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偉
1
“知道嗎?孫孜被查出了艾滋。”
林深的腦袋從格子間冒了出來,話中帶著一股幸災樂禍的味道。
“亂說。”慕容俊敲擊鍵盤的雙手頓在了半空,扭頭用懷疑的眼神望著林深。
前面格子間的衛蘭聞聲站起,雙手搭在隔板上,神秘兮兮地沖慕容俊嘀咕道:“頭兒,你真不知道?裝吧?地球人都知道了。聽說社會新聞部好幾個人都請假偷偷到外地醫院檢查去了,擔心自己點兒背,撞邪。”
林深向來不撒謊,衛蘭平日說話雖然不大靠譜兒,但還不至于拿這樣的事情來開玩笑。慕容俊將信將疑地問道:“我真沒聽說。你們倆怎么知道的?玩笑開大了可就沒人相信了。再說干嘛非要到外地醫院去檢查?單位體檢馬上就要開始了。”
“這你還不懂?提前檢查出來,至少可以偷偷地辭職走人啊。如果被單位體檢查出來,一傳開那還得了。人事部的文娟在MSN上偷偷告訴我,前幾天報社不號召員工獻血嗎?孫孜一向對這件事情格外熱心,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真的富有愛心。了解他的人誰不知道,他是沖著一周的休息時間和3000元的獻血獎勵去的。要是集團把對獻血者的獎勵取消,純粹無償獻血,我看這孫子比誰都消失得快。嘿,沒想到他也有點兒背的時候。”雖然貝貝早已調離,但林深對孫孜的恨一點兒也沒有減輕,誰會忘卻騷擾過自己女友的混蛋呢?!
“這些跟孫孜得艾滋有什么關系?現在獻血都很安全,不可能因為獻血感染上吧。”看兩人不像在說謊,慕容俊隱隱地感到一絲不安。
衛蘭接下了話茬兒:“聽說就是因為他跑去獻血,才被查出了問題。孫孜這兩天請假了,正在家等更詳盡的檢查報告呢。他跟領導編了一個特別煽情點兒背的故事,說是他有次出差到河南,為一位接受他采訪的受傷的艾滋孤兒獻血,可能是在那個時候不小心感染上的,卻又稱忘記了對方的名字和當時的那家醫院。你們說,這樣的鬼故事誰信?”
“鬼扯!感染艾滋的途徑有很多種,但對孫孜而言,卻只有一種可能。他的好色下賤,誰不知道?!這下那些被他得手的女人可就點兒背了。對了,去年他不還利用報社兌換的資源去了一趟新馬泰嗎?說不定是他偷偷出去打野食中標了……”
林深篤定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子,直直地扎進了慕容俊的心臟。他全身一僵,臉色灰白地緊緊閉上了雙眼。一個個大大的“?”在慕容俊的腦子里旋轉著:“韋曖跟孫孜到底有沒有發生關系呢?真有那么點兒背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嗎?”,手腳冰涼地聽著衛蘭跟林深你一句我一句地小聲議論著,他的靈魂早已出竅,懸在半空中,回放著這一年多時間里,自己凌亂不堪的生活……
2
深秋季節,慕容俊靠在陽臺的圈椅上,一邊看著湖邊,一邊用右手托著手機,盡量離耳朵邊保持著一段距離。通了四十多分鐘的電話,手機蓋有些發燙。電話另一頭的衛蘭可勁地嘮叨著,語氣越來越高昂,聽不出有打住或暫停的意思。
衛蘭的聲音分貝越來越高,遠遠超過了免提的功效:“你見過這樣的無恥加惡心的老東西嗎?也不知報社的領導層是怎么想的,難不成都被豬油蒙心了?吃點兒喝點兒送點兒泡點兒就能不顧原則了嗎?你說要是在網上貼那丫的一貼,暴露暴露他的丑惡行徑,你覺得怎么樣?”
“他又把你怎么啦?”慕容俊早已習慣成為衛蘭傾吐垃圾的馬桶。
“昨天平臺上沒人的時候,老東西又假借看我稿件的進展,伸手在我后背上瞎摸,一張臭嘴就快舔到我的胸口了。他那是在看稿件嗎?眼睛都沒長正過,真想當場給丫幾大耳刮子。”衛蘭氣呼呼地嚷著。
“呵呵,你形容人的水平越來越高了,他愛看就讓他過過眼癮、打打牙祭唄。像他那樣好色饑渴的中年人,長丑了還沒興趣看呢。”
“去你的,誠心氣我是不?”
“不是說過平臺沒人的時候你不要出現嗎?”
“狗東西打電話指明讓我去采寫國貿旁邊塌陷的現場,我能不去嗎?要不去,那不正好給他一個得寸進尺的口實,到滿總那里告狀嗎?我這個月還差半個一等稿才能完成任務,你知道的,完不成任務他丫一準第一個把我降為留崗查看人員。”
“說正經的,人肉搜索雖然厲害,但老鬼的很多事情都是在沒第三者在場時干的,只有當事人知曉,很難搜出什么實質性的東西。搞不好被他查出來是你干的,反而會變本加厲地對付你,除非你打算換個單位或者遂了這老鬼的愿。”慕容俊的話音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匆匆掛了電話。
誰會在這個時候跑來敲門呢?該不會又是隔壁的離異少婦喝醉酒走錯門了吧?最近只要欣一出門,少婦差不多隔三差五地敲門借些雜七雜八的東西。
慕容俊自從搬進這套房子以來,一次也沒見到鄰居的男主人,聽說那男的是房地產商,去年看上了一三流明星后,死活要跟少婦離婚。據樓下居委會的大媽透露,兩人上個月正式辦理了離婚手續,但女的似乎并沒有撈到多少好處,平日里沒心眼加上點兒背找了個沒職業道德的律師,私下里收了男的一筆黑錢,男的順利地提前轉移了財產。兩人又沒孩子,數億的身價,最后只給了女的五百多萬了事。

舉石者之二 李巖 1996年 炭筆、紙 26.5cm×19cm
慕容俊把眼睛湊到貓眼朝外一看,被什么東西擋住了。以為又是發小廣告的,沒好氣地問道:“誰呀?”
“我!”一句黑天黑地的粗話,聽上去很熟悉。擋住貓眼的東西閃到了一旁,露出了一臉黑煞的林深。慕容俊很意外,開門把林深讓了進來。
“兄弟,你今天不值班嗎?怎么有空跑我這里來了?”慕容俊把一杯冰水遞給林深,看林深的臉色有些不大對頭。
“操,我要干死孫孜那丫的。”林深話語里透出一股濃烈的恨意。
“出什么事兒了?”
“狗逼昨天凌晨又打電話騷擾貝貝了,你說怎么辦?”
貝貝跟林深兩人是部門里的秘密戀人。除了慕容俊,沒人知道他們的關系。
“保留證據了嗎?比如電話錄音、短信或是錄像之類的東西?”之前曾聽林深提過一次,說貝貝在部門里干得很不開心。記得當時貝貝才剛畢業到報社實習,跟著林深跑熱線新聞。兩人大概就是在此期間相互來電的。貝貝不但是北城大學的高才生,而且容貌更是沒得挑,長得有幾分像年輕時的趙雅芝,加上跟林深的關系又沒公開過,在濫情的新聞單位遇來狂蜂浪蝶的追逐自是難免。
“沒有,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才出來工作沒多久,根本沒這方面的心眼,受到委屈就知道哭。媽的,孫孜昨晚凌晨一點打電話給她,說是有事情要跟她談,讓她出來一塊兒宵夜。貝貝借故感冒拒絕后,這丫的居然在電話中暗示威脅什么‘要想在《北城日報》干下去,必須得學會聽領導的話,否則很難有真正的進步,說不定哪天就被辭退了’之類的話。更可氣的是今天上午開部門會議時,狗逼居然含沙射影地批評了貝貝好一陣子,說什么‘搞新聞的不能只靠一張臉混日子。一等稿多并不能說明能力就強’,你是知道的,貝貝的一等稿一直都是部門里最高的,可那都是靠實打實的血汗拼來的。”
“讓他說去唄,就當被瘋狗咬了一口吧。點兒背遇到這樣的領導,是很難搞。”
“怎么能不理會?貝貝今天寫的頭條稿,考評辦都已經評定一等稿了,結果孫孜這王八蛋居然跑去跟考評辦說這稿不值一等,推薦了另外一篇。哪有他這樣干事情的?自己的部下得了一等稿,他居然跑去搞破壞。自從新領導上任后,一周都很難得個一等稿。狗逼操丫祖宗十八代!”林深說完,把手中的紙杯捏成了一個小疙瘩。
“你沒在部門表現出什么吧?”慕容俊擔心林深不但沒解決舊問題,還會給自己招來新麻煩。孫孜可是出了名的睚眥必報型小人。
“沒有,不就是怕孫孜知道我跟貝貝的關系后連我一塊兒整,才沒公開我們之間的關系嗎?我打算找幾個人修理這丫一頓,至少讓他住幾天院。貝貝害怕,要我先跟你商量商量。”
“千萬別。你找的人萬一不小心真把丫搞殘了,問題就大了,為這樣的人不值當。前兩天北京方面不是破了搞方舟子案子嗎,你說那個姓肖的家伙夠不夠點兒背?不但申報院士無望,恐怕連現在的職業都保不住了。不地道的親戚加上一幫笨賊,能不出事兒嗎?你能保證自己不遇到這樣的事情?一旦搞了,就有把柄握在別人的手中,搞不好還會被敲詐,留下無窮后患。這樣吧,我中午正好約了牧文吃飯,我們先聽聽他的看法再做決定,你看怎么樣?”慕容俊一向都不是怕事之人,但他不想林深點兒背整出類似的事件來。
在慕容俊的勸導下,林深的情緒慢慢平復了下來,進臥室穿衣服,準備帶著林深出門跟牧文匯合去。
門鈴聲再次響起,林深開門一看,眼前頓時一亮,疑惑地看著門口站著的漂亮少婦。少婦見開門的不是慕容俊,臉上微微一愣,隨口問道:“慕容不在家?”
