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 麗,許 穎
(1.煙臺大學建筑系,山東 煙臺 264005;2.煙臺市廣播電視局,山東 煙臺 264005)
園林藝術是人與自然交接面上的特殊藝術,是表達人與自然關系最直接、聯系最緊密的一種物質手段和精神創作。翻開世界園林史,我們可以看到,以中國古典園林和以歐洲園林尤其是法國古典主義園林為代表的中西古典園林,是有其共同性的,這就是二者都是供人游樂賞玩的藝術空間,都是真、善、美三位一體的“自然的王國”。然而,作為具有各自特性的系統,中西古典園林又有著截然對立的品格,而這種對立,從外部關系來看,不但受時代、社會存在的影響,而且更多地受到鄰近的精神形態——哲學、美學、科學、藝術的滲透,因而蘊涵了不同的造園思想。其中,中西傳統文化自然觀的差異,為中西園林藝術創作思想與表現手法拉開了鮮明的距離。由于古代學者思想意識中存在著不同的自然觀念,即對于自然的不同看法,所以表現出不同創作手法。中國傳統自然觀山水園林藝術著眼于自然美,追求一切服從自然,“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效果,體現出天趣盎然、氣韻生動的風格;西方傳統造型觀園林藝術講究幾何圖案的組織,體現出布局均勻、秩序井然的風格,強調人工的創造之美和技能之美。
眾所周知中國傳統園林藝術在過去取得的輝煌成就,但是在社會進入快速發展的今天,中國園林卻處于尷尬的境界,表現在:由于園林藝術理論的落后,不少人只是從表面上來“理解”中國傳統園林藝術,把片面的形式,僵硬地照搬來,做一些毫無歷史價值的假古董,致使仿古之風盛行;另外,改革開放,我們有更多機會了解西方園林,在贊美西方文化藝術新奇的同時,不切實際地片面追求所謂“西洋風格”,刮起“草坪雕塑熱”,其結果使中國當代的園林建設:從復古到崇洋,從古典到現代,造了很多的園林,卻沒有形成中國現代園林的風格和特征。中國的園林之路究竟該怎么走?“復古”還是“崇洋”呢?
在科學和技術革命的推動下,國際間的相互依賴關系正在日益增長,這已經成為當今世界的一種特征。用比較的方法對中西古典園林藝術進行研究,目的是促使園林工作者從全球的眼光來客觀而全面地認識我國的造園藝術,了解中外園林藝術的優良傳統和存在問題,立足本土,汲取中國傳統精華,借鑒西方園林的長處,克服上述那些不切實際的偏向,使我國的園林建設能夠跟上時代步伐,更加健康地發展,為我國的園林建設事業尋找一條正確的發展道路。
儒、道、佛是中國古代最主要的思想意識,它們的哲學思想之間并無尖銳的沖突,在對自然的態度上均主張順應自然,與自然保持和諧密切的關系,所以對于中國園林有著深遠的影響。儒家和道家的代表老子與莊子他們生活在奴隸制衰落,封建制興起,戰亂頻繁,社會動蕩不安的年代,那些自信心崩潰、理想幻滅的士大夫階層心中確立了自然、適意、清凈、淡泊為特征的人生哲學與生活情趣,他們避凡塵、脫世俗、遨游名山大川以寄情山水,在大自然中尋找安慰和共鳴。總喜歡把客觀的“景”與主觀的“情”聯系在一起,把自我擺到自然環境之中,物我交融為一,從自然審美中來尋找表達自己的思想情感的機會。孔子提出“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等以道德審美觀念來看待自然山水的美,也強調了人與自然間的可比性和協調性。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發自然”,莊子講“無為”,都是強調了人與自然相比是渺小的、無能為力的、相互依賴的。人要“安之若命”,進入一種與自然完全同一的境界。作為中國佛家主流的禪宗也主張人和自然的調和。因為禪宗的“頓悟”,常常是在與自然山水的親密的關系中獲得的。這種崇尚自然的社會風氣,促使古典哲學中的“天人合一”的思想的產生,“天人合一”思想的內涵就是,人必須依靠自然,順應自然,與自然保持和諧密切的關系,這也就是中國自然觀的體現。這些自然觀理所當然地反映到中國的傳統文化中,首先反映在文學上的山水詩、田園詩;反映在美術上,就產生了山水畫。獨立山水畫的興起,促進了中國山水園林的誕生,它以再現自然山水之美為起點。中國傳統園林的造園家大都是文人、畫家,他們喜歡把詩、畫、書法藝術的境界反映在園林藝術中,中國的山水園林充滿了“詩情畫意”。
