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緣

林樹榮

一

北京舉辦奧運會，石英作為臺灣某時尚雜志的特派記者，赴北京采訪報道。恢宏壯觀的開幕式令她熱血沸騰，感到無比自豪！她佩服張藝謀導演別具匠心的精心策劃，畫卷緩緩展開，把中華五千年燦爛文化淋漓盡致地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瑰麗奪目，震人心魄。她在攝下一個個精彩畫面的同時，慶幸自己不虛此行，這是奧運史上最光輝的一頁，可說百年難遇！

石英今年已38歲，但仍是孤身一人。并非這位經(jīng)濟獨立、容貌出眾的才女貪財附勢，實在是沒遇到好的。其實她的擇偶條件并不高，只有兩條：一是兩人一見鐘情；二是男方勝過自己。結(jié)果這么多年高不成低不就，耽誤到了這把歲數(shù)，成了名副其實的“都市剩女”。

比賽期間，石英沒事，只等拍攝閉幕式的照片，她便去參觀紫禁城內(nèi)的故宮。她看得很仔細，大開了眼界，感到臺灣的故宮根本沒法跟北京故宮比，真是小巫見大巫！如果把那里的珍寶放到北京來，那就沒有遺憾了。她從心底盼望兩岸能早日統(tǒng)一！

接著她又隨意瀏覽北京的市容，看到有張海報寫著“木刻畫展覽——主辦人孫世民”。她心里一動，這個孫世民她是知道的，多年前曾在香港看過他的展覽，還買過他的一本作品專集，感到這人很有才華，定能成為世界級的藝術(shù)家。想來他這些年一定有了長足的進步，不妨再去看看。

石英按著海報上的地址去了。那是一個區(qū)文化館，展廳雖不大，但觀賞的人摩肩接踵，看來他在國內(nèi)很有知名度，作品頗受國人的歡迎。石英被一組《金陵十二衩》的木刻畫深深吸引，人物個個栩栩如生，十分傳神。她在畫前久久流連，被作者的高超技藝所折服。這組畫每個標價3萬元，她在心里說：值！如果拿到國外遠不止這個價！

“小姐，你喜歡這組畫？”背后響起一個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她回頭一看，竟是孫世民！他比當年專集扉頁上的相片老了些，可見木刻創(chuàng)作的艱苦。“孫老師！”她輕輕喊了聲。“不敢，叫我孫世民吧。”他謙遜地說，“小姐，你認識我？”“嗯。我買過你的畫冊，還在香港看過你的畫展。”“噢，謝謝！請多提寶貴意見。”石英見他如此，便說：“孫先生，你的作品比前些年進步多了，你一定能成為世界一流的藝術(shù)家。”“小姐過獎了。”“我說的可是實話，沒有一點奉承你的意思。”她忙聲明，“你這開價太低，可惜了，如果在國外可以翻倍。”她好心地說。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苦笑說：“我何嘗不想去國外辦畫展？可沒錢哪！畢竟我是個體木刻匠，生活沒保障，靠刻畫為生，在這里辦展還是靠朋友幫的忙呢！再說價格貴了沒人會買，肯出這價錢買的人，一是老板，二是政府部門，還常常砍價呢！”“我理解。”她同情地點點頭。

兩人像老熟人似的聊了起來。石英邊談邊打量他：上身穿件茄克衫，下身穿條牛仔褲，不像某些藝術(shù)家那樣留長發(fā)扎小辮，而是一個小平頭，顯得隨和樸實。“小姐，您是——”石英忙把自己的名片雙手呈上。“哦，原來石英小姐是臺灣來的大記者，失敬，失敬！石小姐，今天我斗膽設(shè)一小宴請您，不知您能否屈駕光臨？”“好啊！”石英欣然答應(yīng)。

二

在一個精致的餐館里，孫世民和朋友們團團圍坐。他首先把石英介紹給大家：“這位是臺灣記者石英小姐，專程來采訪我們北京奧運會。”石英起身向大家鞠躬致意，禮貌地把名片一一遞給大家：“能認識孫先生的朋友我很榮幸，想來大家跟我一樣，也是愛好藝術(shù)的。”“我們都是孫世民的粉絲！”“我們都為孫世民鳴不平，這位一流的木刻藝術(shù)家卻得不到政府的扶持！”“對！太不公平了！那些所謂的歌星一出場就是幾十萬，跟孫世民的木刻藝術(shù)簡直沒法比！”他們七嘴八舌紛紛鳴不平。

“諸位，諸位！”孫世民忙制止大家，“這是沒法子的事，市場經(jīng)濟就是這個樣子，自生自滅。譬如現(xiàn)在的戲劇不景氣，有什么辦法？連國粹京劇不是也在走下坡路嗎，還好現(xiàn)在在搶救‘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可是像我這樣就是申請到了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畫沒有市場還不是白搭？”