林深邊開門讓對方進屋,邊朝臥室喊了句:“俊兒,找你的。”
慕容俊哦了聲后走了出來,一看是隔壁的少婦,友好地笑了笑。她滿頭烏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一身淺紫色的緊身套裝,明艷照人。慕容俊笑著問道:“關老師,您有什么事兒嗎?”
“哦,我家的電腦開不了機了,原本想麻煩你幫忙看看。不知道您家里來了客人,不好意思。”少婦抱歉地解釋著,說完準備轉身離開。
“沒關系,您著急嗎?我中午約了人談點兒事情,要不我下午幫您看看。”少婦臉色一喜,感激地點了點頭。
3
兩人出門朝市中心的人南廣場走去。牧文喜歡吃自助餐,慕容俊便約了他到廣場西頭的巴西烤肉,上次他跟欣來試吃過一次,烤肉和菜品蠻豐盛的。
慕容俊在巴西烤肉的大堂一冒頭,嘴里就發出了一聲“咦”。
林深緊跟一步,正看見孫孜跟部門新來的韋曖朝靠窗的那排座位走去,嘴里冒出一句:“操,點兒真背啊,到哪里都能碰到這堆狗屎。怎么辦?讓丫看見我們跟牧總在一起不好吧?”
“怕個球,各吃各的。”慕容俊說完,朝大堂的另一頭努了努嘴。兩人走到離孫孜跟韋曖較遠的一個四人座坐下等牧文。
慕容俊坐的位置,正好能看見孫孜跟韋曖。孫孜體貼地替韋曖脫著外套,這招也太露骨了,哪有上司主動替下屬如此獻殷勤的。孫孜不知道說了句什么,韋曖突然放聲地大笑起來,滿臉羞紅兩眼水汪汪地斜睨著孫孜。如此明顯的信號,估計只要尾巴一提,是個公的都會明白,看得慕容俊一陣反胃。
突然,林深的眼神一亮,慕容俊側身一看,原來是牧文到了,朝他揮了揮手。身高一米八五的牧文,立即像一座快速移動的大山般壓了過來。慕容俊發現窗邊的韋曖也看見了牧文,如此鶴立雞群,想不被發現都難。
韋曖沖對面的孫孜說了句什么,孫孜抬頭朝這邊瞄了一眼,嘴里嘀咕了一句,韋曖歪斜的身體明顯地正了正。
見到林深,牧文并不意外。他知道慕容俊跟林深的關系,笑著打了聲招呼后,招呼著兩人一起去選吃的。玻璃窗前的孫孜迅速地站起身,朝選菜區走了過來,嘴里熱情地叫了聲:“牧總,真巧啊。”
牧文見到孫孜,倒是有些意外,不知道他跟誰一起來的,慕容俊朝玻璃窗前的韋曖示意了一下,牧文意會地笑了笑說道:“是啊,還真巧。”
慕容俊跟林深強裝笑臉說了句“孫主任好”。說完兩人轉身到一旁接啤酒去了,孫孜跟在牧文身邊,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待牧文選好自己的菜回到座位上時,慕容俊跟林深已各自灌下一大扎黑啤了。這也是慕容俊喜歡這家自助餐的原因之一,提供地道的德國黑啤。就算別的什么都不吃,多喝幾扎黑啤也值了。
牧文愛吃肉,服務生輪流上肉,每輪他都要上一盤,而且很快就消滅了。
林深沒怎么吃東西,一個勁兒地猛灌啤酒。慕容俊擔心這小子等一下灌醉了,忍不住跑過去揍孫孜,用腳在桌子底下輕輕地踢了他兩下。
用餐高峰到了,人群很快就將窗口的孫孜韋曖和林深幾人淹沒了,但慕容俊的位置依然能看見對面的韋曖,兩人中間隔著選菜區,沒有食客隔開。慕容俊看見韋曖面前也擺放著一扎黑啤,喝酒的女人自有一番味道,喝酒的美麗女子味道更獨特,這也是慕容俊欣賞衛蘭的地方之一。
欣賞歸欣賞,但他卻極力反對欣沾染這催情亂性的東西。他知道,欣表面上答應了他,私下里跟她們單位里的那些洋鬼子同事依然喝著。慕容俊愣神之際,林深用膝蓋頂了頂他,示意他問問牧文。
“牧總,你對孫孜了解多少?”慕容俊是牧文的得力干將,更是無話不談的心腹知己,說話從不避諱。
牧文咬了一口羊肉串快速地嚼吧幾口咽下后說道:“我一直沒分管過社會新聞部,直接打交道并不多。”
“他有編制嗎?”慕容俊是中途來日報的,對報社的老人背景很陌生。
“應該沒有。他好像是部隊轉業到地方后,自己托人到報社來的,算是合同工吧。但待遇上跟其他有編制的員工拿的卻是一樣的。”牧文朝孫孜所在的方向看了看,視線完全被人群擋住了。
林深呷了一大口黑啤后,好奇地問道:“他不是外地的嗎?怎么會轉業到北城呢?”
