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天路

2011-02-11 11:51:25非魚黨

讀者 2011年2期

【編者按】重慶到拉薩，騎車2557公里，海拔落差3000多米。家住重慶南岸彈子石的“非魚黨”（網名——編者注）熱愛騎行，他9歲的兒子修修體弱，做事拖沓。2010年暑假，他決心讓兒子和他一起騎車沿川藏線去拉薩。騎行中，修修每天都在成長，每天都給爸爸帶來驚喜。47天后，父子倆看到了美麗的布達拉。“人一輩子總要在路上經歷很多后，才會成熟。”一路上，不管多累多晚，非魚黨都會將整天的行路經歷用相機和文字記錄下來，發布到網上，記錄兒子成長的全過程。本刊選載他博客的部分內容。

出發之前的半個月，我陪著修修鍛煉。有一天，室外溫度達到了40多攝氏度，我帶著修修去爬南山。我的要求是，可以慢，但不準休息。騎行幾公里后，修兒喘得非常厲害，我心軟得像一塊棉花糖。臨近坡頂不到500米的地方，他停了下來，俯下身子，吐了一地。我手忙腳亂地給他喂水、扇風、拍背，恨不得撿個棒子一下子把自己敲死在當場。我勉強說服自己的理由是，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重慶到成都這條路我騎車走過，一邊騎，我一邊跟修修講話。騎車很辛苦是不是？所有取得偉大成就的人，都經過很艱苦的磨煉。有一首歌是這么唱的：不經歷風雨，怎么見彩虹，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修修馬上接口唱道：陽光總在風雨后，請相信有彩虹……我不斷地鼓勵著修修，修修也加緊了步伐，有一段騎得很有力。

夜色朦朧，我們還在路上。修修已經很累了，話都不想說，全身關節疼得厲害。修修泡著豌豆湯吃了兩大碗飯。我心疼地問：“修兒，還要不要吃點其他的啥子嘛？”修修搖頭說：“不用，吃飽就可以了。”一句話，差點沒把我的眼淚說下來。

蹲在衛生間的地上，回想著修修疲憊的樣子，悔恨如潮。是不是要結束這一次的行程？隨即又想，我夸下海口要和兒子去拉薩，現在半途而廢，多丟人啊！這個念頭剛一出來，我馬上感到了自己的無恥。白癡、豬頭、膽小鬼，你要用兒子的健康去維系你可笑的臉面嗎？你需要兒子的勇敢來保持你所謂的自尊嗎？你真的自私到不顧兒子的死活了嗎？

從現在開始，我想明白了，修行天路，是我和修修的行程，我們可以按照自認為最合理的行程來安排。健康、安全并達到預期效果的騎行，才是成功的騎行，這也是我的初衷。我決定，放慢節奏前進，給他更多的適應時間，觀察有可能出現的身體反應，隨時調整計劃。

到新津的時候我決定早早住下。第一次安排修修做作業，我驚奇地發現，修修做作業變快了。難道騎這么兩天車他就脫胎換骨了？老實說，我不太相信。

出了雅安，沿著青衣江逆流而上。晚上住下后，突然聽見修修說：“爸爸，我流鼻血了。”我手忙腳亂地給他冷敷脖子、鼻子、后頸窩。修修說上次去若爾蓋，沒感到啥高原反應，就是流了一次鼻血。我心中又開始擔憂起來。二郎山還好說，接下來的折多山呢？30多公里上坡，海拔會爬升1800米左右。修行修行，修修到底行不行？

住在一個小小的食宿店，一個老婆婆帶著兩個小孫孫經營著這個店。老婆婆是廚師，孫子孫女都是堂倌。端茶倒水，上菜添飯，收碗抹桌子，都由他們做。我看著小孩忙碌的身影說：“不知道這小孩多大？”修修接口說：“9歲，我問過的，跟我一樣大。”我說：“那你看他在做些什么，你通常在家又做些什么呢？”修修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說話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句話之前就提過，但無論怎么說，恐怕都趕不上這活生生的場面更具有說服力。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啊！

瀘定到康定有25公里上坡，海拔從1300米上升到2300米，天路在向我們步步緊逼。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修修不生病，老天不下雨。我一直把今天的后半段行程描述得很艱苦，同時我告訴修修，重視你的敵人，并且用全部的力量和技巧去對付他。如果在戰斗的時候，總是幻想勝利即將來臨，那樣，心態就會浮躁。應該抱有這樣的心態，勝利離我還遠得很，要平心靜氣地面對一切。其實我自己又何嘗能真正做到這樣？常常渴望勝利離自己近一些，寫了博客就期望點擊過萬，買了股票就期望每天漲停，往往事與愿違，進而患得患失。