這時石英在旁邊插了嘴：“孫先生，你那次在香港辦展覽，畫賣得怎么樣？”孫世民答道：“賣得不錯，可租用展覽館的費用太昂貴，不過還是賺了。”旁邊有人對她說：“石小姐，可憐哪，孫先生窮得現(xiàn)在還是孤家寡人！”石英聽了心里一驚：什么，他到現(xiàn)在還沒結(jié)婚？看樣子可是有一把歲數(shù)了！孫世民笑著對她說：“石小姐，別聽他們瞎說，我相信婚姻是緣，是我的緣分沒到。再怎么說我也不會窮得連飯也吃不上，只是我這人不會當家，日常的花費太大。”

他的一位朋友不好意思地說：“這也怪我們，老是讓老孫破費，今天又是他做東。他這人好客，朋友聚會大多是他買單，但凡知道誰有困難，他都大力相助，說他一個人好對付。借給人家的錢，也從不問人家要。”石英聽了心里暗暗說：好一個俠義心腸！他這樣子難怪孤身一人了。

回到賓館已是半夜，石英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難以入眠，孫世民的身影一直在她腦際疊現(xiàn)。石英感到他就是自己一見鐘情的人，聰明能干，才華橫溢，他的木刻藝術(shù)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前途無量！這種人只要有個安定的家，有個賢內(nèi)助幫他，藝術(shù)青春會永遠不老！一個念頭在她心中萌生——我去他住處看看，對他作更深入的了解。石英是個一旦決定了就付諸實施的人，自己的終身大事也由自己定！

翌日早上石英打他的電話：“孫先生，我是石英，謝謝你昨天的盛情款待。”“不用謝，這么小的事情不值一提。”“孫先生，我想去你家里看看，因為我想了解北京人的生活情況。”“好啊，只是寒舍太臟亂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話……”石英馬上說：“我不介意。”“那、那能不能兩個小時后，因、因為我臨時有點事。”“好。”她答應(yīng)道。

兩小時后石英去了他的家兼工作室，孫世民早在門口等候了。這是一套兩居室的住房，她一進去就感到屋內(nèi)剛收拾過，明白了孫世民為啥要她兩小時后去的原因，心里暗暗說：這家伙還挺要面子！

“對不起，家里實在太亂了。”他紅著臉說。“不錯！一個單身男人能做到這樣不容易。”石英夸獎?wù)f。孫世民把一間房作為工作室，大桌上擺著刻著的作品。“這是刻的《西廂記》？”石英驚喜地問。“石小姐好眼力！”他很是佩服。“不是我眼光好，只要稍有文化的人一看便知，這是紅娘，這是鶯鶯小姐，這是張生。布局很好，假山、石徑、花草、樹木，景色宜人，人在畫中，相得益彰。”孫世民聽了抑制不住興奮說：“真是俞伯牙遇到知音鐘子期了！石小姐你也是我的知音哪——”

接著孫世民告訴她：“我計劃要刻《文成公主》，畫面很大，人物眾多，把那熱烈的睦鄰友好場面表現(xiàn)出來，將盛唐時的服裝和蒙古族的穿著，尤其是松贊干布這個人物刻畫好。”石英很贊賞：“好啊！那肯定是一幅驚世精品！”兩人越說越投機，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三

石英去衛(wèi)生間解手，見洗衣機上有一大堆臟衣服，便主動幫他洗了起來。孫世民著了慌，忙上前阻止：“石小姐，你是客人，怎么能讓你……”“沒關(guān)系，再說是機器洗不費力。孫先生，我跟你一樣，也是單身，忙的時候也堆滿臟衣服。”“噢——你也沒結(jié)婚？”孫世民很是吃驚，“為什么？”“跟你一樣，緣分沒到。看來是老天爺安排咱們相識了。”她意味深長的話，令孫世民心旌搖蕩，但他馬上感到這是非分之想，石小姐那么優(yōu)秀，自己配得上嗎？

石英看出他的心思，爽快地說：“我的婚姻我自己做主。我擇偶的條件很簡單，兩條：一是一見鐘情；二是對方勝過我。因為你都符合我的要求，所以我愿意跟你建立戀人關(guān)系，不知你意下如何？”

她這么快人快語，孫世民深感突然，既感動又擔心：“可我這、這么窮……”“我不怕你窮，如果我嫌貧愛富的話，還等到今天不出嫁？如果我嫁給你的話，就相夫教子，做你的賢內(nèi)助，幫你在藝術(shù)上取得更大的成就。但你的‘俠義也應(yīng)根據(jù)自己的經(jīng)濟條件，不然你到老還是兩手空空。你說我講得對嗎？”“對，對，你講得非常對！”他連連點頭。

