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攝影可以留作證據,卻無法判定罪行。”作為攝影人,我們可能會察覺到這一事實的無奈,特別是在如本文作者張國通所關注的國與國之間戰爭遺留問題上,攝影似乎很難改變什么。
但影像的力量不是可以隨便小覷的。影像可以一石激起千層浪,有多少新聞事件都是在一張張令人震撼的新聞照片發表出來后而被迅速、廣泛地關注,從而解決了社會重大問題的。影像可以摧枯拉朽,通過深度的影像報道,揭露,隱藏再深的黑暗都終究會被曝光出來,從而將腐爛的事物最終埋葬——但影像在埋葬陳舊的同時,本身卻又成為那一時代的記憶和印證,當然也會成為后來人引以為鑒的史證——這便是紀實攝影的輪回宿命,預示著新生,卻又代表著死亡。唯此,影像變得復雜離奇,并被百人以百態來評說;也因此,攝影人須以更謹慎的態度、更深入的挖掘才能讓影像證明些什么。
張國通近二十年來對這一歷史性事件的關注及其取得的成果便是例證。從1992年開始無意間了解到這一主題,到長期關注這一歷史事件的相關活動;從簡要新聞報道,到深入開展調查采訪;從單一的圖片記錄,到全面的整理出版;從在中國革命老區走訪到遠渡日本印證;從采訪參與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中國軍人、日本軍人,到被迫害至深至慘的中國勞工、中國婦女;從國人的心態到世界人民的支持,張國通將國人都知道的這一歷史題材,條條梳理,層層推進,終于打出“一眼深泉”,讓這段歷史的洪流中所摻雜的污垢,在一泓清泉的滌蕩下,沉淀下來,浙出水面。
如此說來,張國通現在所進行的這一拍攝努力,也就同時具有了深刻的歷史意義和現實意義。
世界也許一天也沒有安寧過,饑餓、災難、暴力、戰爭……
有無數的紀實攝影作品為證,那些歷史的、現實的、中國的、世界的——于是,我
次次被這些影像深深地感動著,并且成為培育我的社會、歷史責任感,運用紀實攝影的記錄功能為歷史作證的拍攝和力量源泉。
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八年抗日戰爭寫下了何等波瀾壯闊的一頁,那些為數不多的紀實影像成為記錄那個時代的寶貴攝影遺產,也成為傳承中華民族精神不朽的思想和文化遺產。
而同樣記錄了那個時期日本軍國主義戰爭罪行的許許多多紀實影像,至今仍然震撼著人們的心靈。那一幅幅血腥的、慘烈的、悲壯的影像畫面,成為昭示日本軍國主義者在侵華戰爭中肆意踐踏人性、瘋狂屠殺中國人民的佐證。
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經結束了60多年,仿佛所有的都已成為記憶。但是不盡然。一切似平都是遙遠的歷史,一切又都是活生生的現實,我有拍攝的大量紀實影像為證。
始于1992年我的旨在揭露日本侵華戰爭罪行、尤其是對中日戰爭遺留問題的紀實攝影追蹤,已經進行了將近20年頭,上萬張真實的紀實圖片成為這一段歷史的影像佐證。
就我的這些以“為歷史作證”為主題的紀實圖片的影像作用,旅美攝影評論家王瑞在《控告:戰爭受害者的切身揭露與紀實攝影的立此存照》一文中這樣說:
“事實取證作為清算戰爭罪惡的憑據,具有還原歷史真實的特別重要作用。隨著中國紀實攝影的深化發展,對日趨凋零的中日戰爭幸存老人,尤其對殘存戰爭受害者生活實境的拍照,使以往只有錄音和文字記錄的口述歷史通過影像作用而獲得有力延展。”
于是,我選擇了紀實攝影。這是攝影師應該負有的歷史責任使然。
而此,恰是紀實攝影所具備的最有力的史鑒功能。
1gg2年初,一次對二戰中在日本發生的慘案事件——也就是中日戰爭遺留問題中代表性事件之一“花岡慘案”紀念活動的拍攝,深深刺痛了我的神經,也喚起了我的攝影覺醒。我清醒地意識到,我更應該用攝影紀實的拍攝手段和方法,去關注和記錄中華民族歷史上那段最悲慘、悲壯的記憶。這是一個有責任感的攝影家理應肩負的歷史重任。于是,這一次的拍攝,完成了我攝影理念和人生追求的一次徹底升華。于是,也從這一年起,我全力以赴致力于抗日戰爭和中日戰爭遺留問題的研究拍攝,先后深入國內許多個省份,14次遠赴日本,采訪拍攝“南京大屠殺”受害者的悲慘經歷,跟蹤采訪拍攝中國勞工、慰安婦、臺灣原住民等戰爭受害者的對日訴訟,采訪戰爭的加害者日本侵華老兵對自己當年親手屠殺中國人罪行的自我懺悔等等。