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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驢小子

2011-01-16 06:54:52遼寧張衛軍
遼河 2011年5期

遼寧/張衛軍

放驢小子

遼寧/張衛軍

香港回歸祖國那年,王二他哥出國打工已三年了,沒回來。

王二他爹沒看見大兒子回歸,臨終前,囑咐王二:“別學你哥想那花花事,生不見人死不見尸。把驢養下去,大富大貴不指望,吃穿不愁……”

村里整勞力中,就王二沒去過城里打工。

若不是守著他爹留下的一群驢遺產,若不是讓國外打工音信皆無的哥哥回家有個撲頭,若不是父親臨終前給他訂的婚事,王二怎能放著城里現錢不掙,而貓在荒山野嶺跟一群有毛不算錢的驢較勁。

與王家常年打交道的邊姓驢販子,愿將女兒二風嫁給王二。但是有個條件就是王二必須將驢養下去,而且養到六十頭,他方將女兒領來。王二當父親面答應了。

進城打過工的光棍,都娶了媳婦,而守家待業的王二連媳婦影都沒瞧見。王二巴不得明天驢就禿嚕禿嚕下崽,湊夠六十頭,讓他在失去眼前惟一親人后,重新有個溫暖的家。

王二在山里,白天黑夜跟驢生活一起,相互之間語言動作很默契。王二的智商當然比驢高,他是驢群的王中王,王二不擺弄它們,那生活太單調了,就他一個人,一口鍋,一座窩棚,一方驢圈還不把他憋屈死。王二放驢的地方,距離村子有三公里多,王二平時很少親自下山購買生活必需品。他挑一條既聽話又聰明的小毛驢,將它牽到村里小賣店叫店主給驢搭子裝上貨,再牽回山里。然后喂一把只有在母驢生產時才能吃到的豆餅,這小毛驢就成了王二的專職采買員。王二需要什么東西只要把清單塞進驢搭子,再往驢屁股拍一巴掌,驢就自己下山了。它保準走到村里小賣店,店主再按清單配上貨,驢就自覺順原路回山,它從不偷懶耍滑,王二自然少不了獎勵驢一把豆餅。王二要求驢不但聽話,還要有一定的智商,那就是聰明。

這群驢自然生成一驢王,那是一頭公驢,個頭大,毛黝黑,長耳朵。驢王叫起來,露出兩排雪白的板牙非常威武,叫聲響徹山谷。驢王常用兩只粗壯的后蹄刨土示威,驢王走到哪,群驢跟到哪。王二心里有個主意,不管哪頭驢爭上驢王,那它最后必須聽我的,如不服從管理就收拾它。輕則單驢教練,將驢拴在木樁上不吃不喝,等到驢餓得向王二乞求,王二這才把它解下來。但不馬上給它吃的,而是訓驢聽口令,做動作。驢做錯了,打一棍子,做對了,給一塊苞米餅子或一口水,出頭的驢不少是這么馴服的。頭驢服了,其他驢也跟著服了。這些訓驢方法是王二他爹傳給他的。對實在不聽指揮的頭驢或總耍驢脾氣的驢,王二只能把它賣了。因為,王二還要拿驢換吃的。偶爾,村長也來求他,上邊來人了,先賒條驢,以后再說。這時,王二也就把驢性霸道的處理了。王二這樣管驢的手腕也是無奈。就是當前,這頭新當上驢王的雄壯黑驢有一天就突然來了驢性,瘋狂地追一頭母驢。母驢被追急了,躲進平時王二禁止它們踏入的豆子地。王二向發飆的驢王又是投石子又是發口令,驢王根本不理會,還是沖進了豆地。其它驢平時都是跟驢王走的,這回也一窩蜂跟進豆子地。王二末了還是把這頭剛當上驢王的黑驢賣了,賠了鄉親王奶家豆子錢。驢又少了一頭,王二娶女人的日期又延后了。邊姓驢販子觀王二驢群膘情漸好,他怕眼看到手的女婿叫別人撬去,便時不時來牧場轉轉。王二對未來老丈人是畢恭畢敬。原來,沒這層關系時,王二經常與他插科打諢,要不也沒有王二養到六十頭驢就把姑娘嫁給他這檔子懸事。邊姓驢販子一是因為女兒在城里打工一時半晌回不來。二是因為怕王二耳朵一軟聽了哪個農民工的話,把驢賣了跟人家進城闖蕩去了,才想出這么個招。邊姓驢販子這次來,將女兒在城里的照片拿給王二看。王二看照片里的二風水靈靈、香噴噴的……他仰望藍天發了半天呆。晚間憶著二風甜蜜笑容進入了夢鄉……這天凌晨,棚外下著大雨,王二在窩棚里睡得稀里糊涂,他突然被一襲涼氣驚醒,王二向門口望去,透過外面灰蒙蒙光線,他看見有一條黑乎乎像蛇樣動物直立著。王二沒退路,往前又不敢。一股求生的本能支撐著他,他瞪大眼睛仔細辨認眼前這個動物,原來是條腦袋像雞蛋大的蛇,下身在門外,也不知有多長。這時,王二想起了村里老人的教導,嘴里忙叨咕道:“蛇姑,蛇奶,蛇爺爺,你別見怪,我是來孝敬你的。你讓一讓,我過去了,日后我必報答你……我快有媳婦了,求你了,別讓我們老王家斷后哇……”王二一遍遍念叨著。蛇也真怪,想必是看鄰居沒有敵意,嘴還巴巴動彈,眼里還流出了淚水,它退去了。

第二天,王二費了老大勁抓了兩只活耗子,他把耗子綁在蛇洞旁的灌木上。待來天早晨起來,他發現耗子沒了,心里這才寬敞些,畢竟把情份還回去了。打這以后,王二再碰到橫躥的老鼠,非得趕上抓住或打死,款待蛇鄰居。

這天中午,天氣特別悶熱,王二睡著了。夢中的他覺得腿涼絲絲的,接著,肚子也涼得舒坦。他睜開了眼睛,看見大蛇在他肚子上盤結著,頭頸直立著有一尺高,小眼睛善意地看著他。王二有了上回經驗,心里感覺這蛇對他沒敵意,也可能是到他家串串門,跟他玩玩。王二膽大起來,他肚子鼓了鼓。蛇眨了幾下眼睛后,知趣地走了。從此,人蛇相處和睦。人蛇相遇時,不是王二給蛇讓路,就是蛇給王二讓路。一直到王二把驢賣了,他才告別蛇鄰居出山了。以至后來在城里碰見再兇巴巴的人,或者看見開得飛快的汽車,王二也不心悸。

為了驢的生存,也為王二自己的生存,到秋末冷風刮起,也就是窩棚里王二睡到后半夜被凍醒時,王二就要率領他的驢大軍下山幫鄉親們往家運送豐收果實了。這是最讓王二在鄉親面前露臉的時候。驢大軍忠實的在王二統領下給各家各戶運送地里收獲的糧食,水果等,山村一派人歡驢叫的熱鬧景象。落日余暉,驢大軍回山的場面蔚為壯觀,像戰爭年代游擊隊員們的驢馱著給養轉戰,隊伍行進在逶迤的山路綿延數百米……每頭驢都馱著換工掙來的冬季飼料,夕陽將驢身鍍成金黃色。這時的王二得意極了,他仰頭沖天揮灑嚎唱,唱的都是自小聽來的歌曲的大雜燴,經他任意改編,就成了此山山歌了。他要發泄個透,唱完了,自己也不知唱的啥,可能只有驢明白,反正是舒服。

沒想到來年春天,當蝴蝶在花叢中嬉戲,百鳥在林中爭鳴的時節,一位中年禿頂胖男人,順著清澈溪水旁的上山小道,來尋王二了。這個人的到來,從此改變了王二的人生軌跡。這個禿頂男人姓趙,諢名:趙禿子。趙禿子在縣城邊開家驢肉館。由于生意不景氣,趙禿子看倒騰驢肉的比他燉驢肉的來錢快,就突發奇想決定去一趟鄉下收驢肉,好盡快還上他欠的一屁眼兒饑荒。