“呵呵,說起這事還有一典故呢,我也是聽編委會的人無意間提起的。孫孜當年為了把戶口落到北城,整整半年,天天大街小巷四處亂串,跟一幫本地老頭老太太套近乎,目的就是想盡快找個本地戶口的姑娘。沒想到還真被他撞上了,真找到一個本地戶口的姑娘愿意跟他往來,而且各方面條件還不錯,就是他現在的媳婦。”
“肯下如此本錢的人,也太陰了點兒吧。聽說那女的還是一博士?”慕容俊此前聽部門的人提起過。
“嗯,是。他本身只有初中文化程度,就為了找個有文化的沖門面,毫不猶豫就娶了比他大十一歲的夫人,林深應該見過吧?”牧文見林深一臉心事,把話頭遞了過去。
“您說上次跟孫孜一起在小劇場看鄉村劇的那位長得像山頂洞人的老太太?看上去比孫孜大了一輪還多。聽說他從來不管孫孜在外面干些什么,接到陌生女人打來找他的電話,還主動幫他轉口信呢。牧總,您說是不是書讀得越多的女人就越傻?”林深說完撇了撇嘴。
“誰這樣說的?真夠損的。讀書跟智商沒什么必然的聯系吧,她選擇嫁給孫孜,也深知自己在年齡和容貌上跟他的差距,睜只眼閉只眼倒是真有可能,但幫著服務,八成不靠譜,呵呵……”牧文被林深的話逗笑了。
“部門的人私下都這樣傳的。”林深在牧文面前顯得有些拘謹。牧文身為報社的常務副總,雖然隨和得很,但在一般編輯記者眼中,還是心存高不可攀的敬畏之心。要不是因慕容俊的關系,兩人最多也就能在每年的年會上象征性地碰碰酒杯罷了。
“聽說他這個人人品很有問題,經常騷擾部門里的女同志。”慕容俊試探性地問道。
“是嗎?又發生什么事情了?”牧文看了慕容俊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烤蝦,感到很意外。
“聽你的意思以前就出現過了?”慕容俊沒有正面回答牧文,而是聽出了他話里的弦外之音。眼角的余光瞟向遠處的韋曖,正花枝招展地開懷大笑,飽滿的胸脯因笑聲震得波濤洶涌。
突然,韋曖扭頭直愣愣朝慕容俊望了過來,臉頰緋紅,雙眼顧盼生輝,帶著幾絲疑惑和挑釁。慕容俊慌亂地收回目光,拿起一顆西紅柿,塞進嘴里嚼吧起來。
牧文開始講孫孜的過去:“大概三四年了吧,有位來報社實習的女大學生,有天找到當時還在分管群工的滿總,哭訴孫孜老是非禮騷擾她,一有機會就對她動手動腳的,卻又拿不出別的旁證。如果沒有確鑿的證據,像這樣的事情,報社領導是不可能過問的,甚至連詢問都不會。明擺著對方會全盤否認,一旦公開,還會影響到報社的聲譽。沒辦法,滿總只好勸那位實習生離開,后來陸續又聽說有人去反映類似的問題,因為同樣的原因不了了之。”
“雖然沒有證據,不是有當事人的證明嗎?你們也不想想,哪有部下無緣無故地找自己上司的麻煩的?而且都是些剛剛畢業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你們領導怎么能如此縱容這樣一個王八蛋呢?就算不好明著處理,至少也應該暗地把丫降級,免掉他的主任職位,這樣一來他不就沒了作惡的平臺了嗎……”慕容俊越說越激動,引得牧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牧文朝孫孜的方向看了一眼后繼續說道:“報社這些年廣告經營每況愈下,各部門都承擔著自己部門經費的經營任務。社會新聞部是報社目前人數最多的,也就是花銷最大的,社會關系最復雜最繁瑣,遇到點兒背的時候,一條熱線消息稍微處理不當,就會有當事人找上門來,沒完沒了地鬧騰。孫孜不但在這方面處理得比較到位,而且每年的經營任務都是整個報社完成得最好的。你想想看,誰來當領導能直接把他拿下的?就算私下里也認同孫孜人品確實有問題,只要事情沒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誰會主動出頭去捅這個馬蜂窩?流氓管流氓的御人之術從古至今都不新鮮。”
“那就沒別的辦法了嗎?”林深焦慮地問道。
“至少目前是這樣。再說我并不分管社會新聞部,更是沒有發言權。你今天老問這事,跟你沒什么關系吧?”牧文突然眼神篤定地盯著兩人,看得慕容俊跟林深心里直發虛,連聲否認。
“他老這樣干就不怕哪天點兒背被人揭穿嗎?”林深似有不甘。
“像他這樣的人,自認為干得高明,才不會去擔心這樣的問題呢……”慕容俊話到一半突然打住,并朝林深跟牧文使了使眼色。林深回頭一看,孫孜正帶著韋曖過來跟幾人敬酒。
韋曖朝牧文身邊靠了靠,嗲聲嗲氣地說道:“牧總,我敬您一杯,您隨意,以后還請多關照。”
牧文客氣地沖韋曖說了句“好好干,年輕人,有前途”,聽在慕容俊耳朵里,卻變成了另外一種意味。誰都知道,韋曖是滿總引進報社來的,孫孜拉攏討好韋曖的目的,已經很露骨了。而牧文跟滿總素來不是一路人,隸屬于不同的派別。
韋曖敬完牧文后,嘴里甜甜地說道:“慕容主編,早就聽說您是報社的大才子,我敬您一杯,希望以后多教教我。”
慕容俊端起杯子跟著客氣道:“好說好說,相互學習吧”。
兩人碰了碰杯后,各自喝干了杯中的黑啤,韋曖身上散發出來的熟女氣息熏得慕容俊一陣眼熱心跳。
林深雖然心里恨透了孫孜,但又不便于明里發作,只好端起杯子,心里苦得直罵娘,臉上卻不得不露著微笑,說了句“領導,我敬您”,孫孜回了句“好好跟牧總和慕容主編學習”,兩人象征性地各自呷了一口。
場面總算應付過去了,孫孜帶著韋曖轉身離去。慕容俊看了牧文跟林深一眼,三人心照不宣地搖頭笑了笑。這頓飯,一直吃到了下午兩點鐘,三人起身離開時,早已不見孫孜跟韋曖的影子。
4
三人分開后,慕容俊撥打欣的電話,讓她下班后早些回家,被韋曖撩撥起來的燥熱四處亂竄。電話久久沒人接聽,走半道上了,欣的電話突然又打了過來,她所在的外企正忙著做年中總結,臨時被拉到郊區的度假村封閉加班,一連好幾天回不了家了。在電話中半真半嗔地囑咐慕容俊“少跟你那些藍顏紅顏往來,要是敢舊病復發,被我曉得了有你好受的”,得到慕容俊連聲保證不敢后,才呵呵地開心笑著掛了電話。
難道就只有我會出問題嗎?度假村,可是最容易濫情的溫床,尤其是跟一幫老外同事在一起。想到這里,慕容俊心里打了一個激靈,隱隱地感覺有些不踏實。
慕容俊剛從電梯口走出來,隔壁的門哐的一聲開了,露出了關小姐笑瞇瞇的臉,熱情地招呼道:“慕容老師,您回來了?”
慕容俊猛地想起臨出門前答應對方幫她看電腦的,心里嘀咕著“真他媽的點兒背,想好好休息一下都不成”,嘴上卻不得不客氣地回應著:“是,剛回,要不我現在給您看看?”
“好的好的,那就麻煩您了。”少婦連聲客氣道,把門打開,示意慕容俊進去。
做鄰居也有一兩年的時間了,慕容俊卻一直沒有進過隔壁的房間,進門一看,心里一愣,哇,清一色的歐式家具和裝飾,光看這裝修,沒個百把幾十萬也休想拿下來。
沒等小阿姨幫忙,少婦彎腰從鞋架上拿了一雙粉紅色的拖鞋,放到慕容俊的腳下,慕容俊這才看清,少婦換了一套松散的連衣裙,領口開得很低,看得慕容俊一陣眼暈,一股邪火從丹田直沖腦門。抬眼一看,不遠處的小阿姨正盯著自己看呢,眼里充滿了警惕和防備,趕緊猛吸了一口氣,收了收心神,跟少婦進了書房。
一進書房,慕容俊徹底傻眼了,滿滿的一屋子線裝書,跟一般闊佬暴發戶家買來充門面的精裝書不一樣的是,這些書看上去顯得有些陳舊了。單從背脊上就能看出,這些書平日里都有人翻閱。書房的中間擺放著一張紅木書桌,上面除了一盆富貴竹外,就只剩下一臺索尼筆記本電腦了,顯出主人的干凈整潔。
慕容俊走到書桌前,先檢查了一下電源開關和線路,都很正常,就是打不開筆記本,看樣子八成是中毒了。
“關老師,您電腦里面有什么重要的東西需要保留嗎?存在C盤上的。”
“有我剛寫的幾篇專欄稿子,存在桌面上的。您是說無法保存了?”少婦開始著急起來。
“您平日里就應該注意,寫東西或需要保存的重要東西,最好不要保存在C盤上,這樣一旦重新格式化電腦,東西就會丟失。”
“那怎么辦呀?”少婦無助地望著慕容俊,搞得他心神不寧地伸手撥弄著桌子上的那盆富貴竹。
“我看也沒別的辦法了,您要用電腦,眼下就只能重新格式化,C盤上的東西肯定保不住了。”慕容俊聽少婦的話語,好像是寫東西的,莫非是作家?
“好吧,那就麻煩您了。”少婦猶豫了一陣后,也找不出更好的辦法。
慕容俊讓少婦把購買筆記本電腦時配的光盤拿出來,插進電腦后開始格式化。同時告訴少婦一些重裝電腦的常識。少婦一邊聽著,一邊把一罐可樂遞給慕容俊。慕容俊接過后放到了一旁,其實此刻他最需要一杯冰水。
重裝電腦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完的事情,慕容俊起身回到隔壁自己家中,沖了個涼水澡,又從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鎮的綠茶喝下去后,渾身的燥熱才慢慢地消退,換了一件干凈的襯衣后,重新回到隔壁,系統剛剛自動裝完。
慕容俊從網上下載了一款常用的殺毒軟件和少婦平日里常用的軟件后,開始下載安裝系統補丁,這個過程更漫長。等待的時間里,慕容俊起身在書房里查看起滿滿一屋子的書來,大都是古今中外的文學和醫學方面的書籍,不少都是外文原版。
少婦見慕容俊似乎對書很感興趣,眼睛一亮,正式做了自我介紹:“我叫關棠,大學念的醫科,卻沒能進醫院當醫生。現在當家庭主婦,無聊時寫點兒小文章打發日子,挺沒出息的吧?”
