就在一邊說,實在對不起各位了,歇業前還有些底貨,都是貴幫的,可惜你們沒早來,讓蘇州幫全拉走了。結果兩幫人打起了官司,倒都把這瞿小才當朋友看。
“這第三次他做得更是巧,還讓我跟著賺了兩萬塊錢。蘇杭兩幫斗來斗去,也沒斗出個輸贏,越斗越覺得瞿小才夠朋友,這個資助點,那個資助點,瞿小才就又開業了。這一次他把店屋的前樓租給我,讓我裝模作樣做個生意,還讓我投了兩萬塊錢的保火險。過了沒多久,那店就起火了,先燒了他的鋪,又燒了我的店。那些貨主見他受了這場災,沒有不來安慰他的,說他時運不濟,欠的錢也不多,就不用還了。他還是陪著掉幾滴眼淚。這就是瞿小才,不到兩年時間里,他騙了十多萬塊錢,還讓我賺了兩萬塊錢,他自己不但不擔心被拆穿,受騙的還成了他的朋友。你說那歌贊他贊得確也不確?”
黃小英聽了,說:“聽徐老師這么一說,我真是佩服這瞿小才了,真是了不起。”
孫三又問道:“那尹大通又是什么樣的人呢?”
云中鶴笑了說:“我說得也口干舌燥了,這個人,你安老師熟悉,讓她說說。”
安大嬸早放下筷子不再吃飯了,瞇著眼笑了笑說:“好,我就說說這個人。這個人江湖上也有首歌贊他,說是‘神龍尹大通,神鬼歸他用,騙了人錢財,沒誰敢吭聲’。這個人的能耐,一是弄神鬼,二是做生媒。他是江相派的大師爸,那《扎飛篇》和《阿寶篇》他記的是滾瓜爛熟。這兩本書專門講裝神弄鬼和種金銀騙人的方法。這個本領還算不得有多高明,高明的是他做生媒的本領。什么叫生媒呢?上次在南陽騙那幾個公子,你們徐師伯做的就是生媒這一角,就是行騙前先放個人到受騙人身邊,讓這受騙人看不出來,等騙了錢財之后,這個人還要穩住受騙人,勸他不要告到官府,不要把事情給鬧大。”
黃之白看了王虎似懂非懂的樣子,就笑了說:“老姐姐,你還是給他們講個故事解釋解釋吧,只這樣說,我那笨徒弟是不會懂的。”
安大嬸笑笑說:“好。我只從這人那兒學了點裝神弄鬼的手段,還沒和他一塊做過生意,不過,我聽過他這么一個故事。有個姓胡的公子哥,父母給他留下了不少財產,他吃喝嫖賭敗去了一半,日子過得就不像以前那么風光了,也想掙點錢,可這樣的公子哥能做什么,無非是做做股票什么的。尹大通就盯上了這胡公子,派了兩個徒弟到胡公子身邊,一個姓陳,一個姓計,兩人都裝成生意場的人,沒多長時間就和這胡公子混熟了。一天,姓陳的說有個好生意,一時手里缺錢,要向這兩人借錢,姓計的借了他五百,胡公子借了他一千。過了沒幾天,這姓陳的就還賬,還多給了姓計的兩百,多給胡公子四百,這兩人還看著姓陳的往銀行存了兩萬塊錢。姓計的就對這胡公子說,陳某一定有更好的賺錢門路,我倆從他嘴里套出這秘密,也發筆財。兩人灌醉了陳某,陳某醉里說,要掙錢就找大相士‘小子平’,他有辦法。兩人找到小子平,小子平說陳某是靠種金銀發的財,要種金銀還要看這人有沒有這命。當時就給胡、計兩人算了命,說胡公子這命貴不可言,只是目前有惡鬼擋路,需要禳解,這事非他師傅不能辦。就領他們見了他師傅,他這師傅弄了通神鬼的把戲,就說好了,也不要胡公子報酬,只想沾他點富貴氣弄兩錢,就讓他掏出十塊銀元來,當時在爐里種了。過了沒多長時間,打開那爐,里面就是成堆的銀元,數一數是一百一十塊,正好多出十倍。那師傅拿出五十塊錢,其余的給了胡公子,說,這些錢就當是我的報酬吧。來日,你拿來五百兩金條來,我幫你種,你還發不了財?胡公子很是高興,回去賣了股票,湊夠了五百兩的金條,那師傅也拿出一根金條來,說借了胡公子的福氣,也賺點錢。當時就封了爐,那師傅說,種這么多金銀需七天七夜,還要日夜輪流守爐,一點也不能馬虎。這一日夜里,胡公子守爐,那師傅的三姨太送來了一碗雞湯,里面卻有一種叫金烏龜的春藥,胡公子喝了,就意亂心迷了,竟和三姨太在爐邊胡天胡地,兩人玩得熱鬧,那爐就‘嘣’的一聲炸了。