趙禿子挨村收驢肉,不是撲了空就是不賣,再不就是病驢、死驢,讓他非常窩火。幾天后,趙禿子來到王二他們村,趙禿子給了一位村民一支煙,向他打聽哪有好驢肉。村民告訴趙禿子,山里有個放驢的叫王二,他那驢又多又壯。趙禿子給了村民一盒上等煙,讓他給帶路。

趙禿子來到山里牧場,眼前景象豁然開朗,草肥驢壯,讓趙禿子笑瞇了眼。趙禿子要買,王二不賣,因王二有個約定,要攢夠六十頭驢娶媳婦。

趙禿子為買下王二的驢,竟住了下來,跟王二來慢功夫。他先下山背一大袋食品和酒上來,而后,挨著王二住處搭了一座簡易窩棚定居下來。開始,王二沒理他。趙禿子讓酒讓肉與王二拉近乎,王二還是沒理他。第二天,趙禿子在牧場周圍轉悠。趙禿子看見有一位年輕女人從山下上來,便潛伏起來窺視。這個女人就是邊姓驢販子女兒二風。二風背著父親偷偷來看父親給她介紹的男人是什么樣。二風走近驢群,看見王二正指揮一對公母驢交配,情勢正緊。王二青筋暴跳地呼喊:“上……上!”二風的到來,驚動了王二。王二用異樣的目光盯著突如其來的女人,盯得二風心里發慌。二風面對這公驢般的目光,毅然昂頭挺胸迎上前,喊道:“我就是二風,來看看你。”王二不再任由無名的火氣膨脹,勢頭收斂了許多。二風:“就你這熊樣,你就是有一千頭驢,我也不嫁你。”說完,二風扭頭就往山下走。王二趕緊追了過去,攔住她道:“我這樣咋地啦,我啥樣你嫁我?”二風:“就你這種活法,跟驢差不多少,驢再多了,有啥兩樣。”王二:“那咋樣?”二風:“反正,沒幾個女孩能跟你。”說完,二風頭也不回地走了。王二目瞪口呆。樹叢中的趙禿子看在眼里,計從心起。

趙禿子此時已看定了這群驢,心算肯定掙筆大錢。晚上,趙禿子湊近王二的窩棚,與默默無語的王二推心置腹地說:“把驢賣了吧,進城活著去,那是啥質量……”王二想起了白日未過門媳婦二風的奚落和一臉的瞧不起,便道:“賣吧。”趙禿子抓緊時機道:“我城里有個飯店給你,你這群驢給我,咱就算扯平了,我沒那些現錢。”王二:“你給我飯店有啥用。”“開驢肉館,天天有錢進,還領導十多個女服務員呢。”趙禿子點撥道。王二暗自高興,他家有祖傳的燉驢肉手藝,村里人都說香。誰家殺驢了,自家娘們怕燉瞎了,便請王二來燉。王二給誰家燉完驢肉,拿套驢騸件(生殖器官)走就行。一聽開驢肉館,王二馬上來了精神:“行,我換。”究竟飯店怎么管理,王二沒往心里去。

趙禿子見王二動了心,又怕他反悔。因為趙禿子經營這家驢肉館,由于諸多原因,一天驢肉不少剁,到月底算賬沒見多少回頭錢,再往下干吧,去了房租還得賠不少,趕緊給這小子,拍拍屁股走得了。這些驢一倒騰,少說也掙幾萬,真是東邊不亮西邊亮,得把機會抓住。

王二和趙禿子站在驢肉館這個二層小獨樓下,獨樓門臉上方牌匾寫著“北來順驢肉館”。趙禿子鼓動道:“這小樓多氣派,還把道邊。這南來的,北往的,人多得像你們農村趕大集。”他拍著王二肩頭道:“你小子發了。”王二:“你把字據立了。”接著他略有遲疑道:“不過,我把驢給你了,到現在我一個子兒沒見著哇。不對,不對……”趙禿子趕緊解釋道:“你聽我講,這樓一年的房租費我交了,對不對。這飯店你白開一年,那掙的錢不全是你的嘛。”王二好像明白了:“啊,啊。”

趙禿子請王二吃飯下了功夫,一切都像排練好似的,美酒,美女,邀酒,奉承……王二哪受過這些。飯店里里外外,大事小事,人們像走馬燈似的都來恭恭敬敬請示趙老板。

趙禿子何等眼力,此時,他看出了王二對進城,尤其是開飯店管人打怵。為了把這個買賣弄成,趙禿子核計還得下點工夫。“咳,那人還不好管,人也是動物嘛,哪個調皮搗蛋就嚇唬他一下,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嘛。對員工還要哄著干,那叫順毛摩擦,這你明白。(王二笑了。)你怎么想辦法叫員工聽你的就行。”王二若有所悟地應聲:“嗯,嗯,那驢有病給治,那員工有病也給治唄。”趙禿子看他上道了,便鼓勵道:“你看看,這一點就透。”他把臉湊近王二道:“干吧。”王二:“干!”趙禿子感覺對方濺出的唾沫星貼在了自己臉上,開始感覺溫和濕潤,但很快變涼了。現在不能擦,趙禿子怕引起王二反感,而黃了大事,難受也得忍耐。王二就這樣被趙禿子騙進了城。

王二頭一回進城,有怕城里人的心理。因為放驢時,常有從城里打工回來的兒時伙伴上山與他嘮嗑。給王二留下的印象是,城里人鬼,得防著點,好幾個伙伴在城里掙的工錢被欠著哪。那城里人胸前也沒掛個牌,說有信用,但為了掙錢,還得跟城里人打交道,走一步看一步吧。王二滿腦子人生經驗,大多與放驢有關。在山上這么多年,跟村里人接觸也少,進城了,跟鬼精靈的城里人面對,那打怵勁兒可想而知。王二有一段時間話不敢說,甚至干什么事都謹小慎微,生怕招致城里人白眼。

二風回到家里,氣哼哼地告訴父親,她不嫁王二,就是王二有一千頭驢我也不嫁。父親先哄住姑娘道:“以后再說吧,爹也不能坑你。再說,你找個沒錢或沒手藝的,你咋過日子?”

二風:“那我也不嫁他。”

父親:“咋了?”

二風:“看他沒心情。”

王二剛進城,肚子很扁。他在山上放驢時很少扎制式腰帶,結實的就是根麻繩,一般情況下找根兒布條或鞋帶什么的,將兩個褲鼻一系就不管了。王二模仿來飯店的城里“紳士”們扎腰帶,就是學不來,不是扎得繃緊,將襯衣勒出一堆皺褶,就是扎得像牲口的驢套包稀松晃蕩。有回,他茶色的肚臍眼露了出來,惹得女服務員們偷著樂,王二還蒙在鼓里得意洋洋。后來,不知不覺,人們發現王老板有肚了。而且,腰帶扎得很適中,不松不緊卡在腰胯上。要說松吧,還掉不下來,要說緊吧,還看不出皺褶。皮帶頭一閃一閃地很耀眼,不知那上面鑲著什么寶貝。

王二頭回走在城里寬闊僵硬的柏油路上,非常不適應,這也許是他在山里跑慣了。他特別羨慕城里男人走路有甩頭,還談笑風生的。有次,王二挺直腰板,跟在客人后面試探學學人家走路風度。王二光顧上身拔直了,哪曾想下身這步邁得也不知是哪腳絆的哪腳,“咣”,自己把自己絆個大跟頭。

王二驢肉館開始贏利了。他想起了父親臨終前訂的未過門媳婦二風,便托人捎信請二風父女來。

王二盛情招待了二風父女。邊姓驢販子強勸女兒留下干活。一是因王二給開工資。二是他認為女兒和王二相處一段時間興許能有感情。二風勉強留下了。

二風與王二關系,是王二一頭熱乎。王二是孝子,他要實現父親的遺愿。為討好二風,王二給她買好東西,并安排她干點輕巧活。王二心里知道二風看上的是城里人,向往城里人干干凈凈的文明生活。王二身體里的倔強勁兒發生了作用,他從賣驢到學做城里人都是沖著二風的一臉瞧不起來的。雖然驢肉館生意一月好似一月,但二風對王二還是那個勁兒。