“沒有、沒有,各有各的活法兒。現在的美女作家很吃香啊,再說很多人想過您這樣的日子,還過不上呢。”慕容俊自己都察覺出了話語中的虛假。
“我這樣的大媽級女人還能稱得上美女?呵呵,慕容老師,您可真會開玩笑。聽說您是日報的大主編?單位里一定有成群的美女圍著吧?”關棠嘴上推辭著,臉上卻蕩開了怒放的笑容。
“沒有,搞新聞很辛苦,現在哪里還有美女愿意到報社這樣的單位當苦力的?還得冒著動不動被采訪對方非法羈押打罵的風險,無冕之王的風光早已成昨日黃花兒啰。”
慕容俊一向不擅長此類話題,說到這里立即打住,取了一本英文版的《酒吧長談》,邊翻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關棠。盡管心里早已經七上八下小鹿亂撞,表面上卻不得不裝出一副嚴肅認真的樣子。兔子不吃窩邊草,對男人而言,是條戒律。
慕容俊回到書桌前,查看打補丁的進展情況,一邊查看起筆記本里的容量來,才發現關棠安裝了太多沒必要的程序,很多還帶有危險的插件。一邊耐心地解釋著,一邊替她卸載處理。前后花了兩個多小時,總算把電腦安裝完畢,慕容俊在關棠連連的感激聲中,回到家里,倒在床上。一場想入非非就這樣無趣地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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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例會跟往常一樣,冗長沉悶,無非是傳達一些上頭的宣傳指示,哪些內容不能報道,哪些內容不得跟蹤,反正是老百姓真正關心的新聞,統統都被屏蔽過濾掉,剩下的全是些吹拉彈唱的表面文章。例會最后一項例題是宣布報社要成立一個臨時的《消費金刊》編輯部,目的是搶先抓住國慶長假的廣告大單,人手從各部門抽調。
當滿總宣布金刊負責人跟人員名單時,慕容俊心頭一震,自己一向都不受滿總待見,沒想到卻被委以重任,擔任《消費金刊》的主編。雖然是臨時的,但這個分量依然不輕,人員方面除了現有自己主持的《生活周刊》的人員外,韋曖、衛蘭也被抽調了過來。
表面上看慕容俊是被委以重任,可內行人都知道,一旦涉及到經營的事情,沒一個不是燙手山芋的。更麻煩的是,誰都知道,慕容俊是牧文的人,滿總此時重用慕容俊,該不會有隔山打牛的用意吧?那不就成了報社兩大實權派領導暗戰中最點兒背的炮灰?要不,怎么會派韋曖過來監視呢?慕容俊朝牧文看去,牧文微微地點了點頭,慕容俊心里頓時踏實了不少,看來他事先早已經知道這件事情。
對有些人而言,這倒是個利好消息,慕容俊第一時間發了條短信給衛蘭,衛蘭的短信很快回了過來:“老大,我的親哥哥啊,真想親死你啊!看來本姑娘的霉運終于走到頭了,晚上請你吃海鮮。”完全是胡言亂語,可想而知她內心的興奮,就為能短期間內擺脫孫孜的騷擾。
解決了衛蘭的問題后,慕容俊想起林深的苦惱和貝貝的麻煩。會議結束后,他找到牧文,提起希望能挖貝貝過來幫忙的事情,牧文神情猶豫。原來自慕容俊上次提出希望他幫貝貝調換部門后,他早已向滿總提過了,但孫孜以加強熱線新聞中的深度報道為由,對貝貝不松口。
見慕容俊為難,牧文猶豫了一下后說道:“報社馬上就要開展新一輪的競爭上崗了。待中層人員定下來后,余下的采編人員完全是自由組合,到時候貝貝的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嗎?”
“又要競爭小山頭兒了?靠!”慕容俊從牧文的辦公桌上拿了一片巧克力餅干,嚼吧著恨聲道。
牧文笑了笑,說道:“老一套,改版為獲得政績,競爭上崗為穩固權力,排除異己,誰來當領導還不都一樣,就看誰點兒背了。換成你,說不定下手更狠呢,呵呵……”
慕容俊心里不無擔憂,這樣跨部門的雜牌組合,各方人馬都糾結在一起,牛鬼蛇神混雜其間,就怕你在前面臺還沒搭成,就有人在后面拆臺了。自己搞砸了不要緊,就怕連牧文都會受到牽連。社領導既然事先沒跟自己商量,也就意味著沒有商量的余地,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綜合了國內和本城的一些同類專刊的情況后,慕容俊很快拿出了一個《消費金刊》的操作方案,下午拿給滿總看后,很是滿意。于是,慕容俊便開始馬不停蹄地召集《消費金刊》的新成員開會布置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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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里屯酒吧,衛蘭醉眼迷離地看著慕容俊,滿嘴酒氣地調侃著:“頭兒,我很懷疑你的生理結構是否還正常。聽說你的鄰居是位大美女,離異且獨守空閨,多金,主動送上門你都沒行動?到哪里去找這樣財色雙收又不用負責任的便宜……”
林深聽完邪邪地笑了,跟了句“我也有這樣的想法,可惜俺點兒背啊,沒撞上如此大運。”剛說完,就被慕容俊狠狠地踢了一腳。這家伙,一向嘴大,逮什么說什么。一旁的貝貝卻一點兒醋意都沒有,跟沒事人似地。令慕容俊不得不羨慕起林深來,要是換成欣,早就狠狠地在他的大腿上擰了一把了。
慕容俊跟林深碰了碰杯,反問衛蘭:“你呢,也老大不小了,按照古時候的標準,都快抱孫子了吧?要不,咱們找找北城人民醫院的大夫,也給你來個試管的,呵呵……”
“去你的!有你這么損的領導嗎?沒正經。”說道這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找個老公生孩子還不容易,我只是擔心帶壞了祖國的下一代。”
林深插話道:“只要不帶出個像孫孜那樣的變態,就算O了。對了,哥們兒,那你說用誰的精子好呢?肥水可別流外人田啊,呵呵……”說完故意夸張地瞟了慕容俊胯下一眼。
林深的話令衛蘭的臉色一紅,慕容俊也尷尬地笑罵了一句“靠!喝高了吧?我看你還是趕緊掙奶粉錢吧,否則……”說到這里突然打住,眼神看向一旁的貝貝。貝貝在一旁聽得沒心沒肺地笑個不停。
慕容俊喝得腦子昏沉,卻沒有離開的打算,他有些害怕獨自回到冷清的家了。整整一天,欣都沒給他來過一個電話,短信也不回,令他腦子里的關于欣對不起他的版本又多出了好幾個,甚至還出現了捉奸在床后,欣聯合奸夫把自己剁成肉醬沖進下水道或用水泥埋進墻里的情景。盡管自己也覺得這樣的憑空想象很無聊,就跟流水線般生產的港臺電影里的情節一般,卻無法抑制繼續去構思,甚至像在寫一篇精巧的偵探小說般,絞盡腦汁地去完善每一個細節。
幾人又喝了一輪后,才各自散去。晚上不堵車,平日里一個多小時的路程,慕容俊今天半個小時就到了家樓下。
慕容俊上樓把鑰匙插進孔里,擰了老半天恁是沒打開,心里一驚,難不成自己走錯了門?一腳跺亮了走廊的夜燈后,瞇著眼費勁地看了看房門,沒錯啊,2002就是自己家啊。正疑惑間,門從里面吱嘎一聲打開了,身穿睡衣的欣睡眼迷離固著滿臉不高興地看著他,朝他的身后看了看后說道:“死鬼,跑哪里鬼混去了?我還以為你會帶個藍顏小妹妹回來過夜呢?是不是完事兒了才回來的?”
見到欣的那一剎,慕容俊的酒就醒了不少,忐忑的心頓時安穩了下來。原來欣偷偷地跑回來,想給自己一個驚喜,難不成跟自己一樣?怕自己一個人在家亂來,中途殺回家來臨檢?幸好沒跟關棠發生什么故事,否則肯定被抓個現行。低頭看見欣睡衣里的風光,一股酒勁上涌,猴急地一把抱起她,朝臥室走去……
早上,慕容俊被隔夜尿憋醒,跑進衛生間,發現欣已經梳洗打扮好了,正在鏡子前抹口紅,說是一會兒有同事開車路過,捎帶她一起回度假村。慕容俊瞇著眼立在欣的身邊撒尿,這招是欣平日里最討厭的,但他實在是憋不住了。尿到一半,他的眼神突然定在了鏡子中,欣白皙的脖子上,赫然印著一個紅印,媽的,自己從來沒這方面的嗜好,昨天晚上雖然很瘋狂,但殘存的意識告訴他,并沒有吸欣的脖子。
慕容俊的尿被硬生生地從半道憋了回去,伸手拉開欣的領子,紅印赫然,像一張血盆大口般地猙獰著,無聲地嘲笑著他,慕容俊沖欣厲聲喝問道:“這是怎么回事兒?”