西方古代以認識論作為處理人與自然的關系的總綱。很多哲學家都認為客觀世界是可以認識的,他們從探究外在自然的本質開始的,認為宇宙萬物是由單一的物質性本原構成,泰勒斯認為本原是“水”,阿那克西曼德認為是“無定”(一種虛擬物質),阿那克西美尼認為是“氣”。宇宙萬物的生成、變化是物質性的本原“濃聚”或“稀散”的結果。這種探求未知的精神對自然科學的發展起到很大的幫助,但也往往會過分地強調功利,人們每認識一點自然規律,就會用來改造自然,使自然服從于人,所以人與自然便處于對立關系上。另外,西方美學史上最早出現的美學家,是古希臘的畢達哥拉斯學派,他們都是數學家、天文學家和物理學家,他們標榜“理性”的思想,在文化的各個領域都提倡明晰性、精確性和邏輯性,他們認為,“數的原則是一切事物的原則”,幾何學和數學是包羅一切的,認為美來源于數的協調,不管在什么種類的藝術中,都要調整好了數量的比例,這樣才能產生美的效果,正如他們得出了“黃金分割規律”,用來判斷美與丑。這種“唯理”的哲學思想支配下,自然會把美建立在理性的基礎上,笛卡爾認為,“應當制定一些牢靠的、系統的、能夠嚴格地確定的藝術規則和標準……藝術中重要的是:結構要像數學一樣清晰和明確,要合乎邏輯。”這種數學的或說幾何的審美思想一直統治著西方的各種藝術門類,同時也深深地影響著園林藝術,自然之物是粗糙不美的,唯有通過人的加工,使它們嚴格服從于數、秩序、勻稱、整齊等,才能用于園林欣賞。所以追求園林的整齊、規整和比例秩序便成為西方造園藝術的基本特征。
崇尚自然,以再現自然山水的美為自然觀來指導園林設計,在中國古典園林中首先表現:池塘、山體、湖石、樹木等造園要素盡量以自然形態出現,即使人工建筑也盡量順應環境而參差錯落,力求與自然融合,但盡量不露斧鑿之痕達到“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境界,來強調“天成”。所有景物如路、橋、廊、水池、溪流、山石、樹木等均作不規則、非對稱、曲線的起伏和曲折,呈現自然所特有的形狀。樹木、水都保持自由生動的自然形狀,因勢隨宜,就連建筑雖不能改變造型來摹仿自然之物,也盡量小巧輕盈而融合在山水花木中。以組織游覽的園路為例,它經常是寬窄多變,曲折有致地蜿蜒在池畔林下,一反城市中的道路的平直、寬暢、捷達等常規設置的原則,古典園林中經常提到“曲徑通幽”一詞,其中“曲”是模仿自然形態的手法,也是通向“幽”、“深”的審美境界的重要手段。除蜿蜒與平地的曲徑,中國園林還有多樣的表現形式,如曲溪、曲岸、曲堤、曲廊曲室等等,它們都構成了詩情畫意、幽境靜趣的自然之美。
“強迫自然去接受勻稱的法則”的西方古典園林,從總體布局來看,它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整齊一律的對稱美。以建筑的軸線作為園林的中軸,花壇、水池、噴泉、雕像、建筑物、小廣場、林蔭道和放射形的小路,都圍繞這條中軸線進行左右布置,講求絕對的對稱和均衡,無論數量還是造型幾乎完全相同。以法國孚·勒·維貢莊園為例,寬闊筆直的大道,它是建筑的軸線,也是園林的軸線,自西向東延伸,它的功能卻比較單一,就是解決景點與景點、建筑物與建筑物之間的交通問題。道路兩邊的景觀是完全對稱的,草坪修剪得象地毯一樣規則而平整,路旁的樹木修剪成統一的圓錐形,等距地排列著,象綠色的雕塑。建筑物的布局是對稱而莊重的,位于道路的終點,花壇、水池、噴泉、雕像等等都圍繞這條中軸線,對稱布置的。園林完全是出自理性主義的指導,表露“人是萬物之靈長”的思想和人定勝天的自然觀念。
中西古典園林從總體布局來看,最大區別就在于是突出自然山水還是突出建筑。中國古典園林以花木池沼山石之類自然物為主要構成物,將規正的建筑化整為零,使之園林化,將人工美與自然山水美高度統一,獲取和諧的效果。從總體布局來看,一般都遵循“山水為主,建筑是從”的原則。建筑物的體量、尺度、以及在景物構成上所占的比重,一般都很小,只處于從屬于自然山水的點景地位。建筑的布局強調“依山就勢”、“自然天成”,穿插、點綴在自然山水風景之間,使自然之美注入人工美的氣息,以增添人們現實生活的情趣。