大廚師是城里人,聽說還是廚師專科學校畢業的。他每炒完一個菜,都要順手把灶臺收拾干凈,瓷磚面抹得錚亮。而且,干完一天活后洗個澡。然后,再換身干凈衣服,手插褲兜,哼著流行曲子逛街去了。每當這時,二風也趕緊洗涮完畢,回屋照照鏡子、抹抹粉兒,穿件扎眼的衣服,拉上個女工也逛街去了。

二風的身份,店里大大小小都知道,那是王老板沒過門的媳婦。要沖著王二現在的經濟能力和想法,那早把婚事大操大辦了。租輛轎車,車身掛著紅花,一路放著鞭炮,回到他們村子。然后,請鄉親們大吃大喝幾天,再領二風在父親墳頭燒幾炷香,給父親磕九個響頭,告訴他老人家王家傳宗接代有望了。但這個二風就是一股瞧不起他的樣子。在飯店里走碰頭她也不說話,像過路人一樣。要不是父親臨終前訂的媒,以及他和二風她爹打的賭,王二早把這事吹了。王二心想,任她去吧,我早晚讓你服氣。

二風原先干的是前臺服務員的活,也就是端盤子拿碗,等客人吃完收拾桌子,這對農村丫頭二風來說是小菜一碟。后來,二風來到了灶間,跟城里大師傅學切菜炒菜。大師傅自然不敢怠慢,他言簡意賅,傾盡所學,甚至手把手教二風學藝。

二風就看大廚師順眼,他倆打得火熱。遇到有顧客要高檔菜的,廚師鍋中留情,給二風留出一口嘗嘗。二風看廚師被灶火烤得臉上快冒油了,就把自己用的帶著體香味的印花毛巾浸過涼水擰干遞給廚師,示意擦擦。有時,廚師活忙倒不開手接毛巾,二風干脆就站在廚師背后給他擦汗。此時的二風聞到了廚師身上揮發的男人汗味夾雜著佐料味,心里的味道是甜絲絲的。

這灶間里還有個廚師,是個瘸子。他的廚藝是自學的,他總感覺在科班廚師面前矮一頭,所以埋頭炒菜從不往那邊多看一眼。再一個原因,二風準老板娘的身份,這個館子她樂意干啥就干啥,咱就當沒看見,不討那個厭。有時,王二進來,看見二風認真干活學手藝,也沒啥話說。這瞅瞅,那看看,大不了問一聲:“液化氣怎樣了,快沒氣提前告一聲,別耽誤事。”

王二剛來沒設辦公室,只是在后院倉庫居住。這里原是趙禿子開飯店時放閑置桌椅,餐具,炊具的地方,黑咕隆咚的連個窗戶都沒有,滿屋霉氣味。王二卻相中了這個連狗都不愿呆的地方。也許是這小磚房比山里他那窩棚強多了,還是王二喜歡這屋里的泥土氣息。

一天早晨,睡得正香的王二被犬吠聲吵醒。原來一條毛色黝黑的狗在院內狂吠,買菜的趙師傅在旁邊束手無策。這趙師傅是趙禿子那茬飯店留下的工作人員,他是趙禿子遠房哥哥。趙禿子說他人厚道,孤身一人,給飯店進菜足斤足兩從不糊弄人。一打聽,王二才知道這條狗是趙師傅早起去郊區果菜批發市場回來時,在市場大門口遇到一起車禍,一輛農用機動三輪車翻在路邊,車主人死了已被車拉走,這條狗就被趙師傅帶回來了。沒曾想這條狗進了飯店就不安地叫喚,趙師傅也拿它沒了辦法。當王二出現狗面前時,狗不知咋的不叫了。王二一揮手一瞪眼,狗竟乖乖地跟王二進了小房。這讓趙師傅百思不得其解,他晃著腦袋干活去了。

這條狗從此就在王二屋里與王二同眠了。狗睡得香,王二也睡得踏實。想必是王二聞到了久違的牲畜氣味,或是把狗當驢了。狗像王二的驢一樣在王二身邊服服帖帖。想必它聞到了王二身上什么氣味,或是懾于王二那股眼神兒。

趙禿子拿倒騰驢的錢在外地做了幾把生意,得意之際,他突發奇想,找“大仙”算算下把生意財在何方。“大仙”掐出趙禿子與馬有緣才能發財。趙禿子領會意思:“販馬?”“大仙”笑而不語。實際“大仙”是怕擔當責任。她這一笑似乎玄機萬種,更讓趙禿子展開聯想:“姓馬的?”這回“大仙”不笑了,說道:“隨緣吧。”趙禿子回來,把自家人從老婆到小姘,再到父母老丈人等親屬都問到了,一個屬馬的也沒有。這趙禿子是絕頂聰明人,他把這幾年與之交往發財的人想了又想,感到最讓他運氣好的就數賣驢那小子了,說不定他屬馬。他這才想起那個曾經屬于過他的驢肉館,放驢小子肯定虧跑了。本人對這位農村人確實有歉疚。那咋辦,市場經濟嘛,優勝劣汰。趙禿子心存僥幸的決定還是去驢肉館看看。

這天,王二正在樓上皺著眉頭往下望,思量近幾天客人咋少了。縣里一搞學習整頓,干部們就沒幾個來品嘗驢肉了。莫非縣里又搞學習了?王二正揣摩著,眼見公路上一輛黑色轎車放慢了速度,轉向燈指向了驢肉館。車剛停穩,王二已出現在飯店門口。司機位置下來一位年輕女人,她迅速跑到車另一側將門打開,車內出來一位穿深色西裝的干部模樣的中年人。王二看此人側臉怎么這么眼熟啊。等干部迎向王二走來時,王二傻眼了……趙禿子露著微笑,手穩穩當當地向他伸來。王二的手被趙禿子有力的握住了,但王二的嘴仍然張著。

趙禿子沒曾想這個放驢小子還在這干。王二沒曾想趙禿子怎么是干部。王二款待恩人。趙禿子找到恩人。幾天后一次酒宴上,趙禿子看了王二身份證一算屬性,這小子真他媽屬馬。這下,他堅信了那個大仙算得準。在趙禿子心里,早把王二當掙錢工具了。他沒曾想王二飯店開得不錯。這小子真是他媽福將,我要把他培植成搖錢樹,說不定啥時又指望他發財啦。趙禿子這小子看準的事,他是真下功夫去辦,哪怕舍臉舍錢。就像他以前,挖門子盜洞也要把看準的事辦成。

趙禿子在驢肉館一連多少天白吃白喝。這天,他思忖也得幫王二做點事,在服務員面前也顯出自己的地位。二來也不讓他當年開店的老熟客小瞧了。說實在的,他對王二的過去不甚了解,但對現在的王二卻有了印象。這些天,趙禿子思量,要想討他好,就得幫他做些實事,幫他支支招,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就自然提高了。

這一天,趙禿子去縣煙酒批發部買了一條精裝國產上等煙,他以前抽過一盒,煙味柔和不嗆人,就是有些貴,但按王二現在的消費水平能承受得了。他看出王二愛慕虛榮。你要說城里老板一般都抽好煙,吃飯時把高級煙往桌上一放,也顯出老板的身份和財氣,別人就不能小瞧你,王二準能照著做。趙禿子這條煙是準備貢獻了,交人哪能沒費用呢。況且王二這小子樸實好客……他媽的,這小子運氣好,一樣的事擱他干就成,擱自己干就不好使。說不上他什么時候發大財了,我還得借他光,到那時現交他就不好使了。趙禿子這些年能在社會上混下去,沒受多大挫折,也與他擺弄人際關系有關。

趙禿子早晨起來已八點多鐘了,他溜達到飯店后院,干活的服務員都沒出來,院里靜悄悄地。墻根,兩盆一人高的桃柳開著粉紅的花,醇香沁人,這是趙禿子最喜愛的花。在兌飯店時他怕王二反悔,這兩盆花都沒敢拿走。趙禿子抻了抻胳膊,踢了踢腿。然后,他慢慢地打起了太極拳,那悠閑的姿態猶如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