欣身子前傾,在鏡子中發現了脖子旁的那道紅印,臉色一愣,似乎很意外,隨即嬌嗔地沖慕容俊恨聲道:“你自己昨晚做得好事兒,還好意思問別人?你叫我今天怎么去度假村上班,真是的……”
“我吸的?我昨天明明沒有吸過你,等等,我看你最好給我說清楚。”慕容俊一把扳正了欣的身子,但欣卻使勁掙脫了,嘴里說了句“不跟你這個瘋子計較”后,絲毫不理會愣在原地發蒙的慕容俊,拎著包開門走了出去。
“媽的,你當我白癡啊……”慕容俊正想追出去,發現欣已經進了電梯下樓了,隨即跑到窗口一看,欣正彎腰鉆進一輛白色的寶馬車。他費了好半天勁兒才從床底下找出手機,撥過去,對方已關機,慕容俊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伸手使勁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生疼,證明自己并不是在做夢。
慕容俊失神地看著陽臺上的那盆紫羅蘭,那是欣搬進自己家來的第一天,兩人到附近的一家大商場購買的,恍如就在昨天。此刻,欣脖子上的那道可疑的紅印,還有那輛白色的寶馬車,早已蓋住紫羅蘭的影子,像兩把鋒利的鉗子,使勁地在他的腦海中倒騰夾割著,難不成自己就這樣當了王八?
王八、王八蛋!慕容俊嘴里念叨著,臉上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凄楚,屈辱,不甘,仇恨,狂亂不安……最后悉數糾結在了三個字上:怎么辦?
就此讓欣蒙混過關,就當真是自己醉酒后的杰作,這樣兩人至少還能繼續過下去;還是追問到底,揪出對方來,然后分手?兩人至今都沒有婚嫁,甚至連個正式的承諾都沒有過,自己有資格去揪別人嗎?難不成自己這幾年的情感就這樣白白付出了?如果不這樣,又能如何呢?把這個放浪的女人毒打一頓解氣?還是把兩人迷昏后關進豬籠丟進河溝?以前編輯過的法制案件的犯案手法在腦海中一一浮現……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足足一個小時后,慕容俊像只斗敗的公雞般,癱軟在地板上。
7
韋曖采寫了一篇電器賣場大佬的通訊,從頭到尾幾乎都是企業的宣傳詞,八成是從企業總結里直接復制粘貼過來的。換了平日,慕容俊或許還有心思好好說道說道,此刻,他滿腦子充斥著“胸大無腦”幾個大字,正準備撥內線叫韋曖過來,行業經理和韋曖兩人就出現在視野中,原來對方看完稿子后,把行業經理大大地臭了一頓,并威脅如照此水平,下期就不用合作了。
有奶的不一定是娘,但沒奶的肯定不是娘。報社現在一半的收入靠著這家連鎖賣場每年的廣告投放,連老總們都得像孫子一般討好該企業老總,逢年過節都要拎著禮物哈著腰上門拜訪的。跑慢了,人家還不待見呢。
行業經理知道個中厲害,哭喪著臉找上慕容俊。不一會兒,滿總的電話就撥了過來,“慕容啊,先不要追究誰的責任,一定要先想辦法穩定住客戶的情緒,拿出一篇令對方滿意的稿子來,其他的事情事后再議。”話語中明里暗里示意慕容俊要幫幫韋曖,慕容俊心頭火大,卻又別無他法,只好讓韋曖把采訪錄音拿來,擠出里面的干貨,分好了幾部分的大體內容后,還找來一篇范文,就差親自動手寫了。

梳辮子的少女背影 李巖 1996年 鋼筆、紙 26cm×19cm
磨嘰了三個小時后,韋曖總算重新把稿子交了上來,雖比上次大有改進,卻依然糟糕透頂,不光合作的企業企劃人員不停地催稿子等著老總審查完后好下班,報社校對組版也開始拼命地催稿子了。沒辦法,慕容俊跑到衛生間,用冷水澆了一把臉后,把韋曖叫到身邊,讓她在一旁看著,自己親自動手幫她改寫起稿子來,改完傳到企業,對方大為滿意。
現在的民營企業家,早已經不是以前為能在報上露個小臉就興奮老半天的土包子了,深諳新聞和廣告的本質區別。前者能帶來直接的名利,后者頂多能落個花錢買吆喝罷了,其實只要記住一條“把廣告寫成新聞”就夠了。此稿不但讓行業經理穩住了客戶,還多爭取了三期的廣告投放,小年輕興奮地跑到慕容俊桌前,神秘地遞給他一包東西后轉身離開了。慕容俊打開一看,是幾張賣場的消費卡,一看上面的金額,遠遠超出了一個行業經理的審批范圍。慕容俊拿不準該不該收這樣的禮物,告訴了牧文,牧文讓他先收下,否則很容易會被滿總誤會而列入排外打擊的隊列。
“慕容主編,今天的事情實在抱歉,晚上我請你吃飯賠罪,同時向您取經學習。”簽完版后,韋曖從MSN上給慕容俊發了條消息。
慕容俊滿腦子都糾結著欣脖子上的紅印,加上韋曖令人頭疼的表現,哪里還有心情吃飯。回了句:“別客氣,晚上我有事。以后把采訪提綱列細致些,前期工夫很重要。”
“好的,但我都定好位置了,還請了滿總和牧總。您就別推吧,否則我多沒面子呀……”末了還發了一個大哭的圖像過來,慕容俊一看對方暗地里拿兩位老總將自己的軍,心頭更為火大,回了三個字:“真沒空。”
整理完明天的采訪提綱后,慕容俊正要關機起身離開報,牧文發了條短信過來:晚上還是去吧,正好可以搞好跟滿總的關系,對以后的工作開展有好處。
見牧文如此說,慕容俊只好答應下來。
8
晚上聚會的地點,在北城最豪華的五星級酒店君安豪庭,除了報社的四人外,還有宣傳部的兩位女處長。慕容俊很意外,真不知道韋曖是什么背景,居然能搞出如此排場,照說以她現在的年齡和收入,怎么也消費不起這樣的場所,更請不動兩位處長大人。
兩位女處長都只有三十出頭的模樣,長得還算有幾分姿色,場面上的話很快就交代過去了。總共才六人,包間的大圓桌上卻堆了滿滿一桌子的生猛海鮮,光看看也就飽了。
滿總帶頭起酒,場面很快就熱鬧起來了,圓桌實在太大,彼此間說話很費勁,就更嚷似地,幾杯酒下肚后,六人就開始捉對交流了。其中一名女處長跟滿總的關系似乎很親近,兩人一上桌子就有說有笑起來,另外一名處長坐在牧文旁邊,兩人也是越聊越投機,原來兩人的中小學都在同一所學校上的,更巧的是,還有著一位共同的任課教師。
剩下韋曖跟慕容俊,韋曖此刻穿著件低胸的套裙,酥胸微露,烏黑的長發柔順地披散在肩頭,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略帶歉疚卻又火辣辣地看著慕容俊。身上的香水味兒竟然跟欣用的同一個牌子的,茉莉香型,盡管美人在側,但慕容俊卻沒心思欣賞,同樣的香水味兒更加刺激他想起欣脖子上的紅印,要不是他知道兩人并不認識,否則會懷疑韋曖是故意的。
一直在跟身旁的女處長熱聊的滿總,掃視了四周一眼后,突然把話頭轉向了韋曖:“你們知道嗎?其實今天我們都只是陪客,韋曖同學,還不趕緊敬救場的大英雄幾杯?”