用他們的口述歷史和影像記錄了鐵一般的無可辯駁的事實,昭示日本軍國主義的侵華戰爭罪行,回擊日本右翼勢力妄圖掩蓋、否認戰爭罪行的無恥行徑。十幾年來,我拍攝了一大批珍貴的戰爭親歷者、目擊者、見證者的第一手影像,先后出版6本包括中、英、日文字版本的紀實攝影專著,傳播海內外,并將其中許多有價值的圖片資料無償捐贈國內外的許多圖書館、紀念館、博物館和戰爭資料館收藏、展示。此外,從2005年起,我啟動了旨在進行國內外100場巡展的《為歷史作證100展》攝影展,已經進行了在北京、上海、南京、天津,鄭州、平遙國際攝影節、日本東京,長崎、大館、中國香港,以及部分大學校園的攝影巡展和專題演講,讓這些鮮活的歷史直接走進人們的視野,包括走進戰爭發源地的日本,用歷史的事實讓日本的年輕人了解這一段日本教科書長期掩蓋的侵略戰爭歷史。
這些圖片,既具有特定歷史時段的影像留存作用,同時也具有昭示于世、教育后人的警示作用。我想要通過這些影像告訴人們的就是,戰爭與和平是人類永恒的主題,戰爭對于人類之殘酷,和平對于世界之珍貴。而殘酷的歷史和歷史的現實還告訴我們,歷史絕不能忘記,背叛就有可能重蹈覆轍。
愈來愈深入的采訪拍攝,則使我愈來愈深刻認識到,紀實攝影對于見證歷史的特
2009年8月8日,由中日兩國首次聯合舉辦的,旨在追悼紀念二次世界大戰中被強擄至日本的殉難中國勞工遺骨發掘60周年慰靈法會在東京本久寺舉行。8月9日,在東京塔下的芝公園,再次為戰爭死難者舉行隆重的紀念活動。偌大的公園廣場上,擺滿了專程從國內帶來的6830雙布鞋。活動主辦者慰靈活動共同代表田中宏、旅日華僑中日交流促進會秘書長林伯耀說:“當年在日本做苦役的中國勞工有6830人含恨而死,陳尸荒野。這次悼念活動,由他們的遺屬送來了布鞋,是要他們能有一雙鞋穿,走好今后的天國之路。”殊功能,包括揭露和斗爭功能。當面對那些肆意歪曲顛倒歷史的狡辯,當面對那些為侵略者歌功頌德,并且以此欺騙世人、蒙蔽世界的謊言,你唯有用事實回擊他們,在這種情況下,影像不失為最有說服力的一種反擊方式。譬如,當日本軍國主義勢力和右翼分子以類似“南京大屠殺是中國人虛構的”、
慰安婦是中國人編造的等等這一類的謊言歪曲真相造謠惑眾時,那么,來自于侵略者自己的“史證”、“實證”就是最有力的武器。于是,我度以戰爭加害者日本老兵為拍攝目標,用他們戰爭親歷的罪行見證,去戳穿侵略者編造的謊言。譬如,我采訪拍攝抗日戰爭歷史上臭名昭著的“殺人魔王”永富博道,采訪拍攝對中國人“實地活人刺殺訓練”的鈴木良雄,采訪拍攝731部隊細菌戰老兵筱冢良雄,采訪拍攝參加過“南京大屠殺”并在戰后幾十年來一直勇于懺悔的侵華老兵東史郎等等。我坐在他們面前聽他們以自己的罪惡歷史坦陳當年屠殺中國人的情形,真是毛骨悚然。再如,2000年12月8日到12日,我參加“東京女性國際戰犯法庭”對日本“慰安婦”罪行審判的跟蹤拍攝,那幾天,日本右翼分子多次沖擊會場,破壞會議的正常進行,我在會場門口拍攝時遭到右翼分子圍攻謾罵,他們拿礦泉水瓶朝我的相機和身上亂砸,甚至我們乘坐的大巴被圍攻遭襲,面對這樣的場面,我們毫不畏懼,針鋒相對。人們看到,面對這些當年遭受了深重災難的戰爭受害女性,他們不但不承擔責任,還直說這是“編造”,并謾罵羞辱這些老人,此情此景,誰不感到義憤!2006年8月15日,我從早上6點鐘一直到傍晚,在靖國神社目睹并拍攝了日本右翼分子粉飾侵華戰爭罪行的丑陋表演,用真實的畫面記錄并向社會傳達了人們平素很難相信的這些嚴酷的歷史現實。在這樣的現場,在這樣的氛圍,簡直就是熱血沸騰,憤怒、壯烈、甚至是仇恨,你不可能麻木,不可能無動于衷。那么,這些拍攝于歷史當事人和新聞事件現場的紀實影像,也就具備了獨具特色的歷史見證和向世人昭示歷史真相的其他表現形式所不能起到的作用。
歷史越來越離我們遠去,也許,那些親歷了戰爭的一代老者不久將不復存在,留在他們身后的,依然是他們有生之年希望看到但是沒有看到的歷史問題的死結。而我,則有這種使命感:用影像為歷史作證!我將努力地堅持拍攝下去,用相機記錄下歷史的又一路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