王二來到后院,看見趙禿子文靜地打著太極拳,頓生好感。他心想如能學會打太極拳也不枉在城里待一回,城里人會的,自己學學也未必不可。趙禿子不理會王二的到來,仍靜靜地打著太極拳一直到做完收式。王二:“趙哥,學這太極拳快不快?”趙禿子煞有介事道:“哎呀,一句半句也跟你說不清楚。你要學,我管教會你。”王二點點頭。趙禿子:“我餓了,弄點吃的,咱倆喝點酒。”王二點頭哈腰的應道:“好,好,我安排去。”這個時間開飯,說早飯不早飯,說午飯不午飯。反正飯店活也不用他倆忙活。王二拿把錚亮牛耳尖刀在煨驢肉大缸里割了幾塊驢肉,順手改刀成片。他又切了點蔥花拌在肉片里。趙禿子自己拎來幾瓶啤酒,沒忘帶上那條高級煙,在王二用倉庫改的臥室里開飯了。

趙禿子把煙扔在床上,王二瞅都沒瞅一眼。這時大黑狗聞味進來,看王二與趙禿子圍桌吃飯,便露出饑餓難耐的神情。這眼神讓趙禿子看了心里發酸,他對王二道:“這大黑,咋餓這樣?”王二:“就我喂食,興它吃。別人喂食,它吃,我打他。這狗還沒訓過來哪,你不這樣不行,要小偷喂它毒食,那不就完了。”趙禿子又看一眼大黑,就再沒敢瞅它。

趙禿子吃了一口驢肉,這驢肉滋味是既清香又有咬頭,真是不想一口吞下去。趙禿子也是開驢肉館起家的,他做驢肉手藝據說是得自河北保定某個名師傳授。但他怎么也品不出王二這驢肉里究竟放了啥佐料。王二那些佐料就放在他床下紙箱里,白天人出屋鎖門,晚間王二睡在上面。你就是知道放什么調料,那也有個各種調料用量問題,也就是中草藥的配量加減,趙禿子也不琢磨那事了。這廚師做出的菜是一百個廚師一百個口味,那跟人的指紋似的,沒有一樣的。那也就趕上王二做的驢肉受歡迎。這方面他就揣不透王二了,怎么就王二這驢肉配蔥花就香,就跟點了香油似的,這真邪門了。趙禿子每回吃王二的驢肉都是細細地品,甚至是一絲絲肉的咀嚼。誰要大口地吃,趙禿子就說人家吃瞎了,糟蹋這好東西了。

王二將啤酒瓶啟開,與趙禿子各持一瓶道:“趙哥,來一口。”趙禿子呷了一口,然后睥睨王二一眼,遞給他一支煙。王二忙推回道:“趙哥,真的不抽。”趙禿子:“酒后一支煙,賽過活神仙,這你就不懂了。”王二將信將疑地將煙接過去。趙禿子將手上閃著金光的打火機蓋甩開,“咔”打著火,將火機湊向王二。王二欲將火機接過來,趙禿子執意給他點上。點燃煙,趙禿子將火機自如的一甩,“啪”的脆響一聲,蓋關上了。王二將打火機拿過來把玩,他學著趙禿子樣子將打火機來回甩了幾下,然后揣入兜中。趙禿子趕緊將打火機從他兜里掏出來,放在桌上,道:“明白吧,放這。”王二在農村也抽過一支、半支煙,但那是好奇。王二他爹看得緊沒讓孩子學會抽煙。王二他爹不在了,王二也沒有煙癮,也就沒抽起來。現在進城了,趙禿子給他的又是高級軟煙,不嗆人,王二抽了一支竟沒咳嗽,從此,王二這煙就叨上了。不過,他抽煙有個毛病,一支煙一氣抽不完,抽到一半就掐了,下次想起,他再抽后半截。

王二在趙禿子影響下也習慣了喝慢酒,就這一碟驢肉,四瓶啤酒,他們邊喝邊聊至中午還沒撤桌。

二風跑進來,她扇了扇嗆人的煙味道:“大廳,來了幾個帶蓋帽的,找老板。”

趙禿子看著臉現慌張神色的王二道:“你等著,我去。”王二無限感動,期盼的目光送出趙哥。

一會兒,趙禿子煞有介事地繃著臉回來了。他不吭氣地坐回桌前,拿出一支煙點著,吐出慢悠悠地煙霧。

王二在霧里聽到冷冷地聲音:“衛生防疫站來人了。”

王二翻楞著眼睛。

“咱這二十多人,是不是都沒健康證?”趙禿子問道。

王二:“啥健康證?”

趙禿子:“健康證在城里飯店干活都得俱備,規矩,政府有規定。”趙禿子看王二默不作聲,便解釋道:“沒證就罰款,罰完款還得辦證。”他看王二還沒吭聲,便道:“這事是這樣的,按理說,來這干活的人,證都應該自帶。但沒證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剛進城打工的,咱要都要求有證,那不可能。咱若給辦證,今天給他辦了,明天他走了,那沒完了。這上邊什么時候來查都能查出毛病來。”王二終于說話了:“這辦證多錢?”趙禿子:“一人二百。”王二:“個人拿。”趙禿子:“你不知道,你叫他個人拿,有的也不愿辦。要是體檢不合格,這錢也不給他找回來。誰管保自己查不出問題。”王二:“罰多錢?”趙禿子:“那不好說。”王二:“這事,當初你沒說呀。”趙禿子哪有講良心的事。當初,為了擺脫困境,才把驢肉館甩給了王二。原打算,以后誰也不認識誰就完了。哪曾想,這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趙禿子:“飯店開好,就啥都有了。我能讓你吃虧嗎?”趙禿子把煙頭扔地下,用腳抿了一下道:“你就請一桌飯,把他們頭交下,不就完了嗎?這個頭是個女的,我打聽她背景再說。嘖,來,把瓶中酒干了。”王二樂出了兩排黃牙。

早晨,王二睡得正香,大黑在床下看樣也沒睡醒。王二與動物還是有緣分。這狗自打與王二相識以后,對王二是百依百順,不咬不叫了。也許,因王二是驢中王,對狗也有震懾力。而王二呢,自打與狗同住一室,他每覺睡得特香,也許是屋中有了久違的動物氣味,仿佛又使他回到山里。趙禿子也不敢貿然進入王二寢室。他在門外敲了好一會,才把王二敲出來。他給王二買了一套牙具和一個壁鏡。他讓王二照照鏡子。王二在鏡里看見自己蓬亂的頭發,焦黃的牙齒,他轉頭問趙禿子:“趙哥,咋的了?”趙禿子:“牙太黃,招待客人不雅觀。”王二盯住趙禿子牙。趙禿子躲閃道:“你別瞅我呀,我這牙是吃藥變色的,刷不出來。”

趙禿子把牙缸水打來,將牙膏擠在牙刷上,他比劃著告訴王二這樣刷牙。趙禿子不忍看王二那惡劣的刷牙動作,轉身出去了。王二照著鏡子一連刷了七遍牙,牙膏用掉了半管,他才把牙齒黃垢去掉。他齜著牙,開始欣賞自己的雪白牙齒。

中午,在“東山”包房里,石板打造的桌面上,擺放著四大碟,四大碗全套驢肉宴。自從王二接管飯店后,他嫌趙禿子原先給各房間起的雅號太咬嘴,還看不懂,就給改了,也顯示新主人新氣象。他從東邊房間開始改,叫“東山”。按他的意思是東山上的驢。接下依次順叫“南山”“西山”“北山”。他看見樓下大廳一張張散桌,便手一揮道:“大屯子。”按他的意思是屯子里家家戶戶散養的驢。領班的也不敢吭聲,就記在本子上,去美術社定做后將一個個牌牌掛上了。你別說,自打王二隨意起出這些具有鄉村氣息的名字來,食客明顯增多。他們坐在東山房間里,品嘗著鮮美的驢肉,就好像吃的就是東山上放養的驢。這是王二所沒料到的。

