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狼

我不記得阿狼是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生命中的了。太久遠了，說不定那時我還是個又矮又肥的球兒，伸出手能以一個非常舒服的角度環(huán)住他毛茸茸的脖子。

從有印象起，阿狼就那么高大威武。鄉(xiāng)下有狗場，所有的狗都在柵欄內(nèi)，被磚砌的隔斷隔開。只有阿狼是自由的，在房邊他還有一所獨立的小屋。每天都能看到他在場內(nèi)跑來跑去，德國牧羊犬的天性讓他像管理者一般到處巡視。對，高大威武地巡視。

鄉(xiāng)下很多人家都會養(yǎng)狗，阿狼出門，完全不必像在城里一樣擔心會被抓走。我和哥哥喜歡帶著阿狼、白雪出去，阿狼德國牧羊犬的血統(tǒng)和白雪雪白的皮毛總是跟土狗形成鮮明的對比，也算是滿足了我那早熟的虛榮心吧。

他們兩個總是輕巧地越過很高的鐵門門檻，一溜煙飛奔而去，便不見了身影。我喊一定是叫不回他們的，但我爹——柴老師的口哨卻能讓他們像箭一樣飛奔回來。即便我叫不回他倆，出去野了一天的他們傍晚也會自動回來。我坐在門口，看著遠方慢慢出現(xiàn)兩個身影，不變的土路上漸漸有了兩個動態(tài)的點，內(nèi)心總會特別欣喜。嗯，就像在臟兮兮的雞窩里發(fā)現(xiàn)了白白的一枚雞蛋小心翼翼地拿出來時一樣欣喜的感覺。

我覺得阿狼特別帥，從精氣神兒就能看出他的與眾不同。他還特別勇敢，有疑似危險的東西出現(xiàn)，就立刻擺出陣勢準備迎戰(zhàn)。鄉(xiāng)間長大的他更自然，更趨于本性。他的吠叫是真正警告性的示威。生長在城市中的狗這方面弱化了，溫和了許多，犬吠更多的功用是賣萌神馬的，那叫聲更像是為膽怯的自己壯膽，譬如“順大美人兒”。今天唐孝哥來取吉他，門都沒進，順順便邊叫邊退，最后自個逃回屋里去了……衰樣兒，唉唉唉。

從少年到中年的阿狼都非常欠兒登。為什么這么說呢？第一，他愛咬豬尾巴；第二，他會且熱衷于抓耗子。我記得每次豬出圈（稱重或賣出之類）的時候，人們不光要控制大肥豬，還要控制興奮的阿狼。牧羊犬的血統(tǒng)讓無羊可牧的阿狼憋得鬧心，于是他將豬屁股上一小截鮮血淋漓的尾巴印刻在了我的記憶中，至今歷歷在目。阿狼絕對是捕鼠能手，盡管有時追老鼠追到撞墻，鼻子出血，他依舊照抓不誤。阿狼撞了南墻也絕不回頭的決心讓狗場的耗子數(shù)量從來就沒多過。他還會把老鼠扔在門口邀功，想想早上一出門，門前一排死老鼠還是很嚇人的。后來，家里的貓咪寶寶和美美也開始學阿狼，蝙蝠啊耗子啊什么的抓住了就往臥室門口一扔，那可是在城里啊！住在城里的我表示鴨梨很大。

小時候只有暑假才去鄉(xiāng)下的狗場，跟阿狼接觸的時間總共加起來也不多，但卻留下了太多美好的回憶。當然也有微不好的，比如我新?lián)Q了一身裙子，阿狼上來就在肩膀上按倆臟兮兮的爪印……暑假是什么概念？有寫不完的作業(yè)，有冰鎮(zhèn)大白梨，有蚊子，有平房屋頂數(shù)星星的夜晚，但有阿狼的日子才是真正的暑假。

后來阿狼進城了，住在爺爺家。四室三廳還有個大平臺，但對于阿狼來說還是太小了。好在阿狼此時年歲已高，不太能折騰了，也就安逸地住了下來。像大多數(shù)人類老頭兒一樣，阿狼的思想觀念也很陳舊傳統(tǒng)——他堅持貓狗不合的真理，和家中的倆貓斗得不可開交，現(xiàn)實是不會像《加菲貓》中加菲和歐弟一般最終和諧的。他們斗了很久，倆貓在被阿狼咬得體無完膚后離家出走，從此一去不回……一去不回啊！

阿狼不再蹦蹦噠噠地前跑后顛，常趴在門前或臥室的地板上曬陽陽，懶懶的。偶爾也收拾一下總來撩撥的順順，與之肉搏，順順這完蛋玩意兒總打不過年老體衰的阿狼。

再后來，阿狼成了老壽星，胡子白了，得了白內(nèi)障，耳朵也微微有點兒聾，更愛趴著了。但帥哥即便是老了也是老帥哥。我認為，阿狼的范兒，完全可以給模型玩具廠當模特。

再再后來阿狼就不行了。去世前兩周，他上籠子下籠子都沒什么力氣，食量銳減。偶爾碰他一下還會慘叫一聲，但他特堅強，叫也就一兩聲，絕不會長久哀號。

最后一周，周六我放學回家，田姨姥就說阿狼的情況特別不好。知道熊皮虎皮鋪地上的樣子么？我看到阿狼的時候他就是那樣的姿勢——四只腳伸向四個方向。我覺得他好可憐，曾經(jīng)那么英姿颯爽。我給老爸打電話說了這些，老爸讓我電話開免提，放到阿狼耳邊，我聽到老爸跟他說：“阿狼，聽說你情況不是很好，我都想你了，你有沒有想我啊？阿狼……阿狼啊……想沒想我啊？阿狼啊……”老爸一遍一遍地叫阿狼的名字，我在阿狼旁邊摸著他的頭，那些早就粘在一起的毛和著我的眼淚不停地落，陽臺的水泥地上濕了一片，因為我看到阿狼聽到老爸聲音時頭仰了起來，灰蒙蒙的眼睛里閃著一絲光亮。他一定是想老爸了，他只是沒力氣表達了。我最看不得阿狼無助寂寂地望著我的眼神，每次回想起當時，我還是會哭得稀里嘩啦。

第二天早上阿狼哀叫了很久，然后就去世了。我覺得他一定是在等著什么，一周不吃不喝，就趴在地上，支持他苦苦撐下去的信念一定是見老爸最后一面，他想最后聽聽老爸的聲音，他舍不得老爸。在老爸跟他通過電話的第二天早晨，心滿意足的阿狼就離開了。

只有養(yǎng)過狗狗的人才知道，朝夕相處會讓他成為你的家人，成為你生活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一部分。他會盡他最大的努力，守護我們，陪伴我們，對我們不離不棄。十幾年只是人類壽命的幾分之一，可卻是阿狼生命的全部，他用他一生的時間來愛我們，我也會用我一生的時間來懷念他。我希望阿狼在天國里一切都好，還能奔馳在曠野，還能擁有一雙明亮的眼睛，還能發(fā)出利落的叫聲……

130000 長春市實驗中學高三（14）班

#1050833;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