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德國專家瓦里西貝老先生游西津渡的過程是有趣的,因為同行的旅游局的一位女同志給這位老“中國通”猜掛在民居門前,晾曬著一串串白花花片兒狀的是什么?老先生仔細研究了好一會兒,小心翼翼地詢問,是不是曬蘋果干?
同行的人哈哈一笑之后,給老先生解釋:這是我們鎮江的老風俗,農歷的“小雪”前后,鎮江的城鄉就開始準備過冬的腌菜了,這些是蘿卜干。白皮、紅皮的蘿卜買回家,洗凈晾干后一個蘿卜劈四丫,風吹太陽曬,等水分收得差不多了,一層蘿卜一層鹽地在壇壇罐罐里碼好,壓個把星期腌著。起一次缸后,老街的主婦們會用一根長長的線將這些蘿卜干串起來,掛在繩子上,放在門口曬,原先白花花的外皮慢慢變成了淡黃色。
我告訴瓦里西貝老先生,鎮江的腌菜除了腌蘿卜干,還有好幾樣咸菜。老街深處走,一些人家門上方竹杠上系著一根根長繩,繩上掛滿長柄綠葉的大菜,還有些人家在門前架起一張木梯,梯上也同樣攤曬著大菜。鮮嫩的大菜在陽光下曝曬幾天,水分蒸發,變得蔫軟后,就是用來腌馬子菜的。
用來腌馬子菜的大菜,又叫高腳菜,大菜葉柄高大頎長,是青菜的一種。入秋后種下,到初冬時節便長到一兩市尺高,小點的一棵重二三斤,大點的則要重四五斤,大菜的葉片青綠綠的,很肥大,菜梗白生生的,一折就斷,水靈得半透明,這種菜,平時用作燒湯,立冬后就專門用作腌菜了。
想來上世紀八十年代前出生的人,同我一樣,都有看過腌馬子菜的經歷。一到季節,家家戶戶主婦們都忙著清洗腌缸及壓菜的石盤,購買大粗鹽。缸一般用那種一米多高的大缸,腌菜時,先在缸底鋪上一層鹽,然后整齊地鋪上一層大菜,菜的根部要多放鹽并揉搓一下,再灑上一層鹽,再鋪上一層菜。就這樣,一層大菜一層鹽,直至把要腌的大菜全部裝進缸。用洗凈的大石盤子壓在菜上,蓋上缸蓋。細心的主婦還會用一層塑料布扎好口。菜嫩,腌缸里第二天就會滲出鹵,隔兩三天,就要“倒缸”了。
“倒缸”就是把缸底的菜翻上來,再把上面的菜翻下去,要是不“倒缸”,腌菜就會慢慢變得酸臭。所以一定要兩三天倒一次,半個月后,原先滿滿的一缸菜就腌癟成半缸了,滲出的鹵水浸泡著大菜,菜缸中很快就會散發出咸菜的清香。
為什么腌大菜要叫馬子菜,馬子,就是馬桶的意思。我特地查了資料才知道,原來舊時鎮江城里家家戶戶臘月里的大菜,大都不用花錢買,都是近郊菜農們贈送的。菜農為什么要贈送大菜給城里的主婦們呢?
舊時城里人家大多沒有衛生間,要用馬桶解決衛生問題。糞便是城里人嫌棄的東西,到了農村,那是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每天清晨,近郊菜農推著糞車或挑著糞桶,吆喝著收集馬桶中的糞便,運到農田中作田間肥料,俗稱“倒馬子”。
城里的馬桶雖多,但需要糞便的田更多,供不應求,于是每戶菜農自己約定各自固定倒幾家人家的馬子,互不侵犯。每到年末,淳樸的農民大哥就笑呵呵地答謝主家,挑上一擔大菜送給主家,主家也會笑呵呵地笑納,馬子菜由此而得名。
腌透的大菜葉片焦綠,葉柄金黃,吃起來咸香滿口,可涼拌菜,也可以炒可以燒湯,還可煮熟曬干切碎后貯藏,留著以后與紅燒肉合燒,干咸菜吸納了紅燒肉中的油水和肉汁,十分好吃。我們家有時候老媽掌勺,用江邊上買來的野生小雜魚或小鲹魚紅燒至半熟,將切碎的腌大菜一起煮,多放些湯燒熟,這時候的腌菜魚湯非常下飯,用老鎮江的話來講,叫:“家有萬貫,不抵魚湯搭飯?!?/p>
到了過年的時候,一般鎮江人家都會炒制十香菜,又叫什錦菜。菜中的主料便是腌大菜,配以胡蘿卜絲、雪里蕻、豆腐干絲、花生米、黃豆子、金針菜什么的。年里頭人吃得太油膩,吃吃這種雜炒的家常素菜,還是蠻清爽的。
過去老百姓一年到頭,飯是飯菜是菜的情況少,一般人家入了冬,腌上兩缸大菜、蘿卜干過上幾個月是常事。如今,生活水平提高了,腌大菜、吃咸菜的少了,好多人家過冬已經不再腌咸菜了,今年報紙上對身邊腌制大菜的市民隨機進行調查,發現五十歲以上的中老年市民多,三十歲以下的只有一位了。中老年城市居民依舊是每年腌菜的“主力軍”,他們圖的是節儉、方便和那段割舍不掉的民俗情結,還有一代人心中揮之不去的記憶。
(本文選自鎮江網友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