相反,西方藝術家認為,建筑形象是自然界所沒有的,它的體量集中表現了人的智慧和力量,因而在園林的總體規劃上,就必須以建筑為中心,其它花草樹木、水體雕塑等景物必須依附與建筑,于是建筑軸線便成為了園景設計的重要依據。所有小廣場、花壇、水池、噴泉、林蔭道和放射形的小路等均要按建筑軸線而定,實際上園林便成為了建筑藝術的正面延伸。縱觀西方園林,無論是希臘柱廊園、還是羅馬郊區臺地式別墅園林、以及法國宮廷花園,建筑軸線或者由它派生出來的次軸線,均左右園林的布局。顯然,這種園林完全是出自理性主義的指導,體現了人對自然的駕馭和人工改造自然的氣勢,是“強迫自然去接受勻稱的法則”。
中西方園林在風景美表現上的差異,還直接影響了觀賞的方式和習慣上。中國古典園林的美不是開門見山、無保留的全盤托出,而是采用含蓄隱晦的方法顯而不露。把某些精彩的景觀藏在偏僻幽深之處,或隱于山石、樹梢之間,觀賞者通過循著一定的方向與途徑去發現景之所在處,每走一步,便會有新的風景出現,正所謂“廊引人隨,步移景異”。觀賞者進入景園后就開始了起、承、轉、合,空間層層變化的景觀序列,一般園林,以主要的廳堂為核心,與周圍水池、山石加上植物配置,往往還通過廊、墻、臺、榭等分隔區劃這些建筑,既通透觀景,同時細部的漏窗、山石、一草一木都不值得恰到好處,令人駐足細品。這種美的獲得要依靠觀賞者真切的體會和情感的交流,對某些含蓄的景點往往要仔細品味,所以其游覽方式也多以緩步慢游或靜態觀賞為主。
西方園林西方園林是建筑的延續和陪襯,一般采取顯露的手法,對園林既不加任何掩映,也不區分層次,平坦開放,一覽無余,透視感強,很少有含蓄性。西方統治階級為了顯示其權利和野心,一般園林占地面積都很大,往往看不到邊際,為了能從整體上把握園林風景的形式美,要設立居高臨下的欣賞點,從高點可以發現整個園子的造型藝術,而主體建筑往往處在這個高點上,推開窗戶,均衡對稱、整齊一律的設計意圖,便一目了然,草坪象經過精心整燙過的地毯,花卉的選擇只重視其色彩的搭配,而不考慮其它功能。如法國凡爾賽宮苑和孚·勒·維貢莊園都是建筑位于園中的高處,也是最佳觀察點。同時,由于不少園林占地面積較大,軸線長,園中常備有車、馬,以供游覽者馳騁快游。
除了園林風景布局上的差異,中國園林的美在很大程度上還在于風景形象所包含的文化內涵上。古代知識分子所追求的高尚品德非常巧妙地于園中的景物結合起來,如歲寒三友,是古代文人寄寓自己情操理想的主要觀賞植物,這也成為中國古典園林審美中的重要的組成部分。古人在游園賞景時往往將自己與園中景物置于同一位置上,對它們傾注著較深的感情,“以情看景,以情悟物”,只有這種物我兩忘的境界,才能真正領悟其中之美。我們在游中國園林時,隨處可見景名匾額、楹聯替對、石刻、游廊碑帖等文學藝術景致,它們直接將詩情畫意融入園林,是激發游覽者萌發情思意蘊的極好引信。所以說中國園林是在一定的空間范圍內把大自然中的美“景”加工、概括、升華,并與主觀的“情”相融匯,通過各種物質手段,創造出具有“詩情畫意”、“情景交融”的園林藝術意境,從而使人的身心獲得最大的滿足與享受。
西方追求的是園林圖式化,突出人的力量和人工的雕琢,西方花園每每放置許多表現人體美的雕塑。人體的比例和形象自古以來一直為西方人所崇尚,在他們的傳統藝術中,繪畫和雕塑表現的是人,建筑也是按人體的比例來設計的,在園林中,造園家也常用人體的雕塑作為風景構圖的重點放在林蔭道的盡頭、廣場的中心或是噴泉水池中。在西方人看來,沒有人體形象美的點綴,風景就不完美。特別是文藝復興之后,表現人體美的雕塑大量問世,并與園林藝術巧妙的結合,確實給西方園林添上精彩的一筆。
總而言之,由于對待自然美所持的態度不同,西方造園刻意擺脫自然美而追求形式美。形式美既然能夠抽象概括成為法則,便有章可循,并且顯示出一種規律性和必然性,凡是具有規律性的東西都能給人以清晰的次序感。中國則順從自然傾心追求意境美,所講的是含蓄,虛幻,顯而不露,言外之意,這自然也是中國人的審美習慣和觀念使然。通過比較,從中西園林各自的文化立場本身去看問題,排除了對某個文化系統園林學的偏見和偏愛,客觀而公正地尋根探源,從而更好地認識各自的風格、特色和規律,同時這也有助于不同文化的相互了解,尋求中西園林的共同的發展規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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