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鐵脊梁

李景香

這是抗日戰爭最艱苦的一年，任營長帶領的五營與日軍的精銳部隊展開激烈戰斗。戰斗數日，我軍傷亡慘重。任營長的臉陰沉著，他知道，八路軍的補給只夠三四天了，如果再拖下去，最后就算不是彈盡也是糧絕。

任營長皺皺眉頭，對牛連長說：“我們必須在三四天內，打敗小鬼子。你帶個腿快的戰士，繞到敵人后方偵察一下，如果發現他們薄弱的地方，我們就在那里進攻，直接攻取!”

全營上下，腿最快的是秋順。這次偵察任務，牛連長點了他的名字，帶他上了路。首先，他們要經過一片小樹林，然后再繞到山底下蹭到敵人鼻子底下打探消息。樹林雖小，但對于不熟悉地形的人來說，如果不在路上做幾個記號，在里面轉悠幾天都出不來。

牛連長剛進樹林，就用刀子在樹上標一個記號。秋順咧咧嘴：“做什么記號啊，難道還真回不來了?”

牛連長一邊用刀劃樹皮，一邊說：“當然得做好準備了，打仗哪能不死人?說回不來就回不來了。”

秋順眼圈一紅，說：“連長，要是我犧牲了，你得把我的身子交給我姐，我姐說要把我埋在肥沃的土里，這樣下輩子能長出棒小伙來。你以前親口答應過我姐，你可別忘了。”

牛連長苦笑著說：“當然記得，但你放心，你命硬，死不了。”

牛連長走到一半，忽然聽到空中傳來恐怖的聲音。他抬頭看看，發現是幾只盤旋的老鷹。老鷹的樣子實在猙獰，可能是因為長時間找不到食物的緣故。

兩人摸到對面山腳下的時候，天已經擦了黑。為了盡快完成任務，牛連長決定帶著秋順摸黑偵察。出乎兩人意料的是，偵察任務進展順利，牛連長在山腳下摸了幾圈就發現了敵軍的破綻，只要八路軍在此進攻，敵人會被打中七寸而無還手之力!

牛連長高興得用胡子茬子使勁扎秋順的臉：“乖乖，任務完成!餓死我了，你也餓了吧，咱們分窩窩頭。”于是，他們一人一個窩窩頭，用嘴“咯略”地啃。牛連長想和秋順開個玩笑，說：“我官比你大，我吃兩個，你吃一個。”

秋順和牛連長鬧慣了，就和他搶最后一個窩窩頭。搶來奪去，那個窩窩頭突然從兩人手中滑出去，一下子掉到了山下。按常理，窩窩頭掉了應該沒有什么聲音，但這黑疙瘩硬如鋼鐵，碰到石頭竟然發出“砰砰”。的聲音，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

敵人明顯覺察到了什么，他們派了幾個士兵上山查看。牛連長趕緊帶秋順往回撤離，然而敵人跟得很緊，往回奔了一里路，突然，秋順被一塊石頭絆倒，一個跟頭栽了下去：“哎呀!”秋順下意識地叫了出來，這一出聲，鬼子知道是八路軍，就邊追邊往前開槍。

只聽“撲”一聲，秋順被鬼子打中了大腿，一下子癱在地上。牛連長緊張萬分，要是被鬼子逮住，情報送不出去可就麻煩了。他在秋順耳根子邊叮囑幾句：“別出聲，疼也別出聲，記住，你有中國人的鋼鐵脊梁，我引開鬼子，一個個整死他們!”

牛連長把秋順挪到一棵大樹后，朝著另一方向猛跑，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喊；“小日本，來啊，現在老子用槍崩死你們!”牛連長故意把鬼子引到他那邊，等他們上當。接著，牛連長東放一槍，西打一槍，把鬼子繞得頭暈了，“砰砰”。兩個鬼子中彈倒地。其他鬼子見同伴受傷，更加喪心病狂，竟然往前面扔起了手榴彈!

“咚”一聲，爆炸聲震得山響。牛連長跑到稍遠處的一棵大樹后，再不發冷槍了。鬼子在瘋狂報復了一陣后，也啞火了。

牛連長和鬼子僵持了半個小時，啞火了。他慢慢摸到秋順依靠的那棵大樹，摸摸秋順，壓低了聲音：“秋順，你真是個爺們，一聲都沒吭!鬼子打盹了，我們走!”但令牛連長害怕的是，秋順并沒有反應。牛連長心里一緊，一種不祥的預兆涌到心頭。再一摸秋順的胸口，他只覺得濕乎乎的，鮮血不停往外涌。原來，剛才鬼子亂扔了幾個手榴彈，其中一個就在秋順旁邊爆炸了……

牛連長強忍住淚水想起了秋順生前和自己交代的事：一定要把他的身子交給他姐。牛連長蹲下身子，摸摸秋順的腦袋，說：“哥帶你回家。”牛連長背起秋順要走，突然，天空傳來熟悉而恐怖拘聲音。牛連長汗毛都豎起來了，是老鷹。

老鷹在牛連長頭上盤旋著，亂叫著。牛連長更加緊張，他怕老鷹的異動會引起鬼子的警覺。他屏住呼吸聽著，仍然沒有發現鬼子行動。他的心剛剛平靜了下來，突然，老鷹一個俯沖，朝旁邊的秋順沖來!