王二還叫服務員把各房間原來的花卉都搬到后院,他看不慣城里這些叫不出名的花。王二租車來到他放驢的山里,他指揮員工將他熟悉的花草樹木裝盆的裝盆,裝箱的裝箱,整整拉回兩大車。王二怕顧客不認識這些山里草木,特意在盆里放上一塊怪石,上刻草木名稱。這更引起食客興趣,食驢肉如在山林之中,有文人墨客還即興賦詩,在墻壁題字。這些都是城里裝潢設計師們絞盡腦汁也考慮不出的效果。而對王二來說,是信手拈來之事,是他再熟悉不過的東西。王二如果學會了繪畫,那他將是一個出色的山水風情畫家。

趙禿子端詳按他設計包裝的王二,感到確實有了幾分起色。寸頭,一笑露出的雪白牙齒,咖啡色夾克衫,雖然舉止粗魯些,但還看得過去。趙禿子給王二點上一支煙后,狡黠地告訴他:“這楮科長底細,我托人探來了。你在桌上就跟她談花了、草了,再就夸她衣服好看。”

楮科長,原是化驗師,后來當了防疫站科長。丈夫經商,一年很少在家。楮科長沒要小孩,為了打發寂寞開始養些花草,視花草為無言的朋友。她經常自言自語地與花草說話,花草給了她樂趣。她另一個嗜好就是買衣服。她經常買些價格便宜,可心的時令服裝在鏡前欣賞,或穿在街上溜達,或穿到單位聽同事們品評。如果,沒誰夸這衣服,就叫它“下崗”。丈夫說她買的衣服“土”,索性,楮科長以后買衣服根本就不問他了。

楮科長領著三位男科員來到王二驢肉館。這段時間她與同事檢查了轄區許多餐館,發現衛生管理普遍不規范。業主大都是新手,需要樹個樣板,都來學學,以后誰若是違犯衛生規定,就是罰款也叫他心服口服。同事都同意科長意見,“點”定在山旮旯驢肉館。這個名字也是王二起的。楮科長感覺這個驢肉館名字很別致。

王二向楮科長介紹草木名稱:“滿山紅”,“小李仁”,“山牡丹”,“燈傘草”,“紅旱蓮”,“冰涼花”……

楮科長聽起這些名字很是新鮮。王二告訴她有些花還能吃,老人說這些草能治病。王二真摯的態度使楮科長感受到眼前這個人和這些草木一樣淳樸,新鮮。它對這個老板的好感油然而生。

開宴了,趙禿子致歡迎詞。楮科長不認識他。趙禿子管驢肉館時,楮科長還不管這攤業務。該老板王二說話了,王二舉起酒杯,他是挨著楮科長坐的,他側臉看了一眼穿制服的女官。別說,趙哥的話挺靈,一提花草,女官真的不板臉了,與他說話就像姐弟般和藹。這回,該提衣服了,王二道:“我看楮科長穿的衣服挺好看。”王二根本不知欣賞服裝,但為了辦事,討好女官還得說。趙禿子一聽王二說得這句話,心里就犯怵。因為他看見楮科長穿的是制服,制服有什么好看的。沒曾想,這話讓王二說個正著。楮科長穿的這身制服是她私下找裁縫改瘦的,原先制服又肥又大,上班不穿還不行,她對自己的杰作非常滿意。站里,其他女同事紛紛模仿她,將制服改合身了。楮科長聽了王二的贊美非常得意,她舉起杯子沖王二邀酒:“王老板,干了這杯。”王二沒曾想女官向他敬酒,慌亂中把杯中白酒干了。女官也喝光了杯中的黃米酒。楮科長說話慢聲慢語,但沒有啰嗦句,就像她的容貌那樣沒有瑕疵。臉現“高粱紅”的王二笑瞇瞇地靜聽著,眼前的楮科長是他做夢也夢不出的女人。她那說話的聲音,像山里鳥兒悠揚地鳴唱,娓娓動聽。

楮科長怕王二不同意在他驢肉館抓典型,就先敲打他一下:“按照食品生產管理規定,王老板的餐館是要罰款的……”王二臉上的笑容頓時消失了。楮科長看見自己剛才那句話收到效果,她莞爾一笑道:“我們就不追究了。為幫你把餐館經營搞上去,我們決定在你這開個現場會……”她看王老板一頭霧水的樣子,便道:“罰款不罰了,工作人員健康證免費辦理。但是,你們要按衛生管理有關要求,給其他飯店做出個樣子來。這對你們有好處,對其他飯店也是個帶動啊。”

趙禿子看王二不知所措的樣子,便笑吟吟地站起:“謝謝領導關照,在座各位領導你們怎么說,我們就怎么干。”

王二飯店有名氣了,一些人也找上門來,有拉贊助,有募捐的,有攤派的,有檢查評比的,還有吸毒者來“借錢”的,王二是來者不拒。王二開始還挺熱情,好吃好喝答兌他們。王二榮幸有這么多城里人把自己當回事。可是,當月一結賬,王二不但沒掙著錢還欠錢了。盡管他一再解釋,自從他接管驢肉館以來耗子都跑光了,可是街道來人硬給他留下夠藥死上萬只老鼠的藥,自然是全額把藥錢拿走了。有個吸毒人員他哥們兒過一個月就刑滿釋放了,他提前來訂桌并叫王二給接風,王二慷慨答應了。他又來電話說擺三桌就夠了,全驢宴就行,從驢頭到驢尾巴至驢騸件一個都不能少。連吃帶喝帶拿,這種種遭遇讓王二萌生了改變地位的念頭。自己掌握了一門手藝再加上鉚勁干,養活自己及將來家人不成問題。但現在他感覺在城里人眼里,你這個驢肉館小老板怎么也不如他們一般職員。他們在你面前說話就是硬氣。王二想融入城市主流社會,被人看得起,不被欺負。

趙禿子啟發王二,這進出飯店大大小小官里頭,啥出身的都有,你咋不能當官。你開飯店掙這么多錢,你沒能耐能掙這么多錢嗎?王二頓時信心大增,來了興趣。王二跟一個來本店喝高興了就經常模仿縣長講話的人學官腔。那人講話一點不打怵,像面對幾千人似的,講的有條有理,晃頭晃腦,你不服不行。王二拿樓上樓下服務員及廚房廚師開練。早晨王二讓領班的敲鐘……他背著手在隊前來回踱步,“同志們!”叫得員工們張口結舌,心想我們怎么成了同志們?王二仍然沉浸在領導派頭模仿中,“我講兩個問題,一……”他突然停住,問前排一個白臉男生,“我講的怎樣?”男生一笑道:“挺有派。”王二來了精神,將手舉起道:“這第二……”他馬上意識到這第一還沒講呢,改口道:“下面從第一個問題講起……”

王二看包房里有身份人邀酒令,有的還背詩,一套套的,王二羨慕極了。甚至他們迎客,話別,脫外衣,抽煙姿態王二都覺得有風度。王二感到在城里自己雖然穿著講究得體,但無論在商店購物,還是飯店接待顧客,都感覺城里人向自己射來的很少有尊敬的目光。同樣衣服穿在城里人身上那就錦上添花,差啥呢?