聽到聲音,那師傅就進來了,看那情景,拿刀就要劈三姨太,虧小子平攔住了,這才忙去看那爐,見里面滿是黃燦燦的金條,胡公子受了驚嚇,可看到這么多金條,就變得高興了。誰知那師傅用刀一撥那金條,一根根都化成了灰。師傅唉了一聲,又氣又恨地看了一眼胡公子就走了,嚇得胡公子也不敢說一句話,小子平卻還在埋怨他,說種金銀這樣的地方,可是任你胡來的嗎?看看,變成的金子全成灰了。過了一段時間,胡公子覺得有些不對,是受騙了,就去找計某、小子平,卻一個也找不到,卻找到了陳某。陳某聽了大吃一驚,說,我找小子平是讓他算命,問他我做生意能不能賺錢,哪里是種什么金銀!胡公子說要去報案,陳某就說,這些人一看就是亡命之徒,要報案了,他們會不來報復?那時丟的可不是錢財,就是你的命了。再說了,即使報案了,一個廣州市這么大,一準就能捉住他們嗎?你的日子還過得去,不如就此丟手吧,對誰也不要說,省得丟臉。我說這個師傅就是尹大通了,陳某就是他安插的生媒,只幾句話,就讓一個大騙案無聲無息了,他還安然作他的生意。就這樣,幾年來他就在廣州一處做了無數大案,官府竟一點也不知道,除了受過騙的,那一處百姓也不知道他們身邊還有這么一個大騙子團伙。你們說他這人高明不高明?”
幾個人聽了,都默默想這尹大通騙人的妙處,只王虎笑了說:“這兩個人都有歌,有沒有歌贊我師傅的?”
云中鶴笑了看著黃之白說:“原來你教徒弟還藏著掖著。”又扭頭對王虎說,“有,怎么會沒有呢?那歌是‘插翅飛龍黃之白,直把眾生當塵埃,天下錢財任他拿,幾十萬元當小菜’。你聽這歌,你師傅厲害不厲害?還要我給你講他的故事嗎?”
黃之白笑了揮揮手說:“好了好了,閑話也說完了,該說正事了。我看是這樣,小白小鳳到銅陵先把招牌樹起來,我和小英帶兩徒弟到上海去和瞿小才、王丹石接上頭,先做點準備。”又看了安大嬸和云中鶴,說,“你們兩位就在這兒開張吧。”說完,哈哈大笑。
只兩天,黃之白、黃小英、白天生幾個都走完了。送走了他們,安大嬸就對云中鶴說:“老徐,咱們這就開始干活吧。”云中鶴說:“這活你已做了一半了吧?”安大嬸笑了說:“哪能呢,才剛開始。”云中鶴說:“說的吧,我才是剛開始呢。”兩個說笑了幾句,就鎖上門分頭行動了。
原來,來漢口幾天,安大嬸和云中鶴就在祥和里買了套房子,那房子離漢正街不遠,一座長長的院落,四間廈房,一座兩層的堂屋。對人安大嬸稱自己是張五婆,云中鶴是她的老伴,安大嬸和云中鶴也就和街坊鄰居走動起來。
云中鶴瞄上了一個人,這人姓吳,名德才,是軍隊上的一個團長,到武漢駐扎后就娶了房姨太太,租了這祥和里的一所房子住,和安大嬸住的房子隔幾家。做騙子這種生意,盡管是給官員們添亂,但做之前先得拿錢買幾個有權勢的人作保護傘,也是為他們留條后路。云中鶴的分工就是做這方面的工作。云中鶴在這幾天里也和這吳德才見過幾次面了,誰也知道誰是誰,只是不太熟。今天一出門,他就奔吳家去了。
吳家門口種著兩株玫瑰,經微微暖風吹,剛綻出黃嫩的綠芽。玫瑰旁邊站著個衛兵。云中鶴沖衛兵笑笑,說:“找吳團長聊聊。”衛兵就領了他進去。
當時已是下午,這吳團長還摟著姨太太睡午覺沒起來,聽到衛兵通報,就穿著睡衣揉著眼睛出來,出來看了云中鶴,伸著腰打了個哈欠,說:“張先生有事嗎?”云中鶴在這漢正街祥和里注冊的戶口上寫的名字是張富貴,對人說在家排行第五,人就喊他張五。
云中鶴見這吳團長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忙點著頭賠著笑說:“吳團長您真是貴人,享得好清福。也沒什么大事,只是個小事想借助吳團長的虎威。”