從瀘定開始，海拔上升得有點快，道路變得艱險。有些上坡，我都喘得很兇，有點擔心修修。“修兒，爸爸都有點喘不過氣來了。”修修大口大口喘氣，“……我也是。”我對修修說：“如果你感覺不舒服，要馬上給我說喲！”過了一陣，修修說：“我頭暈。”趕緊找個陰涼的地方讓他休息。我提醒修修先慢慢騎，讓身體逐步適應。修修掌握好節奏，很快進入了狀態，沿路上很多騎友都被我們超過了。趁著修修的興奮勁，我又跟他講了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故事。

離埡口還有10公里時，修修的頭暈變成了頭痛，我只能讓他多休息。隨著海拔不斷升高，每前進一公里，都意味著修修的身體要承受更多的折磨。我嘗試鼓舞起修修的斗志。我說：“別人歇氣的時候，我們可以超過別人，但我們停下來，又會被別人超越。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等你，你能依靠的，也只有你自己。”我啰嗦了一大堆，修修卻低頭不語。我把走或不走的決定權交給他。這一次歇了很久，給他吃了半粒止疼片，頭痛的癥狀緩解了，但他還是賴在地上不起來。過了一會，不知道是頭痛有所緩解，還是他感到繼續休息有點不好意思，還是叫我出發了。

到埡口后，很多人圍著修修拍照，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太牛了！折多山埡口海拔4298米，我一直擔憂修修能不能騎上來，甚至打算在他騎不動的時候推他一把。可是他騎上來了，我很開心，我的修修是好樣的！

在芒康縣城邊上，修修摔車了。嘴唇碰破了一點，流血了，但沒有傷到其他地方。我問修修：“還有沒有信心騎？”

修修低頭說：“信心是有，但摔車之后，愿望就不那么強烈了。”

我說：“那你自己考慮一下，如果不騎了，我們明天就坐車回去。”

修修沉思了一會說：“還是騎。”

快到東達山埡口時，最后幾公里是陡上坡，我問修修累不累，修修說不。我都感到很累，最后一段路，我要求歇了兩次。東達山海拔5008米。回想在高爾寺山令人心痛的高原反應，對比修修此刻的從容，我由衷地高興。

如果不算海拔4000米以下的山，在整個川藏線上我們已經翻過11座高山，米拉山會是我們翻過的最后一座大山。川藏十二峰，峰峰有腳印。

報紙報道了我們父子騎行的消息，原本普通的騎行，竟引起許多網友的關注。在喝甜茶等咖喱飯的時候，我對修修說：名聲不等同于名譽，榮譽感不等同于虛榮心，不管媒體如何報道我們，網友如何評價我們，騎行結束之后，修修還是修修，不會變成齊天大圣。因為被關注，所以更要嚴格要求自己，爭取在這次修行的過程中，汲取最大的養分。

云層縫隙里吝嗇地灑下幾縷陽光，就著難得的太陽花花，我們趕緊吃東西。遞給修修一盒牛奶，讓他自己選干糧。我以為他會選香脆的大米餅或者奧利奧（一種餅干——編者注），哪曉得他毫不遲疑地拿走了早上買的一塊錢一個的餅子。

我問：“你怎么要吃餅子呢？”

修修一邊啃餅子一邊說：“餅子好吃！”

我說：“餅子沒得奧利奧好吃哦。”

修修望著腳下的尼洋河說：“不對，餅子好吃些。”

我又問：“為什么？餅子沒有餡，又干。”

修修有點不耐煩了：“我現在就是不想吃奧利奧！”

“為什么？”我又問。雖然已經隱隱猜到他選擇的原因，但我還是想讓他自己說出來。

“因為……”修修歪著腦袋想了一陣，“因為餅子更頂餓。”他說。

我很高興，在好吃和頂餓之間，他選擇了頂餓，修修明白了自己最需要的是什么。

修修通過自己的感受，學會了選擇最實用的東西，而不是那些華而不實的奢侈品。一個在很多方面都通用的道理。

離拉薩還有3公里。修修回頭看我，說：“我怎么心情無法平靜下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