牛連長一揮手，老鷹受到驚嚇，又盤旋到了空中。

現在是炎熱的七月，秋順犧牲后，身體很快發出異味，而老鷹聞到腥味，一直不想錯過這道美食。

老鷹俯沖得越來越頻繁，牛連長知道，時間一長，就算自己不落到敵人手里，也會被眼前可惡的老鷹所累垮。牛連長真想沖著老鷹開幾槍，但他知道，槍一響，敵人會瘋狂地撲過來。

老鷹一輪輪地沖擊著，牛連長的手臂終于揮不動了。老鷹落到秋順的尸體上，用鋒利的嘴啄著秋順。牛連長急忙把老鷹趕走，老鷹掙扎著，狂叫了幾聲，又盤旋到空中，等待下一輪攻擊。

老鷹又沖了下來，牛連長氣壞了，舉起槍托向老鷹打去，老鷹慘叫兩聲，又飛到空中等待機會。老鷹的慘叫，驚動了不遠處的鬼子。幾個鬼子交談著什么，而牛連長躲在一棵樹后時刻準備和鬼子拼命。還好，鬼子“哇啦”了幾句，并沒有過來，也許，他們只以為是老鷹的聲音。

牛連長一轉身，發現老鷹又沖到了秋順的尸體上，拼命啄起來。每啄一口，牛連長的心都被揪得生疼，這可是自己的兄弟啊!他不能眼睜睜看到自己的兄弟被凌辱，但他是個軍人，知道如果自己暴露后、送不出情報的嚴重性。他思索片刻，一下子撲在秋順身上，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老鷹的攻擊!

老鷹嚇了一跳，在空中轉了幾圈，又俯沖到牛連長身上，試探著啄了幾下，發現牛連長沒有反應，就放肆地啄起來。牛連長的衣服很快被啄破，轉眼間，他的背被老鷹啄得血肉模糊。牛連長咬得鋼牙“吱吱”直響，兩手用力抓著地。他想到了秋順對他說的，一定要把秋順送回去!

老鷹的攻擊更加猛烈，牛連長的脊梁被啄出好多洞，他變得有些意識模糊，他覺得有個忽近忽遠的聲音在提醒他：任務，你的任務是把情報送回來……

突然，天空傳來一陣炸雷，很快，電閃雷鳴，下起了瓢潑大雨。老鷹翅膀沾了水，不舍地飛走了。

大雨澆在牛連長的臉上，使他清醒了很多。牛連長把秋順背到身后，開始往回撤離。剛走兩步，他腳底打滑，一個跟頭栽了下來!

路太泥濘，牛連長只好慢慢往前挪，他用力拖著秋順，每一步都是那么費力。

雨越下越大，回去的路變得更加泥濘，牛連長已經分辨不出樹上的記號。就在他猶豫的時候，他聽到山上傳來“呼呼呼”的巨大聲音，是泥石流!

雨水夾泥帶石沖到山下的樹林里，牛連長用繩子把秋順綁到了一棵大樹上，自己也爬了上來。剛收回腿，泥石流就咆哮著沖過來。泥石流的威力是如此巨大，以致于樹林里的小樹都被生生沖斷。

幾個小時后，泥石流終于消退，牛連長一下從樹上滑了下來，暈了過去。

等牛連長醒來，發現樹林周圍全是碎石爛泥，回去的路已經找不到了。他再往前瞅瞅，發現了幾具敵人的尸體，這是昨天來不及逃跑的日軍，被泥石流給壓死了!

牛連長吐口唾沫，興奮了一會兒，但很快他又沉默了，自己找不到路，在樹林里轉個兩三天，等出去時說不定主力部隊已經餓得無力了。他坐在秋順旁邊，擦擦他臉上的污泥：“秋順，老天竟跟我們開玩笑，不讓我們回去了。”

正當牛連長絕望時，突然，他聽到讓他咬牙切齒的恐怖聲音!是老鷹，是可惡的老鷹。牛連長抬頭往前望去，發現遠處有幾只老鷹正向自己的方向飛來!

牛連長吐口唾沫：“昨天沒吃夠，今天組團來了?把家人都帶來了?今天老子非宰了你們不可!”

突然，牛連長意識到了什么!這群老鷹邪得很，只在樹林的西北方向居住，而自己正是從西北方向過來的，老鷹所飛的路線正是自己回去的路!

牛連長再也忍不住熱淚“吧嗒吧嗒”往下掉。他抱住秋順笑一回哭一回：“秋順，咱們找到回去的路了，我背你回家!”

幾只老鷹在空中盤旋了一會兒，然后瘋狂地俯沖下來，牛連長剛要拿槍射擊，沒想到那幾只老鷹沖向了敵人的尸體。牛連長乘機背起秋順，朝一著老鷹飛走的方向走去。

情報順利送達，八路軍一舉把日軍消滅。而秋順也入土為安，他如愿地睡在了肥沃的黃土地里。

牛連長摸摸自己被老鷹啄得遍體鱗傷的脊梁，感慨萬千。他在想，如果那天晚上，他用槍打死那只老鷹，就算敵人捉不到自己，泥石流沖毀了回去的路，老鷹一死，它就不會回去叫自己的同伴，而自己也就完不成任務了。

是老天在幫自己，還是自己的脊梁爭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