吳團長手捂了嘴打著哈欠說:“那就到屋里說吧。”說了也不招呼云中鶴,就向堂屋走去。
坐下了,吳團長就點了支煙吸了,噴著煙瞇著眼,看了云中鶴,等他說話。
云中鶴賠笑說:“這漢正街在這漢口也是個熱鬧的地方,可我看,也就您吳團長一個貴人。所以我就想借你點福皮兒,讓您給幫個忙。”
吳團長臉上略有了點笑,說:“哪能這么說呢,我算什么貴人。”
云中鶴忙笑了說:“這是實話,您老就是罵我一句,也是抬舉了我哩。”
吳團長聽了這話也笑了,將煙掐滅,挑著眉等云中鶴說話。
云中鶴說:“我大兒子在上海做點生意,想把規模弄大點,就在這兒開個分店,讓我和我老婆照看著,一時缺點活動的錢,就想邀會。我這話不是想請您老也來標會,您老多大的官,這些小事哪能勞動您?我是想,這漢正街上流氓地痞太多,想讓您老給鎮壓鎮壓。”說了就看吳團長的臉色。
這云中鶴說的邀會標會,是當時漢口民間的私放貸的名稱,也就是現在說的非法集資了。邀會就是許諾他人以高利息收人家錢,標會就是將錢存到邀會人手里,賺點高利息。
吳團長聽云中鶴這樣說,就面無表情地斜眼看著云中鶴。
云中鶴忙笑了說:“也不是想讓您老帶千軍萬馬來,只想請您老沒事的時候到我家里坐坐,也讓那些流氓地痞看看,我也不是沒臉面的人。”
吳團長聽到這兒,哼了一聲,又點起一支煙來。
云中鶴忙說:“我們的生意也不大,不過也還有些小利。吳團長能去看看,就是天大的面子,比給我們個金山銀山還金貴。我們夫妻倆也不是沒良心的人,就請吳團長在我們那兒入個干股,也好讓我們夫妻倆兒有個孝敬的機會,月月能給您老些紅利。”說到這里,云中鶴掏出錢來,兩手捧著輕放到桌上,“這一千塊錢是第一個月的紅利,還請吳團長收了。”
那吳團長一聽到錢,本來還瞇著的眼也就睜開了,正抽的煙也一下扔到了地上,回過頭看一沓鈔票放在桌上,一把就抓在手里,蘸了唾沫數,果然是一千塊錢。剛才還半死不活的,這一會兒滿身都是精神,忽閃著眼睛問云中鶴:“做的什么生意?”
云中鶴神神秘秘地壓低聲對他耳朵說:“鴉片。”
吳團長笑了點點頭說:“嗯,這是好生意。”
云中鶴說:“還要托吳團長的福。”
吳團長笑了說:“好說好說。你那店在哪兒?”
云中鶴說:“就在凌云里十三號,名字叫鴻達商貿有限公司,過三天就開業。其實是個空店,主要想邀會集點錢,把上海那兒的買賣擴大。”
吳團長笑了說:“好,開業了我就帶人到那兒看看,再派兩個兵到門口站崗。保護民族工商業嘛。”說了哈哈大笑。
云中鶴忙致謝說:“那感情好。真要多謝您了。”
吳團長笑了說:“你我兄弟,還說這些客氣話!”就送云中鶴走了。
這鴻達公司是安大嬸前一天成立的。安大嬸自從到了這漢口后,沒少在鄰居家串門,一來二往就熟悉了,也就參加了幾次邀會標會。每一次邀會,她都把那利息定得高高的,別人是一分兩分利,她的就是三分四分利。每次不是過三天就是過五天便把錢還了,利錢不少一分。她參加標會,有時還不要利息,只說,邀一次會拿了錢去做買賣能掙幾個錢?我日子過得還寬裕,這利錢就不要了吧。就這樣,只幾天,她的名聲就在漢正街傳開了。只要是常邀會標會的,沒有一個不想結識她。
內中有個婦女,夫家姓楊,人都稱她楊大嫂,丈夫在市商業管理處做個辦事員,她倒覺得自己在這漢正街上是個人物了,專在商戶面前指手畫腳。那些商戶知道她丈夫在商業管理處工作,也聽她的話,有個資金短缺時就讓她出面邀會,她也樂得從中漁利,做了這家做那家,成了邀會的老手。
安大嬸參加了幾次邀會標會也和她熟悉了,幾句奉承話就讓這女人不知道東西南北,還幫著安大嬸注冊了公司。安大嬸這日離開住處后就去了她家。
見安大嬸來還提了盒點心,楊大嫂就忙接住了,說:“喲,五婆,你到底和我還是兩個人,咱倆好成這樣,怎么來了你還要破費?”