王二有一段時間與城里一位鄉下來的歌女度過了“自由戀愛”的美好時光。每當王二邀請她來驢肉館改饞時,歌女對王二都是百依百順,嬌柔無比。王二心想若是二風像她這樣溫柔聽話,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那該多好。趙禿子用自己的經驗教訓警告他:“她們欣賞的,是你包里的票子。你別把自己看成劉德華了。你要是劉德華,人家親你一個嘴,倒找錢都干。”王二還是沒往心里去。有一次歌女說,你飯店好姑娘有的是,你非得找我呀。王二竟信這歌女話了。第二天,王二把女服務員集合起來。他挨個姑娘閱讀,弄得姑娘們莫名其妙。最后,姑娘們解散了,王二也沒看出個所以然來。趙禿子看在眼里,他不勸王二賭,也不勸他嫖,而是勸王二為官。趙禿子開導王二說,那才是人上人的生活,當了官要什么樂子沒有。但那是王二做夢想當官,夢醒了又不相信的事。王二笑他忽悠自己。趙禿子似是打消王二的疑慮:“你看這大街小巷到處張貼的造假廣告,辦假文憑,證書,證件的,用假的人不多,那造假的能這么多嗎?其實用假證件的人不是特務,他們大都干著正兒八經的工作。那么些人你怕啥,有那么多官扛著呢。他們干起工作來,比大學生水平還高呢!”王二似乎對街頭造假廣告有了認識。是,沒哪個老百姓花錢給自己造個假博士證把手玩的,真有,那才是個精神病。

王二開始堅定了當官的念頭。這都是趙禿子煽乎的結果。趙禿子時常啟發王二:“有人開買賣發了,拿錢買個官不是干得也挺好。城里當官不就是上邊有人賞識,不像你們村官得下邊村民選。”王二:“我不明白,你給我整一個。”趙禿子:“這就對了,聽我的沒錯。但得點錢了。”

趙禿子也是急等著用錢,二小姘住院等著交押金開刀,趙禿子拿著幫王二買官的錢不見了蹤影,這也是沒辦法。趙禿子是誰,他風險總讓別人擔著,總認為他比別人聰明。趙禿子算正宗老婆找了四個女人,錢沒少掙,都搭在這些女人身上了。最后,他手頭還是很拮據。逼急眼了,趙禿子能做出你意想不到的事。

三個月后,趙禿子終于露面了。他告訴王二:“錢不夠,還得往上頂。不過我不能虧你,錢瞎了,我還你。”

王二與趙禿子交往長了,感到趙禿子腦后邊長雙眼睛似的,使他心神不定。但王二每次成功的背后都有趙禿子的幫助,王二也就不去多想了。與趙禿子雖然不是光屁股長大的朋友,但也是王二進城結識的第一人,而且,每每給他帶來運氣。王二與趙禿子有著非同尋常的感情。在王二眼里,趙禿子有時像老大哥,有時又像莫逆之交。是趙大哥帶他來到了這個花花世界,幫他扶他。

趙禿子又回來一次,說這回快了。但得離開此地,官不能在家跟前做。那邊已聯系好了,馬上就過去了。此時,王二像模像樣地模仿起當官的做派來了。竟有人逗他說,你像個當官的,是不是以前做過官,是下海干部吧。王二頗為得意。

王二去當官本不想帶著二風。他想在城里做官,得娶個城里文化女人。但二風的去留總讓他掛在心上,這也許就是愛吧。他原本不配二風,這當上老板了,他也想報復二風,你瞧不起我,我要當個官給你看看。有的女人你不愛他,她說的話,你根本不往心里去。但你從心里愛上她了,她要月亮,你明知夠不著,也想給她摘去。愛情這東西蘊涵著無限的能量,王二還是想把二風帶在身邊。

趙禿子給王二出主意,你上任不能帶二風,將來啥好女人沒有。王二心里不是那樣想的。自己和二風是原配,是父命臨危訂的親,違背父命是大逆不道的事。

有趙禿子在,王二還是改主意了。王二在心里向父親禱告:“這事不怨我,以后我找個城里女人,生的下一代,讓他們在城里過,上幼兒園。”但是,二風她爹拿著王二,因這樁婚事是王二他爹臨終前與他訂的約,他看王二是孝子。但最后還是在趙禿子安排下,王二與二風分手了。王二將驢肉館給了邊姓驢販子。

“邊家驢肉餃子館”開張那天,王二與趙禿子告別了這個曾經給與他們夢想成真的地方。他們又踏上了成就壯志的征程。王二信了趙禿子那句話,“拿錢買幸福”。

趙禿子找了好幾個地方,最后在一個偏遠落后的農業縣聞到了味道。趙禿子利用多年的人際關系結識了一位副縣長。趙禿子說他親戚是留學生,所學非所用,委屈人才了。他想應聘你們縣管畜牧業。副縣長建議趙禿子,叫你親戚參加招聘會。趙禿子明白參加招聘只是走形式,用誰還得頭頭定。趙禿子一邊擺弄關系一邊上錢,副縣長終于吐口了。王二又給了趙禿子要的活動經費。趙禿子用一半費用答謝完副縣長,自己留下了另一半,他慶幸自己又把住了一次掙錢機會。王二發現趙禿子前幾個月上火拔掉的牙豁口,被兩顆金光閃閃的牙填上了。

副縣長心里有數,試聘期間此人若不像個樣子,那沒辦法,拿掉,或者異地安排個不起眼的崗位了事。若他不聽從安排,那是他個人的問題。

趙禿子正尋找線索給王二起名:“你哥叫啥名。”王二不假思索地說:“王小。”

“你才比你哥小呢?”趙禿子聽不明白反問道。

王二辯解:“我哥生下來那陣還沒我呢。我們那旮達管男孩都叫小,老李家的叫李小,老張家的叫張小。誰家小小子了……”

趙禿子:“過去老人給下輩起名,都按家譜排下來的。”

王二想起來了,舉手往前一揮道:“我哥叫王得山,我叫王得水。”他感覺無比新鮮。這個名字他只在小學念書時聽老師叫過,下課后村前村后的同學又叫他王二了。離開學校這么多年就只有辦身份證那年警察喊過一次,今天趙禿子若不提起,那他的名字還一直沉封著。

趙禿子:“王得水,這名字太土了。”

王二第一次聽人說他名字土,這名字土洋還有啥講究,他迷茫地看著趙禿子。趙禿子見王二畢恭畢敬的樣子便暗自得意,他剛才想說啥竟忘了。趙禿子抻脖沖王二卡巴著眼睛問道:“我剛才說到哪了?”王二謙卑地往后一仰,笑道“你說我名土。”

趙禿子給王二起了一個中文名字叫“王福”。他平時經常看王二隨便在紙上寫“福”字,飲酒微醉時寫,與人說話無意間也用手指在手心劃拉幾下。別說,這個“福”字叫王二寫得像個富態、笑瞇瞇的矮胖財神爺。王二不顧趙禿子阻攔,凡驢肉館大大小小,樓內樓外四十多扇門全貼上了他的得意之作。趙禿子思忖片刻,道“好,就叫這個福了。”但是,王二不同意,堅持叫他父親給留下的名字。趙禿子最后瞪眼道:“你能用真名嗎?”

趙禿子給王二設計了個假檔案,包裝他。趙禿子找了個小學生幫忙,又是上網,又是查地圖。最后,確定王二在大洋深處一個鮮為大多數中國人知道的小島國學畜牧學,說當地密克羅尼西亞語。趙禿子還給王二起了個外國名,中文譯音“土里咕嚕”。趙禿子對此很滿意。在后來的答辯中,王二把想象中的畜牧業說得活靈活現。王二的見解,驚得考官目瞪口呆。外語自是考不下去了,聽王二得自趙禿子口授的外語“提里吐露……貓碗里的食,哪個老鼠也別想食的……”考官們自是見識到外國畜牧學博士的才華,自嘆不如。

這很快就要當官了,王二激動萬分,徹夜難眠,睜著眼做了一宿美夢……父親若是活到今天多好……王二沒意識到自己哪地方做的事不對,前途有多風險。王二認為他當官的機遇很好,自己也能和城里人比肩了。有錢才能實現理想,自己那錢也掙得不容易呀。有人有機遇,但你拿不出錢有啥辦法。假如你有了錢,你又找不著幫你的人,又有啥轍。王二此時感到沒白交趙哥,沒有他,自己做夢也站不到這個位置。王二做著美夢……嶄新的黑色轎車……那車牌號也要吉利數……要小點的數……他以為自己走這條路當官是理所當然的,這也是憑能耐,一點負疚感都沒有。