兩人確定了戀人關(guān)系，感情很快升溫，石英經(jīng)常去他那里，直到奧運會結(jié)束回到臺灣。他們經(jīng)常保持聯(lián)系，在QQ上交談。這天孫世民收到石英從網(wǎng)上發(fā)來的消息，說請朋友幫忙讓他參加最近在臺北舉辦的一個畫展，已經(jīng)談妥。孫世民既感動又高興，馬上著手準備參展作品。

他還是第一次去臺灣，所以特別謹慎，對作品選了又選。想不到他的那些參展作品在臺灣引起了轟動，畫展還沒結(jié)束那些畫已被購買一空，連最普通的“梅蘭竹菊”也成了搶手貨。皆因臺灣民眾和大陸同根同宗，喜歡傳統(tǒng)文化，越傳統(tǒng)越好。

一天，孫世民帶著他精心刻成的那幅《西廂記》，去拜見未來的岳父、岳母。兩位老人很開明，對女兒的選擇不加干涉。石英的父親對《西廂記》贊不絕口，連連說：“這禮物太珍貴了！孫先生，你真了不起，堪稱一代名家。”他對這個大陸女婿一百個稱心！

為了滿足臺灣民眾的需求，孫世民回到北京，又挑選了一批作品運往臺北，再次被一搶而空。趁在臺灣的機會，他和石英喜結(jié)良緣。他整整比石英大15歲，雖然年齡相差較大，但兩人感情篤厚。

婚后孫世民帶著妻子回了北京。朋友們都來為他慶賀，稱贊他們是畫為媒的天作之合！

四

不久，孫世民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他自報家門說：“我叫劉成，是上海世博會籌委會的。久聞孫先生的大名，今特來請您作一幅《清明上河圖》木刻畫，以弘揚我們中國傳統(tǒng)文化。”孫世民聽了激動不已，這是他久埋心底的愿望！《清明上河圖》是張擇端的千古名畫，我國繪畫史上的瑰寶，聞名于世，目前已有絲綢、金箔、浮雕等多種材質(zhì)的版本，唯獨還沒有木刻。他早就想填補這一空白，但遲遲不敢動手，因為這工程太大了，一個人干沒有一兩年時間完不成！

見他面有難色，劉成說：“孫先生，有困難嗎？我想憑你的手藝應(yīng)該不在話下。現(xiàn)在離世博會舉辦還有一年多時間，我想你一定能完成。這幅木刻畫我們出價100萬。”見他仍不開口，石英急了：“世民，你怎么了？說話呀！”孫世民終于開了口：“刻這幅畫我絕對能夠勝任，可是……”“可是什么？是不是100萬太少？要是這樣我們可以再商量。”孫世民道：“不是錢的問題，是工期只有一年，我擔心完不成。”孫世民說出了心中的憂慮，“你想《清明上河圖》里有多少人物？多少街景？包括船只、石橋等等，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差錯，因為世人對這畫太熟悉了。可我一個人從早干到晚，少說也得干一年，而且不能有個頭疼腦熱什么的。這是為世博會而作的，代表的是我們中國，責任重大啊！”

這時石英開了口：“劉先生，世民他這人就是膽子小，其實他刻這畫是三個指頭捏田螺——穩(wěn)當著呢！你放心，我替他把這活接了，保證如期完成。”聽她這么說，劉成臉上露出了笑容：“孫太太，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知夫莫若妻嘛！孫先生你就甭?lián)牧耍羞@位內(nèi)助幫你，你還怕什么？”

妻子出面替他接下這個活，孫世民還能說什么？只得硬著頭皮答應(yīng)了。等客人一走，他便責怪她：“石英啊，工期這么緊，我心里都沒有把握，你卻……”“你就別擺臭架子了，我相信你的能力，在你面前沒有克服不了的困難，再說，這不是你的夙愿嗎？”

孫世民真是哭笑不得。石英說：“你現(xiàn)在就開始抓緊時間動手干，一分一秒不放松。”

第二天，石英突然回了臺灣，丟下孫世民一個人在家里，沒辦法，孫世民只得夜以繼日地干了起來。沒想到只過了三天石英便回來了，一進門笑呵呵地說：“老公，我來陪你了，我說過要當好賢內(nèi)助幫你的。”孫世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你這是……”“我辭職了！”“啊…………”他驚得瞪大了眼，“你、你怎么可以……”“怎么不可以？既然我嫁了你，就得夫唱婦隨。”她竟唱起越劇來，“夫君你若有千斤擔，為妻我?guī)湍闾粑灏俳铮　?/p>

“石英！”孫世民感激地一把將妻子摟在懷里，“我的好太太！”兩行熱淚從他的臉頰流下。

只十個月，他們便完成了這幅《清明上河圖》木刻巨作，提前送交上海世博會。

（責編：何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