囈語:如果愛
一
深夜,孤獨的酒,愛與恨都暫時走遠。劍指蒼天,而雨突然落下。
捂住窗戶的口,不需講話。什么話語能真正穿透夜色,漫漫又漫漫?
好人的臉,壞人的臉。
愛來作證?還是恨來總結?
我說,我只是喜歡幽谷中的一朵小蘭花。
之后,我就去熱愛真實的沙場。
屢屢涉險啊,最美的意境是在一旁坐下,溫柔地發呆。
秦檜這樣的歷史名人,他,不在沙場。
可以流出我體內所有的鮮血,母親河里一小朵浪花是我最后的發言?
二
深邃的思想。
我想重申一下六歲時學到的成語:故弄玄虛和掩耳盜鈴。
弄吧,只是別把愛弄走。
掩住耳朵,海明威可以再寫一遍:喪鐘為誰敲響?
破繭而出,不斷有新蛾飛舞,撲向火焰,平常的人和危險的游戲,我此刻只是坐著。
滿天的星斗在房間之外。是的,在都市東北端一個情調非常的酒莊。
我獨自坐著。
凌晨一點半,睡意全無。想找一個國家,好好地愛,愛到失魂落魄;想找另一個國家,恨它,恨到海枯石爛。
三
一定有許多親切的面孔。
可以選擇愛那些不能忘記的人。讓那些巨大的機器,去面對具體的愛情。
蒼白的臉色,僅有的一絲潮紅是希望的光芒。拯救,這個普世的頑疾。
一個又一個肉體,陸續走進黑夜。歷史,再回首。
四
就是這樣,在天與地之間,白色的光。
凝固的蒼茫布滿風的皺紋,你必須不能死去,我說:
如果愛,就一路仁至義盡。
事物的真實和越來越多的往事。
簡單的天平,內心蹉跎啊。愛為支點,這復雜的愛。
五
事物的組織結構,譬如葉脈,譬如神經,很有可能亦是蜘蛛網的模樣。一聲呵斥遠遠不夠,于我,更不愿意簡單地一聲嘆息。
真理,或者粗糙的謊言,不能完全抒發我與這個世界的關系。
所有鎧甲全部脫去,讓人類的穿著薄如蟬翼。我早已知道仇恨是一種力量,翻天覆地又會是怎樣的景象?
如果愛,是的,如果愛,不知是否還來得及?
傳說
一些無脊椎的動物,是一座山頭的主人。
山,其實不高。
但你上不去。神秘的霧忽悠著和陽光說幾句話,隱約的小徑,蜘蛛網封鎖著。
鳥巢筑在高處,老雀在枝頭。小風一陣,她們警惕地護著幼鳥。
山上的天空,空氣透明。
幼鳥長大的時候,它們有著幸福的天。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一座山不大,但山連著山。逶迤開去,數千里,數千里呀!
閃電劃過,山影綽約。傳說,在山中回蕩,它被光芒烤得紅光滿面。烏啼聲聲,一部傳說在大發雷霆?
靜物
一些陳舊的景象,是我眼前的靜物。春天的夕陽里,我站在一座山的高處。
一管又一管的煙囪,它們沉默。
與鋼鐵有關的時候,它們火熱的心腸,一會兒黑色幽默,一會兒白色溫柔。高高的天,一定記住了它們說話的方式。如今,它們沉默。
在夕陽的目光里,在山腳下。我喜歡這些站立的事物。
說起世道人心,沒有什么比它們更經歷過煙熏與火燎。不要妨礙它們平靜的站立,不要呀!
習慣了天空下的高度,爐火熄滅之后,站著,成為它們最后的尊嚴。
那些能把站立變成躺倒的意志,我邊想著這種力量,邊走向山下。
夕陽,逐漸在我的身后。
基諾人
——西雙版納記一
這時,我想做一個基諾人。
陽光曬得我皮膚黝黑,時間的顏色仿佛內心的宗教。皺紋最好遍布臉龐,我說我想做一個年歲最長的基諾老人。
我可以在半山上蓋一所大房子,就在大家都能看到的那株古榕樹下。邊上種半畝煙葉,足夠我坐在房前享受云里霧里的悠閑。
回首,是眼前通向半山的路。許多族人在這條路上走過,他們勞動,他們面朝熱帶,心情樸素。每一步啊,一代又一代人就這么邁過來,基諾女人們織出的長長的布匹,一絲緯線含蓄著一代人的足跡。歷史學家可以在我的大房子里當我的高貴的客人,他會讓我和我的族人知道,基諾人只用了兩個步驟就解決好復雜的歷史。我們尊重人類的原始,不當奴隸,不搞封建。
基諾人的人間,熱帶般暖和,雨水般幸福。大房子是整個世界,社會在世界之外。
潑水節
——西雙版納記二
一盆水潑下來。
一盆,再一盆。親人,或陌生人,你們可以給我整個的熱帶雨林。
過節了,過潑水節。
濕了身子,浮躁走遠,憂郁走遠。
親人,或陌生人。請潑我以大水,從頭到腳,塵垢去盡。
這個節日,我一定銘記。干凈和快樂,親人,或陌生人,我將如此回報。
至于那致命的浮躁呀,節日之后,我將沉著冷靜,從容應對。
爺爺
懷念,然后我望向前方。
——題記
一
你當過兵,并且失去了右腿。后來所走的路,只留下一半的腳印。
革命就是這樣,男人就是這樣。一生中,在最需要的時候,必須發一次脾氣。
別的孩子,螢火蟲在夏夜里飛。
我的夏夜,你暗紅色的煙鍋在說話,我是從那時候起開始不怕鬼的。你坐著,與死去多年的奶奶絮叨,我一座墳一座墳地爬上爬下,起起伏伏,我占領著死人們的江山。
二
那一年,唯一豐收的是紅菱和藕,莊稼長成了飄萍。走進我夢中的,是1972年的一場大水。讓我40年后以緬懷的方式思念你,正是這場大雨滂沱的夢。
鋸子、刨子和一張粗砂紙,一支木手槍很快握在我的手里。
你在木凳腿上磕掉煙灰。
男孩子,一只手拿槍,還有一只手要拿筆。
你說。
槍和筆,它們到底誰怕誰?