韋曖一聽,很正式地站起身,當著眾人的面,連續干了三杯,雖然每杯只有一兩酒的樣子,連續喝下去,還真得需要點酒量才成。
滿總接著起哄:“慕容主編,看你的啰,強兵前面無弱將啊……”慕容俊下不了臺,只好站起身,回了三杯。
兩位處長似乎從剛才的閑聊中早已經知道事情的原委,宣傳系統的人馬,多半人來瘋,也跟著起哄,嘴里功臣功臣地叫著,每人敬了慕容俊一杯。加上滿總跟牧文的,慕容俊一口氣灌下了七杯白酒,雖然中途灑了些,但總量至少超過半斤。胸口發悶,隨即開始火燒火燎起來,慕容俊不想當場出洋相,趕緊起身上衛生間去。
慕容俊把自己關在衛生間的格子間打整完出來,牧文正在小解,四下打量一下后嘟囔著問道:“韋曖到底什么來頭啊?僅憑跟滿總的關系,不太可能有如此大手筆,今晚沒萬兒八千估計拿不下來吧。”
“不太清楚,聽集團領導無意提到過一次,說她母親好像是省委宣傳部的頭頭什么的。這樣的事情,老滿肯定不會告訴我的,防還防不過來呢。你以為今晚真的是韋曖出血啊?報社廣告部跟這家酒店有資源置換的消費額度,他是把幾個局湊到一起,消費的全是報社的資源,拉你我出來墊背的。”
“老滿心機夠深的,那孫孜還敢打韋曖的主意?”
“呵呵,八成他還不知道韋曖的真實背景,只是想討好老滿。”牧文也沒少喝,說話間酒氣直噴。
“這人也真夠惡心的,聽說他當初就是專門找個有文化的丑女人,圖的就是放心,自己才有底氣出去開心,真夠孫子的,也不怕染上艾滋……”慕容俊邊說邊用水龍頭中的中水漱口,喉管火辣辣的難受,吐完后胃里反而沒那么難受了。
“呵呵……林子大了,什么鳥兒都有。對了,今天你可別先開溜,不合適。”牧文說完抖了抖自己的“鳥兒”,這動作把慕容俊逗笑了。
有人推門如廁,清潔員進來更換擦手毛巾。兩人打住話頭,趕緊離開了,否則像這樣的頂級酒店,清潔員會殷勤地遞上毛巾,或是彎腰替你擦拭皮鞋,并非小氣幾塊錢小費,而是不習慣這樣的服務。牧文知道慕容俊以前遇到此類應酬,喜歡借尿遁,故意先敲了敲警鐘。
韋曖的酒量驚人,似乎有意要把慕容俊灌醉,連連說著感激和關照的話,連連舉杯。不知不覺中,慕容俊就喝高了,此刻的韋曖杏腮粉面,像顆熟透的櫻桃般,越發誘人了。她把屁股下的椅子朝慕容俊挪了挪,修長的大腿有意無意地碰著慕容俊的大腿,看來網上說的80后的女孩子更習慣直奔主題,這話多少有些道理。
撇開對方的意圖不談,此情此景,慕容俊的心開始有些亂了,暫時忘卻了欣的事情,投入地喝了起來,帶著幾分借酒澆愁的味道,還主動敬了滿總和那兩位女處長幾杯酒。他這一徹底放開,場面越發熱鬧了。滿總提議一起去K歌,全票通過。
唱了沒多久,滿總、牧文跟兩位女處長就各自借口離開了。韋曖跟慕容俊起身到門邊送人,慕容俊發現剛一出門滿總的手很自然地搭在了一直陪在他身邊的那位女處長的腰間,被女處長伸手輕輕地打了一下,滿總卻沒松手的意思,兩人有說有笑地消失在走廊盡頭……
慕容俊原本也要跟著一道離開,卻被滿總勸說難得出來放松一次,多唱會兒,偌大的包間里就只剩下韋曖跟慕容俊兩人了,兩人都喝得有些高了,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古怪起來。唱歌一向是慕容俊的弱項,他出生的小村莊,會唱山歌的不少,卻在改革開放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不知流行音樂為何物。
韋曖的歌唱得非常好,幾人離開后,她便專點兩人合唱歌曲,頭腦昏沉的慕容俊被韋曖半拉半扶地拽著唱歌,心底慢慢升騰起一股異樣的感覺,尤其是當他再次想起欣脖子上的紅印,還有那天見到韋曖跟孫孜在一起的情景后,既然別人利用工作之便玩兒我的女人,我干嘛就不能玩兒別人的女人呢?邪惡的念頭在心底慢慢滋生,直到勢不可擋。
當韋曖再次伸手來拉他起身唱歌時,他假裝無意地反手一把抓住韋曖,把她拉進了自己的懷中,韋曖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抗,嘴就被慕容俊那張酒氣熏天的嘴噙住了。
“別這樣,你可是領導……”韋曖扭頭躲避著慕容俊。
“下班了就沒領導了,你真把我當領導,更要聽領導的話……”話一出口,慕容俊心頭一愣,似曾熟悉,這不是孫孜騷擾女部下的流氓語言嗎?今晚自己卻從自己的嘴里溜了出來,陌生,卻又似曾熟悉。
一陣酒意席來,腦子一熱,加上韋曖在懷中輕微地掙扎著,彼此間的摩擦令慕容俊的身體發生了急劇的變化,見韋曖臉上并沒有特別惱怒的神情,堅持認為她是在裝,維持著一個女人的矜持,心頭邪念更旺了,手開始更加不老實起來。當韋曖的上衣被解開的那一剎,一片白花花的胸脯激得慕容俊腦子一蒙,酒精綜合著欲望騰騰燃燒起來,徹底失去了理智,不管韋曖的推搡,開始胡作非為……
完事兒后的慕容俊爛泥一般倒在沙發上,很快就昏睡過去了,迷迷糊糊中感覺被人扶上了車,最后進了一間燈光璀璨的屋子……
從今天開始,徹底結束點兒背的日子,壞人誰不會當,慕容俊潛意識里給自己下了一道命令。
9
從這天開始,慕容俊對韋曖的稿子輔導更耐心細致了,韋曖人前依然火辣辣地談笑風生,唯獨對慕容俊,似乎比以前更客氣了。外人看不出來,但他們倆自己心里卻能明顯地感知到,總有一股怪異的氣場圍繞在兩人之間,尤其是在四周無人時。兩人似乎都在刻意地回避著什么,這令慕容俊越發懷疑當晚殘存的記憶。對方連一絲再提的意思都沒有,看人真不能看外表,原本以為韋曖是那種特別能放得開的女孩子,對這樣的事情不會放在心上,沒想到骨子里卻是如此執著。
韋曖可能是想把那晚發生的事情,當成一場不愉快的遭遇徹底抹去,慕容俊盡管心里內疚,對自己骨子里的劣根性有了更深入的認識,經此一事后,才發現自己比孫孜高尚不到哪里去,但也不好主動去挑,兩人還得一起共事。再說,就算重提,又能如何呢?自己的心依然停留在欣的身上,至少目前還沒有移情別戀的準備。
欣從度假村回家后,只字不提兩人之前的爭執,慕容俊沒再追問,欣也沒作任何解釋,兩人的關系陷入了冷戰。各自按照自己的作息時間生活著,像兩條在同一玻璃缸中垂死掙扎的金魚,彼此鼓瞪著大眼,看誰最先泄氣死去,好為自己留下更多生存的氧氣。
直到立秋的當晚,睡在客廳沙發上的慕容俊,突然感覺到一雙柔軟光滑的胳膊伸進了自己的胸口,他本能地推了推,欣似乎很堅持,光滑的身子鰻魚一般粘了上來。
盡管慕容俊心里排斥著,身體卻不聽使喚地配合著欣,腦海中糾結著欣跟另一個男人在一起的場景,心頭涌起幾絲變態的快感,表現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瘋狂,直到欣嘴里發出了痛苦的呻吟,慕容俊才草草完事兒翻身站起,似乎在厭棄著什么似地,從沙發上逃離著沖進衛生間沖洗起來。
看著慕容俊的背影,欣的眼里閃過一絲悲涼,這個急于逃遁進衛生間的男人,此刻是如此的陌生,仿佛一具從未曾相識得肉身。她想起了慕容俊以前給她講的一個關于馬桶的段子,是用來形容妓女對于嫖客的,管用,用完又嫌臭。看來真如自己大學室友所講那般,人不可能永遠走大運,每個人總會遇到點兒背的時候。遇到慕容俊,是她心里認為自己最走運的一件事情,如今,似乎變成了自己最點兒背的事情。
她很清楚這段時間里,慕容俊內心的痛苦。如果可能,她甚至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他內心的掙扎和痛苦,可是她對此卻無能為力。
那個出現在脖子上的該死的紅印,她又能說些什么呢?又能說清楚什么呢?說同事聚會玩兒瘋了,一幫老外喝高了的惡作劇?是誰在自己喝醉后干的?甚至連干這惡作劇的人自己都不記得了,誰信呢?當她醒來看見K廳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頭晚喝高的男男女女時,腦子里一片混亂,只記得頭晚因公司順利地接了一單大生意,老外總裁特意讓大家暫停手頭的工作,在度假村狂歡一夜,一幫人玩兒得很瘋狂,最后悉數醉倒在大廳……
醒來后發現慕容俊好幾個未接電話和短信,便急急忙忙趕回家,一番精心的梳洗打扮,只想給慕容俊一個驚喜,直到在漫長的等待中沉沉睡去,根本沒留意到脖子上的紅印。當慕容俊第二天一早火冒三丈地質問她時,幾乎是出于一個女人的本能,慌亂地推到他的身上。剛好總裁順路接她一起去談一個新項目,根本沒時間細想和解釋,下樓上車而去。到后來越想越無法解釋清楚了,這些年跟慕容俊在一起,也并非沒干過出格的糊涂事兒,但那都是發生在自己還沒拿定主意今生只跟慕容俊之前,一直都沒被察覺,反倒這次,什么都沒干……明知無力挽回時,除了自認點兒背外,還能說些什么呢?
