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羅安平
媒體在農民工子女報道中的作為與反思
□ 羅安平
城市化浪潮中的進城農民工子女,其身份認同與命運歸屬已不再是“新生代農民工”,在“城市新公民”的身份指稱背后,他們面對著如何和諧融入城市的問題,此問題也關乎著建設和諧社會的成敗得失。
作為社會觀察者與參與者的傳播媒介,理應是促進農民工子女全方位融入城市的助推器。但在現實中,傳播媒介在此議題上究竟有何作為?影響如何?本文抽樣考察了從2008年1月至2010年12月三年中北京、成都、重慶的六份報紙①:《京華時報》《北京青年報》《成都日報》《華西都市報》和《重慶日報》《重慶晚報》,發現以報紙為例的傳播媒介其農民工子女報道中存在如下問題。
從報紙文本檢閱中,發現農民工子女報道議題極少,三年六報共抽閱85篇報道。從報道時間段來看,主要集中在九月份開學、六一兒童節及兩會期間,媒介議程基本跟隨政府議程而運作。從報道體裁來看,消息、政策文件發布與解讀的報道占71.7%,通訊和調查性報道很少,其它如評論、訪談等更少,這表明對農民工子女的報道還停留在淺層階段,缺乏深度。而報道內容中,占36.5%的媒介議題均與教育有關。但是,大部分有關教育的新聞,只是簡單的政策發布、領導講話以及相關數據與工作總結等,少有深入、生動、甚至前瞻性地關注與解讀農民工子女在教育中面臨或潛伏的深層次問題報道。另一個顯著的議題為報道各種關愛農民工子女的社會活動,如成都的“親情陪伴·感受成都”、重慶的“城鄉統籌·共建共享”,北京的“心手相牽·擁抱朝陽”等由政府、志愿者或企業組織的系列活動,占到統計數據的37.7%。
值得關注的是,在各種報道中,農民工子女多以群體形象出現,有他們名字或話語出現的報道只占到約11%。農民工子女的性格、愛好,他們的聲音,他們的喜怒哀樂,都被隱藏于各種社會關愛活動與政策文件數據里,隱藏在數量眾多卻難以引起反饋的應景式與工作式報道里。關愛活動類新聞往往配有照片,照片中總是凸顯出孩子們好奇的眼睛與興奮的表情,表達其對城市的新奇、向往與羨慕,而他們的話語里最多的是表達對政府、熱心人士的感恩之情與自身幸福生活的認知。
從以上統計不難看出傳媒對農民工子女的報道量較少,體裁相對單一,消息來源“自上而下”,主要從黨和政府以及主流人群的視角與話語出發,難以見到或聽到農民工子女的具體形象與聲音,農民工子女作為“群體”被籠統表述,因此可見,傳媒未能對農民工子女自身的、個體的主體經驗與立場提供充分表達的平臺。
在農民工子女融入城市這一進程中,大致有兩種主要因素影響其“和諧與沖突”的心理變化與行為模式。其一為外部媒介力量,包括家庭、學校、國家、NGO、志愿者、大眾傳媒等社會化媒介,其二為內部主體感受,包括其對日常生活與事件的感知與理解。在當下,這兩種因素并非完全一致,而是有可能發生沖突與矛盾,比如雖然農民工子女教育在媒體上被表述為政策上得到了一定落實,但現實中遭遇不公現象未能完全消失;各種社會關愛“活動”占據媒體版面,而頻繁發生的城管與其父母的沖突等“事件”會更深刻而直接地盤據其心。對農民工子女來說,來自于真實生活的“知識庫存”強烈而直接地影響他們的內心感受,如果這樣的感受與外部政治化的媒介所努力構建的社會圖景不一致,將會使其對社會、人生的理解與認識產生分裂與不信任,影響他們對“真實”與“虛假”的判斷,然后經由這些判斷去自主性地詮釋與決定其行為選擇,而這就是被社會學家們所關注與憂慮的農民工子女諸多問題出現的原因之一。
因此,媒體報道中農民工子女主體經驗感受與話語缺場,他們在城市化過程中面臨的諸如社會環境、興趣愛好以及其更為細致微妙的心理落差等諸多議題上的缺失,掩蓋或抑制了和諧社會建設中真正需要被關注、討論與解決的深層次問題。傳媒作為農民工子女全方位融入城市的參與者與記錄者,在其報道中的諸多盲點理應引起反思。
