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淑瓊
(華僑大學 外國語學院,福建 泉州 362021)
王仁杰的現代性追求①
黃淑瓊
(華僑大學 外國語學院,福建 泉州 362021)
王仁杰的劇作《節婦吟》和《董生與李氏》借鑒歐洲傳統戲劇原則,滲透著以人為本的現代啟蒙主義思想,代表了中國古典戲曲的詩情畫意與西方情節藝術的完美融合。
王仁杰;現代戲曲;情節整一性
王仁杰將人們的目光引向那些囿于封建倫理的寡婦,體現出作者出對人性的關懷和同情。《節婦吟》和《董生與李氏》(以下簡稱《董》)表現了人性的自由抗爭,體現了作家追求精神自由的藝術熱情和勇氣。[1]。
一
在《節婦吟》中,王仁杰首次嘗試利用現代戲曲文體進行創作。在文體形式上,它第一次接受了西方戲劇的情節整一性;在思想上,則體現了以個體、人性、自由為核心的現代啟蒙精神。
在《節婦吟》中,情節的發展主要遵循主人公的意志和行動邏輯。寡婦顏氏暗自傾慕塾師沈蓉,卻礙于禮教不敢表白心跡。春闈迫近,沈蓉辭館赴考。這一轉折激發了顏氏內心的情感,讓她放下矜持,大膽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臨行前夕,顏氏欲訴衷腸,又恐“流水無意”,便邀沈蓉來試探一番。二人會面,顏氏一反慣例,不放珠簾,直面沈蓉。沈蓉為顏氏美色所動,心生惜別之情。顏氏再三挽留,卻遭婉拒,又懇請沈蓉中與不中都再回陸宅。半夜,顏氏輾轉反側,猶豫再三,終于鼓起勇氣,假借送盤纏,夜扣沈蓉房門。作者濃墨重彩地描繪了顏氏從暗生情愫到自薦枕席的心理過程,將顏氏在倫理與情欲之間的痛苦徘徊刻畫得淋漓盡致,極富戲劇性張力。
被拒之后,顏氏內心力量瞬間崩塌,巨大的羞辱令她痛不欲生。在夢中,她向亡夫傾訴內心滿腔的苦悶和委屈:“若無許勒令守寡卓王孫,怎有那當壚賣酒卓文君?”[2](P24)為了斷絕情思,顏氏自斷兩指,從此誠心自誡,做個良家節婦,撫孤成才。“斷指”之舉是屈服現實,順從封建禮教、男權社會的無奈之舉。這樣的意志是消極的意志,不足以成為情節發展的決定性因素。為了推動劇情的發展,作者安排了陸郊為母請旌和沈妻捉刀代筆《闔扉頌》上奏皇帝的情節。顏氏再一次被推到了風口浪尖,被迫當殿驗指,自揭傷疤。皇帝下旨賜顏氏“斷指自誡,晚節可風”一匾,并“詔告天下周知”[2](P47~48)。顏氏不愿因恥辱往事招來天下人恥笑,苦苦哀求皇上恩免旌表,卻遭嚴拒。面對皇威,她沒有再次妥協,而是以“自縊”這一慘烈的方式表達了自己強烈的反抗意志和捍衛人格尊嚴的勇氣。
《節婦吟》采用了現代戲曲文體形式,遵循情節整一性原則,集中筆墨描寫一個中心事件,產生了集中濃烈的效果,帶給讀者強烈的審美感受和心靈沖擊。不少學者指出,該劇后半部情節過于拖沓,顯得節外生枝,超出主人公的意志所能控制的范圍。但瑕不掩瑜,“《節婦吟》是新時期第一個真正從情愛性愛心理上描寫女性悲劇的戲曲作品,它接續了中斷幾十年的《西廂記》之類描寫男女情事的古典戲曲傳統,同時接續的還有古典文人戲曲的詩學傳統”[3]。不僅如此,王仁杰還將對女性命運的思索深入到對整個封建禮教和男權社會的批判。在這個方面,《節婦吟》既繼承了古典戲曲質疑主流倫理道德的藝術精神,也滲透著以人為本的現代啟蒙主義思想。
二
《節婦吟》顯示了作者情節意識的覺醒,《董生與李氏》則體現了作者對情節藝術的自覺追求。作者不僅選取了一個具有較強戲劇性的故事,而且采用了戲劇性的方式展開情節。自二出《每日功課》起,人物始終在行動著。主人公走向命運結局的每一個行動,都受到內心意志的推動。李氏嘆道:“巫山云散,霜雪折雁行。角枕淚痕濕,五更鐘鼓獨自傷。雖每墳前細細訴,又一語何曾到冥鄉。又滿目芳草凄,越割吊愁腸。”[2](P62)此時她的哀傷和幽怨只不過是路途中的觸景生情,內心的欲望還沒有強烈到激情的程度,沒有轉化為行動的自覺意志,但這種情感隨即就有了一個明確的對象。李氏覺察到董生的監視,故意步行而不是坐轎去上墓,就是為了吸引董生前來跟蹤。隔墻董生和學童們的瑯瑯書聲,已在李氏心中蕩起絲絲漣漪。而董生受托于彭員外,暗中監守節婦,卻為李氏才色所動,每日監守成了偷窺。二出“每日功課”將“郎有情妾有意”描繪得搖曳生姿。此時董李二人的心情成為一種能夠推動情節發展的自覺意志。