連自己都不信的事情,她不敢奢望一向多疑的慕容俊會信。如果說出來,不但不能減輕他的痛苦,更會被誤會成另一種蒼白的狡辯,招來更大的誤會和蔑視。
待慕容俊從衛生間出來時,發現欣一個人默默地站在窗臺,肩頭抽動,似乎在抽泣,冷白的月光下,一向強勢的欣看上去弱不禁風。想起往日種種,慕容俊心里有些不忍,正欲抬腳過去安慰,腦海中又閃出了欣脖子上的那道紅印,惡魔一般在腦海中倒騰著,蠶食掉剛剛漫過心頭的一絲溫情,邁出的腳步又抽了回來。
第二天醒來,慕容俊本能地感覺到不對勁,房間里的氣息明顯地不對。推開臥室的門一看,床上空蕩蕩的,拉開衣柜一看,也是空空如也。
欣搬走了!慕容俊愣神了一陣子,不知道是該慶幸她的主動離開,少了麻煩,還是失望于她的悄然離去,為她的毫無眷戀感到失落。想著想著,突然心頭一痛,條件反射地掏出手機撥了過去,欣的聲音聽上去很沙啞,語氣出奇的冷淡:“有什么事兒嗎?”
慕容俊定住了,聽著電話里欣的聲音,問自己:我能說什么?又能干什么?叫人回來,回來又如何?自己能坦然面對嗎?慕容俊無力地垂下手臂,手一松,手機啪的一聲摔在地上,散成了兩片。電話卡嘲笑般蹦跳了幾下后,落進了沙發底下。
窗外,剛剛亮開的天空,突然灰蒙蒙一片。
10
兩個多月來,慕容俊因表現突出,不但超額完成了《消費金刊》的編輯出版任務,還因出色的策劃方案,直接帶動了千多萬的廣告收入。全體編委一致同意,給予慕容俊三萬元的獎勵,這可是《北城日報》有史以來第一次單獨重獎員工。一幫人鬧著要他請客,他直接拿了兩千塊,中午讓衛蘭在“都來到”擺了一桌,跟大伙兒聚了聚。
每天,從天未亮起床,到午夜回家,慕容俊都把自己逼得沒片刻的停歇。好些日子,他都沒回過家,困了就在報社的圈椅上躺會兒,早上用衛生間的水清洗一把臉后,又接著上班了。衛蘭不止一次給林深發這樣的短信:“慕容瘋了!把自己當成了一頭驢。”
一周的計劃,被慕容俊一天就搞得個七七八八的了。臨下班時,林深從平臺上貓出頭來,約慕容俊一起去喝酒,慕容俊搖了搖頭,獨自下班回到家中,從超市叫了件啤酒和一盤牛肉。入秋了,居然還會出現這樣的桑拿天,真是活見鬼了,而且這已是本周第三個桑拿天了。照此下去,百年不到,人都被烤成肉干兒了。
慕容俊不想開空調,他需要流汗,需要體驗汗水不斷地從毛孔中滲出的感覺,仿佛只有那樣,還能感覺到自己的存活和知覺。穿著短褲衩,坐在陽臺上,自個兒猛灌起來,這就是他發泄憋屈的方式,總愛一個人躲起來舔舐傷口,把自己朝死里整,整完后洗把臉戴上人皮面具,像沒事人一般出去撐著。
從關棠家書房看出去,剛好能看見慕容俊的弧形陽臺。慕容俊此刻的一舉一動,被關棠悉數看到了眼里,此刻的她,也正獨自關在書房里喝著紅酒,想著跟前夫的一幕幕,盡管前夫對不起她,離婚時也做得很絕情,但她卻依然難以放下。十年患難與共的感情,哪里是說放就能放下的,彼此間的欲望枯竭了,愛陳舊了,但恨依然新鮮著,對“牽掛”而言,愛恨是一雙孿生姐妹罷了。
看著慕容俊借酒澆愁的樣子,看著他清純健康的身體,尤其是當她的目光瞟向慕容俊的胯間,高高隆起的褲衩時,關棠一陣莫名的臉紅心跳,心底的萬年寒冰咔嚓一聲脆響,裂開了一道口子,汩汩直冒的熱情熏得自己心神難安。這讓她想起在一本書上看到的一句話:男女間的情事,大都起源于各自心頭的意淫和念想。
這會兒工夫,慕容俊又灌下了三聽啤酒,每次喝完,就用力地一握啤酒罐,捏得變形成一團褶皺,再狠狠地拋向地板,聲響透過兩層窗玻璃,隱隱地傳入了關棠的耳朵。小阿姨請假回家了,偌大的房間里,就她一個人,死寂的沉悶氣息和無邊的空虛,從里到外地包裹著這個躁動不安的年輕女人。
一盤牛肉干很快就下到了慕容俊的肚子里,平日里不習慣喝寡酒的他,今天卻不管不顧地。沒了下酒菜,直接把啤酒朝胃里傾倒。當喉管一陣急促地抽搐后,眼眶發脹,慕容俊猛地起身站起來,卻忘記自己是站在陽臺邊沿上的,頭頂重重地撞在窗框上,身體一個趔趄,頭重腳輕地重重摔倒在地板上,好半天沒爬起來,待他慢慢爬起來時,血絲已流到他的額頭,他顧不上身體傳來的巨疼,用殘存的一絲清醒捂著嘴巴朝衛生間跑去,稀里嘩啦地倒騰起來……這一幕看得不遠處的關棠一陣心驚肉跳,見慕容俊自己爬起來了,才稍稍安心,不知道這男人到底遇到了什么不開心的事情,要如此這般地折磨自己。
終于吐完了,慕容俊還想接著喝,超市的送酒電話一直占線打不進去,慕容俊強迫自己清醒著穿好一條短褲后,開門走了出去。按了半天的電梯也沒見反應,最近的電梯老出故障,便不耐煩地朝樓梯間走去,沒走兩步,人就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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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慕容俊久久沒再出現在陽臺,八成是喝醉后睡覺了。關棠帶著愛犬小寶兒準備下樓溜彎兒去,剛走到樓梯間,嘴里就發出了一聲驚叫。慕容俊家的房門打開,渾身酒氣、滿臉是血的慕容俊昏睡在樓道口。
不愧是學醫的,關棠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她仔細地看了看慕容俊的臉,順著找到了額頭上的一道小口子,傷口的血已經自動凝固了。伸手探了探,鼻息也很均勻,頓時安心了不少。費了老大的勁兒,才把慕容俊拖回他自己的房間,回自己家找來急救箱,替他清洗包扎了頭上的傷口,沒敢離開,一直守在他身旁。
半夜,昏睡中的慕容俊突然翻身站起,跑進衛生間嘔吐起來,吐完一陣后,意識到身后多了一個人,酒被嚇醒了大半。吃驚地回頭看去,發現是關棠,才又把頭埋進馬桶,一邊揮手示意關棠出去,一邊繼續嘔吐著。
“吐吧,吐完了喝點兒水,好好地睡上一覺就沒事兒了。”關棠不但沒有離開,一雙手開始在慕容俊的后背輕輕地拍打著,嘴里還不停地安慰著,她知道醉酒的滋味,那叫一個難受。
眼前的情景,這感覺,是何等的熟悉,但慕容俊知道,此刻站在自己身后的并不是欣。
一股如蘭似麝的清香穿過嘔吐物的惡臭鉆進鼻孔,柔順的發絲在耳邊飄忽,慕容俊說了聲“謝謝”后,站起來打開水龍頭漱口。一只纖柔白皙的手在背后繼續輕輕地拍打著他的肩頭,另一只手用毛巾輕輕地擦拭著他臉上的水,如此貼近的接觸,慕容俊隱隱地感覺到后背上被兩團柔軟的東西輕輕地碰觸著,看著鏡子中那雙關切疼惜的大眼睛,渾身燥熱,渾然忘記了頭上的傷,猛地轉身,一把將對方死死地摟進了懷中……
關棠原本也喝了不少酒,想起傍晚在陽臺上看見慕容俊的情景,加上此刻被他死死地一抱,沉寂心底的烈焰被徹底點燃了……
第二天一早醒來,慕容俊看著躺在臂彎中的關棠,眼中閃過一絲憂慮。關棠從慕容俊的眼神中讀懂了一切,像她這樣經歷過情感的九曲十八彎的女人,語言,往往是多余的擺設。她翻身起床,走進衛生間簡單地梳洗一番后,回了自己的房間。