拿槍,不能握住暴力;拿筆,不能寫糊涂文章。
你說。
拿槍的最后總是怕拿筆的,其實,它們誰也不怕誰。
三
1983年,你突然就到了最后。
初夏的風,吹著青色的麥芒。陪你一起去河東的,是一套灰色的軍服,一把斧子和一只墨斗。
好人不用埋在好地方,你必須不嘆息。
大片的稻菽在你身子之上生長,你僅有的痕跡在親人的心里。
一個戰士,也可以是個鄉村木匠。
20年后,我把你的碑立在奶奶的墓前。親人,讓彼此不孤獨。
至于我,想起故鄉的時候,一定想念你。我手里確實一直握著筆。
槍,或者劍,握在我的心里。
心事
——想起引黃入晉工程
這一次,我們說說黃河。
想著她從天上下來,深刻地流過山谷,在黃土高原的心臟位置下切。
我不能像拉直一條繩子那樣,拉直她的河床。直來直去地流入大海,怎能漠視她的九曲回腸?
一大片一大片的土地,枕著她的臂彎,青草和谷子,熟悉了在母愛的場景下生長。
我們的草原,我們的糧食。
黃河,沒有簡單地奔流到大海。
只是,我們一步一步地生活在高處,在一座又一座的城市。那些高粱地和一壟壟油菜,它們在遠處。
黃河,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換一種方式流動的。
她一步一步地爬高,蹣跚,如母親的一雙老腿。
母親河的愛,不忽視一片田野,不丟下一張面孔。因泥土而濁的水呀,這慈祥的沉重,風塵仆仆,把她的愛進行到底。
山
把山脈看成是一條龍的時候,這條龍已經失去了天空。騰云駕霧一定只是高處的夢想。
我近處的山,不高,但逶迤開去。
我很多次地想把它比喻成一條蛇。
不蠕動,只是匍匐。
至于一座又一座的山頭,我看著看著就想起了三角形的圖案。等腰的或直角的,基座總是要厚重些。所以,與穩固有關的技術原理,令我感嘆不已。
一提起倒三角,那些個山頭,山峰扎在地里,山里的水如同茶壺朝下。
邊上的莊稼地,布谷鳥在飛。
天道
水漫金山或者干脆枯涸,都不是我所理解的河流。
天道諱莫如深,人心叵測一直有著高處的借口?
當天氣預報成了算命打卦,河流無可奈何,莊稼無可奈何。
很久,我沒有嘆息了。
對于天,我沒能超越我的祖先。和他們一樣,我繼續著深深的敬畏。
閃電的形狀,光明在烏云里扎根。
不旱不澇,這樣的意境頗似一本線裝的《中庸》。
大地,在天空下。道理在大地上。我們的路,是塵煙四起,還是前程似錦?
雷,就是在我沉思的時候,炸響起來的。
想到陽光
絕對不是為了黑暗。
只是在黑暗中,依然能夠光明磊落。
光明磊落還不夠,真正的光必須有溫度。在混沌、潮濕和糜爛之上,光明,一定要有明確的態度。
柔軟的抒情如果與陽光有關,她也就是一縷月色。無動于衷的亮度,還不如讓夜晚就是沉睡的黑暗。
我希望光明有所作為,比如,它讓人溫暖,讓事物熱烈,讓陰暗和晦澀永遠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浮云蔽日原本就不是歷史的真理,灰塵,灰塵,那只是生命必須的真實?
拋卻一切的方法論,陽光在人世間。我們不做夢,我們風雨同舟,我們豁然開朗。
螢火蟲
有那么一點像螢火蟲。
在黑暗里坐著,我突然就想到了這種昆蟲。
萬事萬物,那些幸福的和痛苦的,都陷入在黑暗的掩體里。許許多多的真實,圓潤或者帶著棱角,它們集體沉默。
夜晚,更適合我們的熱愛。我們看不見什么,我們節省了很多觀點,模糊的視線制造出偉大的和諧。
目光如炬的人,最先發現苦難。
我想說的是,在苦難之前,在黑暗里飛,飛成螢火蟲大小的一點亮光,我們可以一起飛,飛得黑夜無地自容,飛得黑暗向黎明繳械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