王二雖然是副局長,但那是主管全縣畜牧產業的主管局長。原來這個縣分農業局、畜牧局兩個部門,合并后雖統稱農牧局,但還是各抓各的,下面科室一個不少。

王二當局長,怎樣管理的問題,嚴肅的擺在面前。模仿那些出入燈紅酒綠場所的官兒們,那只是看見其表,沒看見其里。自認深諳官場內幕的趙禿子開導王二:“老百姓看當官的,不是一般人能干的。那電視上講話一套套的,又有政策水平,又風趣幽默,又有演講技巧。其不然,那局長是個演戲的。那講稿是秘書寫的,最多是集體的智慧。就連穿什么衣服,那都有人出主意。只要你不懼場就行,別念錯字就行。當了局長,對科長送來的文件,講稿,通知什么的,你不給改動,那說明領導信任他,對他工作滿意。你要改動,那下屬才不高興呢,表面唯命是從,但心里還是不舒服。局長是抓大事的,遇到大事先叫科長提意見,你在擇優采納。這才顯出你有領導水平,還廣納諫言,發揮民主了。農牧局大小事都叫你去想,要那么多員干嗎?你干你局長事,員干員的事。”

在農牧局上了三天班,王二才感到,這當人官比當驢官舒服多了。手下人都溜著你轉,看你眼色行事。你沒想到的事,人家都替你想到了。辦公室里屋有張床,累了,可以關門歇一會。一天活動,辦公室主任都替你安排好了。你就等著抬頭進會場,低頭下飯店是了。

趙禿子教他當了官少說話,古人叫木訥,現今人叫深沉。這正中王二下懷。本來,他就怕說錯話,叫人識破其假官身,原來說話少也是為官之道哇。有時,王二干脆不說話,做手勢或蓋章,簽名也算表態了。王二應對工作人員請示,有弄不懂的地方,他有個招,那就是將頭靠在高背椅上不作聲,但眼睛盯著你,弄得你摸不著頭腦,或者認為自己有問題。

在趙禿子幫助下,王二腦子逐漸開竅了,學圓滑了。王二看手下人,多用漠視的目光。因為,趙禿子告訴他,什么會不會當官,你就還當養驢。不老實,你就收拾他,有鬧事的先打頭驢。他們干活,你就哄著,順毛摩擦,你不懂嗎?趙禿子的心理調節和比喻,還真叫王二觸類旁通。

干部們都在會議室嘮嗑等待局長。王二進來,有辦公室人員隨即將茶杯放在局長桌前。王二感覺緊張地燥熱,他隨手將領帶拽了下來,然后把上衣兩個扣解了。旁邊有主任附和道:“大家有熱的可把領帶解了。”王二:“現在開會了,有打瞌睡的,不要怪我點你名,上外邊站著去。”這個方法很管用,剛才還歪斜不等坐姿的人們,頓時腰板挺得筆直。

王二在開飯店時學的拉長音官腔在這里派上了用場,“同志們……我講……兩個問題……第一……”他停頓一下,向下邊看了看,大家鴉雀無聲地等著他講下去。王二感覺效果不錯,便抑揚頓挫地念起發言稿來……“現在由主任傳達文件,明天各科拿意見,大家做好會議記錄。”說完,王二似懂非懂地看著辦公室主任宣讀文件。王二會時不時地起來像監堂老師般背著手在室內巡視,偶爾俯身,好像老師檢查學生作業。

一段時間,人們也不知所措了。社會在前進,需要改革的方面很多。有的是看著國外照貓畫虎,有的是不破不立,反正各行各業的領導們都在摸索著往前走。通用領導干部,群眾看習慣了。就像不懂醫的,當醫院領導;不懂音樂的,當歌舞團領導。這王二當局長就是被屬下看破了,也不是司空見慣的事。況且,王二不是通用領導,他是養驢專家。

一天,辦公室秘書向他念“全縣農業發展規劃重點(草案)”。當秘書讀到“大力發展養殖產業……”時,“停。”王二板著面孔,眼皮搭了地問道:“養殖?什么意思?”秘書含糊不清地解釋養殖范圍。他不很清楚,王二更不明白。秘書還振振有詞地辯解道:“以前都是這樣原則指導。究竟養什么,靠農民根據個人和當地環境去定。”王二不耐煩地打斷秘書話:“寫上,養驢。”秘書膽戰心驚地告訴他:“這份文件是按副縣長意思起草的,往年都是這樣……”王二盯住秘書不再說話。秘書不再辯解了,為表示對局長的服從和對文字準確性負責,秘書虔誠地問道:“局長,那個字是馬、戶驢吧?”王二輕輕吐音道:“驢。”秘書趕緊將“養殖”改成“養驢”。就這樣,“全縣農業發展規劃重點(草案)”里,出現了“大力發展養驢產業”字樣。

王二將“養殖”改動為“養驢”,不是沒有他的道理。這個“殖”字他看不懂,太含糊。但王二對養驢致富明白,只因驢養多了,兌了城里驢肉館。因開驢肉館,他掙了錢。因有了錢,他當了官,受人尊敬。王二認為農民兄弟養驢,會給他們帶來好處和實惠的。究竟有哪些好處,王二沒替他們去想,有了錢干啥不行。反正,養驢的好處是王二看得見摸得著的。王二要組織農民養驢,養驢是他得心應手的行當。既然當局長了,他就這么抓。

副縣長這人很圓滑。他缺乏創造性,太保守,他看著領導眼色干工作。幾年來,他沒成績也沒錯誤。這大力發展養殖也是他的含糊話。養殖,那范圍廣了,魚蝦鱉蟹,你養啥都行。各鄉鎮頭頭們隨意發揮。養啥發了,都跑不了他的“養殖”二字。副縣長一萬個也沒想到這個新上任的副局長能把他多年一貫制的工作打法給改動了。他有些摸不準這個博士局長的用意。他是捧著自己干呢?還是嗆著自己干?若是后者,那肯定后面有人支持。他想到縣長對自己這幾年的工作有些不太滿意。幾次班子成員一塊出去考察時,言談話語間,尤其是聽到人家振振有詞介紹政績后,回到賓館總感覺他對自己不滿意。記得春節去他家串門,縣長不知在哪酒喝高了,臉色通紅地喊道:“你總得抓出政績,給你美言吧。”這次搞養驢,弄不好是他的支持,肯定是他。要不,這小小副局長膽能這么大。那我就順著縣長意思吧。副縣長看著這改動的“驢”字思忖……這一字改動,弄不好全縣經濟就活了。聽說有養牛的大縣,還有養羊的,咱就賭一把,咱就圍繞這個“驢”字做文章。對,在大力發展后邊,再加“扶持”二字。開會前還得找這個博士談一談,看他咋想的,摸摸這個“驢”字的背景。這沒誰的支持,又沒征求我同意,你小子就在我身上動刀,你膽兒肥了。這不是現我眼,丟我臉嗎?我能叫你當局長,也能叫你下去。

縣長辦公會提前召開了,有關領導都到了場。在會上,王二解釋“養驢”兩字。王二結合當地實際狀況,講了養驢的意義和給農民將帶來的實惠,受到了與會者贊同。會上,縣長總是用審慎的目光看著王二。他不了解王二更深的經歷和人事背景。縣長也許看王二無能,但越看越核計王二有水平。這小子還是有能耐,這農牧局領導換了好幾茬,都沒把工作抓上去。這小子一上任就認準養驢了,這招真絕。就沖這個點子,你就是教授,院士來了,也不見得能提出來。這人平時開會以不作聲為多,以后真不能小覷他呀。看樣子,副縣長聘用的博士局長還管用。

不久文件就發下去了,并且開了工作會議。農村的驢一下子多了起來。報社女記者宮娉出于報道需要,抓住了王二開始炒。宮娉展開了她的豐富想象力。由于王二給她的第一印象好,所以王二以后的所作所為,她都往好處去聯想。王二下鄉不扎領帶,不穿皮鞋。屬下人也跟局長穿戴相仿。結果,叫宮娉給報道出去。王局長因此受到縣長表揚。內部工作簡報有評語:“農牧局轉變工作作風,扎扎實實與農民打成一片,真誠為農民服務。”王二對記者宮娉說:“作為官員下鄉,你穿皮鞋能下田嗎?你扎領帶能干活嗎?”