別說自己現在還沒到纏著人的地步,就算真要纏著人,也不會利用上床這樣的事情,再說從來都是別人前來拆散她的家,她可從來不喜歡去拆別人的家。她見過慕容俊的女朋友,很大方很氣質的美女,她不知道兩人已經徹底分手的事。慕容俊的眼神大大地傷害了她,一種赤裸裸的傷害。原以為遇到了一位有情有義的男子漢,就算一夜歡愉,也能留給美好的回憶,卻沒料到對方只是把自己當成了尋求刺激的風流寡婦,竟然擔心她會就此纏上他,真是點兒背到家了。
關棠回到房間,像個小姑娘一般委屈地捂著被子痛哭了一場。哭完自己都覺得有些神經質,或許慕容俊原本就是一愣頭青,偷偷地走到書房窗邊,發現慕容俊正一個人呆坐在窗臺上發呆,不時地朝關棠的書房方向瞟一眼,看樣子還在繼續困惑著。她知道,慕容俊是看不到她的,因為她書房的玻璃是茶色的,從外面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景。
關棠知道,一個多金而又長相不丑的女人,是不愁身邊沒有男人的,但要找尋到一份真情,今生恐怕是無望了。她明了慕容俊此刻的想法和擔憂,彼此的年齡差異,自己的婚史,家產……沒有真性情的男人大都會望而卻步,比如此刻的慕容俊,真心給不起,虛假不愿意。
往后的數月中,兩人就這樣各懷鬼胎地觀望著,揣測著,進門出門都盡量做到悄無聲息。慕容俊刻意不開臥室的燈,而關棠也很少晚上在書房露面,就算去書房呆坐,也不開燈。兩人就這樣刻意回避著,卻又無時無刻不牽掛著對方,回味著那晚刻骨的歡愉。尤其是當關棠從樓下大媽嘴里知道慕容俊早已經跟他的那位美女女朋友分手后,心里的牽掛更濃了,幾乎每天,她都要到書房中查看慕容俊臥室的動靜,偶爾還會跑到門口,從貓眼里看他出入。慕容俊也是如出一轍地干著這樣的無聊事,很多次夜半起來,都想前去敲關棠的房門,最后都因不知如何開口而忍住了。
直到有天傍晚,兩扇門幾乎同時推開,剛剛探出的兩顆腦袋又幾乎同時條件反射般縮了回去,樓道里響起了一男一女開心的大笑,直到喘不過氣來。
當兩顆腦袋再次探出來時,四目相對,慕容俊率先仰了仰頭說道:“一起晚飯?聽說小區旁開了一家不錯的韓國菜餐廳。”
“好啊,不過得你請。”
“沒問題。”
12
有了《消費金刊》的突出表現,加上牧文的力薦,慕容俊順利地通過競爭上崗,出任《北城日報》都市新聞部主任。除了原班人馬外,貝貝也順利地調換到了他的麾下。通過雙向選擇,韋曖申請到了總編室當編輯,上夜班,兩人從此很少碰面。
慕容俊的生活,表面上看又恢復了平靜。他跟關棠的感情正與日俱增,周末幾乎都在一起度過,不是一起爬山就是一起去釣魚,或者干脆整天貓在關棠的書房里看書。關棠的前夫最終厭倦了三流明星的俗氣、張揚和揮霍無度,念起關棠的好來,想跟她和好如初,數次糾纏,都遭到了關棠的斷然拒絕。
慕容俊漸漸發現,現代潮流表象下的關棠,竟然是那樣的單純和善良,有些方面近乎舊時女子的傳統,敏感憂傷,即便被人傷害,也只是默默地舔舐著傷口,跟欣的熱辣截然不同。這正是慕容俊一直以來想要找尋的人生伴侶,一個溫婉可人的妻子、一個安靜祥和的家。慕容俊的幽默和才情,也令關棠著迷。欲望褪卻后,兩人波瀾不驚的交往掩藏著兩顆日漸滾燙的心。
沒想到,這樣的平靜比他預料的還要短暫,林深跟衛蘭的話,讓慕容俊的心徹底地掉進了冰谷,瞬間僵凍。他知道自己一向點兒背,卻沒料到會背到如此程度。從獲悉孫孜感染艾滋的那一刻起,慕容俊的腦子里就浮現出一道道橫線:孫孜——韋曖——自己——欣——關棠……
直接問韋曖?肯定不可以。她已經知道孫孜的事情了嗎?要不要告訴她?自己點兒背撞上了,還連累了其他人,如何收場?她們會為此殺了自己嗎?照韋曖跟自己發生關系后的保守程度,她跟孫孜之間應該不會發生什么事情,萬一呢?我該怎么辦?去檢查,還是立刻辭職走人?其他人呢?要不要提醒她們?怎么提醒?連找個埋怨韋曖的理由都沒有,那晚完全是自找的。關棠呢?這下自己可把她害慘了……一切的罪魁禍首,只有一個人——孫孜。此刻,卻連他的人影都找不到。
連日來,慕容俊被滿腦子的疑問折磨著,痛苦著,沒有安穩地合過眼。又不能找任何人傾述,成天魂不守舍、胡思亂想,版面上接連出了好幾次錯,被滿總狠狠地批評了一頓。人整個消瘦了一大圈,徹底地崩潰了。除了死,似乎找不到別的什么更好的辦法了。
這些天,慕容俊一直刻意地回避著關棠,即使偶爾在電梯中碰面,也是面色冷冷地故著不認識,看著關棠眼中的疑惑和痛苦,他的心早被痛苦和愧疚擰成了一團,卻又無法擺脫和減輕。報社的傳聞越發多了,照說韋曖早就知道了,卻一直沒有找自己,是她跟孫孜壓根兒就沒發生過什么事情,還是她也如自己一般,正矛盾痛苦著不知所措?慕容俊很想知道,但他沒有前去找韋曖一問究竟的勇氣。
下午三點,當慕容俊出現在采編平臺時,衛蘭扭頭神秘地說道:“頭兒,知道嗎?社會新聞部的人都去檢測了,證明沒事兒。孫孜的家人也去醫院檢測了,已證實孫孜的艾滋病是她老婆傳染給他的,聽說她老婆跟她們實驗室的一位已回國的老外有染,那老外一直都攜帶著艾滋病毒,卻瞞著不說,還跟孫孜的老婆通奸,真夠缺德的……對了,頭兒,你看他這事能上社會新聞頭條嗎?”
林深這些天的日子也不好過,跟孫孜一起工作了好幾年,擔心自己和貝貝因別的途徑感染上,檢測結果出來后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頭也不抬地插話道:“我暈!這丫成天四處騷擾,居然一個都沒得手,真是老天有眼啊。孫孜自己在外面到處亂搞沒事兒,偏偏被自己認為最放心的老婆給賣了,活該!不過換個角度看,他也算是受害者,夠點兒背的……”
“聽說孫孜已跟報社領導明確表態,不會主動離開。他跟報社的合同早夠10年了,屬于無限期勞動合同。國家規定不得歧視艾滋病,這下夠領導們頭疼了。”
“幼稚,有多少國家規定能落到實處?沒聽說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嗎?就算他要留在報社,報社領導也有一萬種辦法讓他離開。大不了再來次競爭上崗,先讓丫下崗,再制定一個新的考核辦法,讓他完不成考核任務,不就名正言順地解聘了嗎?你想想,誰愿意成天跟一個艾滋病毒攜帶者,而且是位品性低下作風下賤的人同事?他要哪天失控了怎么辦?如果是因為其他原因感染的,或許另當別論……”
慕容俊聽著兩人的爭論,笑了笑,沒言語。此刻,他只想做一件事情,買一大束紫羅蘭,請關棠吃飯。都崩潰過一次的人了,還有什么可擔心的呢?崩潰很多時候比死亡更可怕。哪怕為此會被她看成瘋子,或是被罵得狗血噴頭,只要能得到關棠的原諒,都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