在《登墻夜窺》和《監守自盜》中,這種欲語還休的曖昧、欲露還遮的情懷進一步被強化為不可遏制的激情和欲望,促使主人公一步步采取行動,突破道德的藩籬。李氏感嘆“被一堵無端粉墻,將人隔斷,抵多少水遠山長”[2](P69)。此時的她不僅在感嘆道德禮教對節婦的束縛,也在暗自策劃著如何沖破束縛追求自己的幸福。李氏很清楚自己的處境:能否獲得愛情全在于董生是否能鼓起勇氣,逾越那道象征倫理道德的墻。當她察覺隔墻董生失足跌倒,便心生一計,故意吟詩傳情激起董生的嫉妒,順勢利導他翻墻過來,又移燈西廂一步步將他引入西廂。李氏的反復挑逗激活了迂腐憨厚的儒生沉睡幾十年的欲望。但相比李氏的熱情奔放,大膽風流,董生則顯得瞻前顧后,顧慮重重。為了一睹佳人風姿,他不顧“四體不勤”,效仿張生逾墻。不料他無意間聽到李氏“確有私情”,心中頓升起無名妒火;可一想到奸情一露,李氏“玉殞香消,紅顏泣血”[2](P71),內心愛、恨、妒、憐、怒交織在一起,令他“欲進無膽,欲退卻不能”。最終,無法遏制的妒火和欲火促使他推門而入。當他發現自己捉奸落空時,自驚唐突,便要倉皇而逃。而李氏咄咄逼人的誘惑卻讓他頃刻間放下一切道德包袱,投入李氏的懷抱。這一刻,似乎戲已做足,情已蓄滿。然而情節發展到巔峰時,卻陡然滑落。李氏夸董生“你行他不行”,董生問誰,李氏一句“彭員外”讓董生“臉色驟變,汗如雨下”,“丟盔卸甲,落荒而逃”[2](P77)。這一神來之筆,道德與情欲的沖突恰如其分地呈現于舞臺上,使人再次體會到內化道德根深蒂固的影響力。
監守自盜后,董生深受道德的譴責而恐慌不安,翌日又到彭員外墳前述職。彭魂對李氏的冷酷無情,卻激起董生“沖冠一怒為紅顏”。他反過來痛斥彭魂不仁不智,致人不信不義,甚至決意舍身求仁,與彭魂拼命。作者創造了彭員外威逼董生代行家法這樣一個尖銳的情境,促使董生的情感爆發成反抗的意志,推動情節奔赴結局。
相比《節婦吟》,《董》在情節藝術上更加成熟:簡約凝練、行云流水的情節取代了生硬牽強的情節編排,主人公的意志取代了作者的意志成為情節發展的動力。《董》還體現了更鮮明的現代意識。《節婦吟》中,顏氏的內心還未完全擺脫精神專制的束縛,沒有完全獲得“自由自覺的權利”[4],因此她的反抗也是有限的;而在《董》中,主人公自始至終都在為實現愛情理想而行動著,整個故事都圍繞主人公的意志展開。《節婦吟》批判了封建道德對人性的戕害,《董》劇則蘊含了人性戰勝禮教的主題。
當下戲曲藝術正從傳統形式向現代形式的探索轉變,王仁杰站在傳統和現代,東方和西方的交匯點,積極探索戲曲新的可能性。《節婦吟》和《董》都體現了作者在立足戲曲本體上的現代性追求。這兩部劇作都有著中西合璧的表現形式和借古寓今的思想內容:二者都接受了歐洲傳統文體原則,借古代題材表現人性的覺醒這一現代主題,寄托了作者對個性解放特別是女性解放的期盼。《節婦吟》預示了作者趨于現代的又一個創作走向;《董》劇則代表了中國古典戲曲的詩情畫意與西方情節藝術的完美融合,標志著王仁杰戲劇創作的藝術巔峰。
[1]呂效平.論“現代戲曲”[J].上海戲劇學院學報,2004(1).
[2]王仁杰.三畏齋劇稿[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0.
[3]王評章.傳統女性的情愛悲劇——梨園戲《節婦吟》觀感[J].中國戲劇,2007(7).
[4]呂效平.再論“現代戲曲”[J].上海戲劇學院學報,2005(1).
I207.309
A
1673-1395(2011)06-0015-02
2011-04-10
黃淑瓊(1981—),女,福建漳州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英美文學、比較文學研究。
① 泉州市社會科學研究2010年規劃課題(2010C—ZC08);華僑大學2008年實驗教學改革與建設課題(資產〔2008〕8號)
責任編輯 韓璽吾 E-mail:shekeban@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