王局長下鄉,遇見病驢就幫助治病。他有自己的絕招。他用木棒子照驢某個部位搗幾下。然后,又用針在驢身上扎幾下。驢病很快就痊愈了。局里跟派下來的獸醫自愧不如。記者宮娉問獸醫,獸醫說:“長見識。”

有一天,宮娉跟工作組來至一偏僻山村。王局長看見一農戶院里一條驢肚子漲得像大鍋。女主人痛心的述說驢不吃不喝已幾天了。王局長二話沒說,便將上身衣服脫光,接著往手臂涂滿肥皂水,然后將整條胳臂伸進了驢肛門。驢尾巴糊著他臉,王二掏出來一團繩絲狀的臟物,緊接著糞便噴之而出。驢有了精神,晃著腦袋來舔王局長的手,用頭蹭他的身體。群眾給王局長送來茶水,記者宮娉拍下了這些難忘的鏡頭。

鄉鎮長為驢的銷路找到了縣長,縣長恭敬地把驢博士請來。王二很自然地說:“開驢肉館,到外縣開去。誰開給誰貸款。農牧局負責辦驢肉烹飪培訓班……”王二此時,想起了家鄉衛生防疫站楮科長,在他驢肉館開現場會的情景。

因為學以致用,王二這個博士局長被推選為主管農、林、水的副縣長。

王二在家鄉放驢時,就夢想辦一個驢子節。比誰家驢叫聲大,叫聲長。比誰家的驢肥。看誰家的驢跑得快。看誰家的驢特長多。比誰家的驢英俊。甚至他想叫驢游泳,看誰家的驢游得最快。王二當年的想法,不過是莊稼院小子互相逗樂解悶的游戲。沒曾想他當了副縣長,主管全縣養驢產業。為了促進全縣養驢產業發展,而把這個游戲想法做成了真。而且弄大了,成了該縣一個重要節日。宮娉獨出心裁的報道和媒體的推波助瀾,使這個驢子節成了全縣人民的共識。使該縣成為養驢專業縣,成就了強縣富民的壯舉。此縣養驢事業發展起來以后的事,不是王二所能操縱得了的。養驢事業隨著新聞媒體造勢而擴大。農民看準了這個治富項目,嘗到了甜頭,而自發的擴大養驢規模。隨之而來的皮革業,制藥業,食品加工業,飲食服務,包裝業等興旺發展。養驢產業上了市場經濟這條船。以后,這條船怎樣適應市場經濟這個潮流,那是王二所沒遐想到的。

宮娉拿著稿件找副縣長征求意見。王二像模像樣地認真審起稿件……宮娉油黑垂發弄癢了王二的臉。女人的體香陣陣向王二的嗅覺器官襲來……王二有些醉的感覺,王二的眼睛有些發滯了,體內燥熱難耐。稿件看完了,但王二的頭仍沒抬起,他不想破壞眼前的溫馨感覺。宮娉也感覺到副縣長有些異樣。王二抬起頭,他的平行視線正落在宮娉的腹部:“你的衣服挺漂亮。”此時,王二想起了趙禿子教他的怎樣奉承女人。宮娉很詫異,她不知怎么回答好,在她的想象中王局長是個很完美的政治人物。

秘書昨天提醒他,大后天機關中午吃團圓飯。這是王二以前說過的話,管農業的官跟著農民過中秋節,與農民過節后回機關吃團圓飯。然后,再回小家過節。

宮娉記者也來過電話,說和王副縣長約好,今天與王副縣長去養驢大戶東溝村給農民送月餅。說是王副縣長以前有話,農歷八月節要去東溝村與養驢專業戶過節,慶豐收。

這天是中秋節,按王二的原意,這個節怎么的也要好好過過。在農村,農歷八月十五的夜晚,大盤月亮升起的時候是最熱鬧的。家家戶戶喜氣洋洋,笑聲一片。可此時,王二愁得嘴起泡,撒出的尿是杏黃色的。趙禿子逼他要水庫工程給他。這確實讓王二上了真火。

王二看到報刊上不斷有假文憑和假檔案的人曝光。他心里盤算,就是趙禿子不揭露這碼事,放過自己,哪敢保以后報紙上的造假舞弊的新聞,不標上我的大名?那是早晚事兒。不行,這官不能做了,見好就收吧。王二仿佛感覺到多少只眼睛在盯著他。他放驢小子快原形畢露了,就差來人傳他了,他真是一刻也坐不住了。王二的尋找,終于有了圓滿結果,哥哥沒死。

這天早晨,天剛亮,王二在長途汽車站迎見了身著西裝革履一臉老板相的親哥哥。王二簡直以為自己在做夢,他伸出在官場上逢迎習慣,翹著大拇指,雖粗皮脫落但仍呈褐色的手……他哥哥王得山端詳著眼前的王二……王得山突然張開雙臂向弟弟摟去。

王二辭職離開縣城那天,很多人送他。包括縣領導、局機關干部和遠道牽驢來的農民。人群中還有記者宮娉。有些農民掉淚了,都是王二親身幫助過的農戶。宮娉沒舉起相機。宮娉不理解王副縣長的選擇。王二躺在家鄉哥哥投資的牧場草地,心里像藍天般敞亮。沁人的草香夾雜著驢糞的臊氣,使他昏昏欲睡。這覺一直睡到大盤月亮升起,哥哥把他喚醒。睡懵的王二瞪著失神的眼睛,不知身在何處,恍如隔世。王二看著眼前慈祥的哥哥,和自己西裝上沾著的牧草,過去的經歷如夢一場。

哥倆把祭奠父親的儀式辦得很圓滿。惟一遺憾的是,哥倆身邊沒有后人。王得山有媳婦在國外,是外國人。王二光棍一個,哥倆都感覺到了父親期冀的目光。

鄉親們看著哥倆牧場紅火,紛紛學著哥倆養驢。哥倆盡心幫助眾鄉親。村長改選,村民們把選票投給了和善又具有當官氣派的王二——王得水。

王二輕車熟路地做著村長工作。他動員鄰鄉鄉親開驢肉館,發展地方旅游特色餐飲。他代表全村表示,做鄰鄉鄉親們發展地方特色旅游餐飲的堅強后盾,保質保量供應驢肉。并與想開驢肉館的鄉親簽訂了扶持、培訓、連鎖經營的保障合同。這些做法,渾然就像王二的專利,好像早就是他骨子里的東西。一時間,牧場內外,官民進出,門庭若市。

這天,王二開車出牧場,只見二風在大門處向他這邊尋望,旁邊站著她爹,那個邊姓驢販子……

有村民看見,縣衛生防疫的車也來了,從車上下來一位與王二年齡相仿的女官……

趙禿子靠賺王二倆錢,勉強維持了與四個女人的一段關系。自從與王二掰了后,被幾個女人追得東躲西藏,焦頭爛額。趙禿子又找到了“大仙”,求她指條生路。沒曾想卦簽里又蹦出個馬字簽。趙禿子左思右想,莫非又是那個放驢小子解他困。他本無臉見王二了。趙禿子是誰呀,他既然認準王二是他救星,他就一定要把那個星星摘下來。他終于打聽到王二下落,原來這小子當上了村長,而且是民選的。趙禿子意識到,他的一些威逼、利誘等損招是用不上了。只能對準王二單身這個缺口。二風去,楮科長去,她們去的背后都是趙禿子使然。趙禿子事先探聽了她倆是單身狀況,趙禿子就等著這兩塊敲門磚把他進放驢小子的這扇門敲開。

王村長終于來電話了,電話讓趙禿子又喜又惑又驚。王村長感謝他的幫助,屆時請他參加在牧場舉行的婚禮。趙禿子沒問女方是誰,既然王二感謝他,那就夠了。女方是誰呢?趙禿子又有些惑。讓他驚得是,王村長讓他馬上起草一份怎樣搞垮牧場、村辦經濟的計劃書。辦法越毒越具體越好。這也是他到王二那任職的應聘書。王二聲言,你寫不好,董事會通不過,那可不怨他了。通過了,資政職務,副總經理待遇。趙禿子強忍著接完了電話。“這是他媽誰出的損招?這不是砢磣人嗎?擺弄驢哪?應聘后還要每月交一份報告,找出企業弱點、缺點、問題,供企業管理參考,連續三個月董事會不滿意,下崗。”趙禿子終于冷靜下來。他沒有退路了。趙禿子需要這份工作。他對這份工作有信心,趙禿子想馬上見到放驢小子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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