由于媒介缺乏對農民工子女日常生活經驗的細致還原,對其難有比較深入的觀察與了解,因此有意無意建構起如下農民工子女的類型化形象,可以概括為庇佑沐恩者、自卑沉默者、早熟懂事者與無知少識者等。
“庇佑沐恩者”:這是受眾從媒介中最直接感受到的農民工子女角色與形象。無論是教育問題,還是社會活動,媒介都不可避免地是代表著主流的視角與聲音,表述著農民工子女群體或者個體受到來自于社會各界的特別關愛,比如各報連續報道農民工子女“免費參觀國家大劇院”“免費學鋼琴”以及“體驗交警崗位”以及其享受到越來越多的教育公平等,皆使農民工子女被關愛庇護的形象深入人心。
“自卑沉默者”:由于農民工子女是受關愛保護的,因此媒介往往傾向于將這些孩子刻畫為不快樂、沉默不語的群體(受關愛前)。透露農民工子女內心的自卑感,是一種身份認知中的自我矮化意識。而這種自我矮化的自卑感不會無來由自我形成,是在自我與社會的相互確證中逐漸生長,同時又傳導到社會的集體意識中。
“早熟懂事者”:這一形象的最常見的模式為:農民工子女“家貧志不貧”“貧家少年懂事早”。這類形象表述可以讓社會認識到農民工子女的多面性,有助于平衡與修正部分對農民工子女相對消極的形象,從而有助于農民工子女的城市融入度。但可惜的是,這類報道數量少而且題材單一,相對于城市同齡人生活多元化而個性突出的形象特征,這種農民工子女在“貧困中成長”的模式化表述方式,也會使人們對其形象認知越來越“刻板化”。
“無知少識者”:與成人相比,兒童總是被認為是“祖國的花朵”,需要加以精心呵護,因此,農民工子女在媒介中一般不會直接被表述成一種“負面形象”。但是同樣在一些關愛活動的報道中,我們仍然可以管窺到一些城市人眼中農民工子女在行為與教育上的差異或缺陷。
在整個媒介對農民工子女報道數量與題材相對來說較少的情況下,一些“事實”將被聚集、放大甚至變異,從而在受眾心目中構建出由媒介塑造的農民工子女可憐、無知、生活習慣不佳等形象,而這種形象是城市社會對其產生雖同情卻歧視心理的主要來源。
在媒體的報道中,我們只見到農民工子女“融入”到城市文化的各種努力,諸如了解交通規則、學習跳芭蕾、參觀水立方等,卻難以覓得任何對農村社會價值觀、社會親情關系等鄉土文化的再現與表述,融入被簡單定義為單向度的同化過程,城鄉文化的多元性與差異性受到忽視與抑制。
因此,記錄并參與社會進程的大眾媒介,在表述這個世界時,沒有理由不加倍謹慎小心地對待、尊重與保護我們“曾長出過光榮歷史”的文化。一種文化的消逝,即是一種生命世界的消亡。在現代化與城市化一路高歌猛進的今天,已經“無孔不入”滲入我們社會肌體的媒介必須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并且責無旁貸。

□ 2011年6月10日,安利公益基金會為海南省希望學校和三亞市第九小學月川分校的1000多名農民工子女送去15臺電腦,改善他們的學習條件。這是孩子們在上第一堂電腦課。(郭程/攝)
在對農民工子女這一類具有“差異性”的特殊群體的關注中,新聞學應該注入更多人類學眼光,以更加具有反思的精神與敏銳的政治和歷史責任感,探索在自表述、他表述中進行“對話”的可能性。我們相信,被表述者是有其自表述的,他們與表述者之間始終是雙向的、互相影響的參與者與對話體。
傳媒唯有重視被報道者的主體性,為其提供表達話語平臺,表述其差異性與多元性,勇于發現問題、正視問題,才能將政府、學界與社會的力量整合起來使問題得以有效解決,傳媒也才能成為中國構建和諧社會這一龐大社會轉型實踐運動中的助推器。
西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本文為作者主持的四川省哲學社會科學“十一五”規劃研究項目《傳播媒介在農民工子女融入城市過程中的作用研究》(項目編號:SCO8C21)的研究成果之一。)
編 輯 陳國權 24687113@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