安大嬸瞇著眼笑了說:“一點小東西,實在不成敬意。”
兩人屋里坐下了。楊大嫂倒了茶水,說:“五婆,開那個公司,我還不知道你想要做點什么生意?”
安大嬸笑了說:“這個公司也真虧你幫忙,不然哪里會開得成呢?那幾天我心里還急呢?說,孩子交代的這事憑我一個老太婆可怎么辦呢?不想就遇上你了。這不,只兩天,這公司就注冊了,再過三天就能開業了,要不是你有這大手段,我連做夢都不敢想過幾天就能開業,到時你可一定去捧捧場呀。”
楊大嫂得意起來了,說:“我有什么手段?不過這點事還能辦得成。到時候,你就是不讓我去,我也要去喝杯酒的。”說了就笑起來了。
安大嬸拉了椅子靠近了楊大嫂說:“我這公司呀,其實不是個公司,以后的事呀,還要多仰仗你呢。”
楊大嫂放下茶碗,放下了蹺著的二郎腿,湊近了問:“怎么又不是公司了?”
安大嬸笑了,低聲說:“我兒子在上海和孫傳芳大帥的一個副官是好朋友,仰仗他做鴉片生意,想擴大規模,一時缺點錢,想讓我在這兒邀會積累些,才開了這個公司。”說了就定定看著楊大嫂,楊大嫂張大了嘴,“喔”了一聲,看似明白了,其實她心里什么也不明白。
安大嬸拍拍楊大嫂的膝蓋說:“這話我只敢給你一人說,為的是咱倆貼心,你可不要傳出去呀。”
楊大嫂忙說:“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道她不傳嗎?用不了幾天時間,一條街都會知道這事了,這安大嬸給她說這話,就是要讓她傳出去的,讓到鴻達公司標會的人放心大膽只管存錢。
安大嬸又笑了說:“你幫我這天大的忙,我心里真是感激。這以后呀,你可還要幫助著,我這生意才能做得成。”
楊大嫂笑了說:“你有這么大的買賣,我還能幫什么忙?”
安大嬸一抽身子,咦了一聲,說:“看你說的吧,這漢正街一千多家商戶,看大嫂你就像看太陽月亮一樣,你一句話,對他們來說比圣旨還管用。這漢正街上要說有頭有臉的,不還是你楊大嫂數第一嗎?還有什么忙你幫不了的?”
楊大嫂聽了這話就笑著認了。
安大嬸笑了說:“我開這個公司的目的只是多集點錢,賺錢還是上海那邊生意。所以我放的利也高,想定的是四分。勞你給那些商戶說說,讓他們都來標會,先經了你手,你給他們一分二分利也是照顧他們了,他們還不得感激你?”說到這兒,安大嬸繃了臉對楊大嫂,“這個忙你可一定要幫的,不幫我可饒不了你。”然后就撲哧一聲笑了。
楊大嫂也笑了,說:“看五婆說的吧。你吩咐的事,我就是粉身碎骨也要給你辦成。”說了兩人相對大笑。
笑過了,安大嬸對楊大嫂說:“我知道你結拜有十姐妹,這事也得勞動勞動她們幾個,不然只讓你一個勞累,累壞了身子,你家那一口還不把我老婆子給撕吃了。”
楊大嫂笑了,說:“我哪會忘了她們,我們幾個比親姐妹還要親的。”
說了會兒話,安大嬸就告辭了。
第二天,安大嬸和云中鶴請了吳團長夫妻到家里坐,吃了半天酒,又送了姨太太幾件金首飾,把吳團長高興得主動說給警察局長打個招呼,讓他叫了市里的官員,到開業那天都來捧場。聽了這話,云中鶴忙拿了一沓錢來塞到吳團長口袋里。
送走了吳團長,安大嬸又請了楊大嫂十姐妹,雇了幾個伙計,將亂七八糟的一些商品擺到店里。云中鶴只摽著吳團長,和官場上的人來往。通過吳團長引見,云中鶴認識武漢的官員那可就多了,到了發請柬時,他請了一個先生寫,直寫了一天才寫完。
就這樣直忙了三天,鴻達商貿有限公司開業了。
責任編輯 趙小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