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拉·蘇爾茲是一位德國作家和畫家,她上小學時不擅長做手工,因為她是天生的“左撇子”。她每次面對那些不適合左手的工具和技藝時都會感到很困惑:為什么人類生來就有左右手的傾向呢?
不過,對諾拉來說,“左撇子”習慣除了讓她在做手工時感覺不便、手腕稍覺酸疼之外,倒也沒什么大的影響。
相比之下,對于一只右眼觀察能力大大遜于左眼的蟾蜍來說,這種左右兩眼不對稱的偏側特性就可能造成性命之憂:如果一條蛇從右邊突襲它,它可能無法及時躲避。
令人困惑的是,這種被稱為“偏側優勢”的現象存在于動物王國的所有動物中,其表現是,在它們的各種活動中更傾向于、或者說更喜歡使用某一側的爪子、眼睛或觸須。在危急關頭,這種偏側性傾向甚至會給它們帶來滅頂之災。
探索左右偏側現象
這種“偏側優勢”是左右大腦功能的偏側化造成的。動物為什么會進化出這樣一種會給它們自身帶來危險的特性呢?
動物心理學家在進行了大量的實驗后,認為他們終于找到了答案:在進化的過程中,大腦與身體這種不平衡的關系,其實是給動物帶來過一些益處的,只是這些益處一直被我們忽略掉了。
之前,研究人員設想,在不很遙遠的過去,獨特的左右手習慣是人類語言能力發展的副產品。也就是說,語言能力是由左半球大腦支配的,因此左右手偏側習慣與人類語言能力的形成有著密切的聯系。
然而,當研究人員發現所有動物都擁有這種左右偏側傾向時,這種理論就很難站得住腳了。
上世紀70年代,澳大利亞科學家在研究小雞的記憶能力和學習能力時,給小雞大腦注射了一種叫做環己酰亞胺的化合物,以影響它們在鵝卵石“迷魂陣”中發現谷粒的學習能力。
結果發現,這種化學物質只對小雞的左半球大腦起作用,而對其右側大腦作用甚微,或根本不起作用。這表明,動物的兩側大腦也有左右分工,大腦功能偏側化不是人類獨有的。
左右偏側分工的優勢
什么決定了某個個體的偏側傾向以及程度呢?遺傳肯定是一個因素,但環境因素也會施加影響。
比如,澳大利亞科學家萊斯利·羅杰斯發現,小雞的右傾向性取決于小雞在孵化出來之前所受光線的影響——如果在整個孵化過程中,雞蛋一直置于黑暗之中,小雞大腦兩半球都不會擁有特別的優勢。
2004年,羅杰斯開始研究大腦的這種偏側傾向究竟會給動物帶來什么益處。她將在不同條件下孵化的大腦偏側性強弱程度不同的兩窩小雞進行比較后發現,由于每側大腦分別處理來自左右雙眼的信息,大腦偏側性有助于雞在同一時間內更好完成多種任務,比如一只眼睛警惕捕食動物的襲擊,另一只眼睛同時搜尋食物。
為了證實這兩組小雞的行為有何不同,羅杰斯還做了一個實驗:在一小堆鵝卵石中撒下一些谷粒,同時用一只假捕食鳥懸在小雞們的頭頂上飛來飛去。實驗結果正如她所想的那樣,被光線照著孵化出來的小雞,由于大腦組織產生了左右分工,它們可以用右眼尋找谷粒,用左眼警惕捕食鳥的動向;而在黑暗中孵化出來的小雞,由于沒有大腦左右分工的優勢,它們無法決定是警惕捕食鳥好呢,還是尋找食物好。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其他動物群中。意大利科學家對大腦偏側化程度不同的金腹底鳉魚進行研究。在捕食動物的虎視眈眈之下,大腦偏側化程度較強的金腹底鏘魚捕食蝦的效率是大腦偏側化程度較弱者的兩倍。
對魚類和鳥類這樣的動物來說,給大腦兩側分派不同的任務可能擁有一些特別的優勢,因為它們的眼睛分別生長在腦袋的兩側,兩只眼睛的視野幾乎沒有重疊交匯的可能性,兩側分別接收來自外部世界的信息,在大腦中并行不悖地同時處理兩套信息。
因此,相對于兩只眼睛都長在前面的靈長類動物來說,魚類和鳥類的大腦左右偏側現象更為重要。
然而,還有其他許多左右偏側現象卻無法以這一理論加以解釋。比如,為什么一些動物傾向于用左邊或右邊的爪子或腳來做幾乎所有事情呢?會不會有一種普遍適用于所有有著偏側傾向動物的認知優勢呢?
為了弄清這一點,澳大利亞麥考瑞大學的瑪麗亞·瑪佳特和庫魯姆·布朗以鸚鵡為實驗對象進行研究,因為這種動物對雙腳的使用也像人類一樣,既有“左撇子”和“右撇子”之分,也有左右都能靈活使用的。
他們給鸚鵡設計了一個比較難的“智力游戲”:在鸚鵡的鳥喙上掛上一條細線,細線上懸掛著它們喜愛的食物,讓它們利用腳爪和鳥喙的協同努力來拉動細繩,吃到食物。
實驗結果表明,左右偏側性最為明顯的鸚鵡解決問題的能力,比沒有左右偏側性的同伴要快得多。
左右偏側性是如何導致認知能力上的優勢的?目前還不甚清楚,雖然不排除多任務處理的因素在內。偏側性使得大腦將多任務信息區分開來,將復雜任務的各個部分在大腦兩半球的不同區域進行處理,從而分別對信息高效地進行處理。例如,一側大腦可能用來處理比較確定的、例行的“事務管理”,而另一側大腦則用來處理意料之外的情況,或具有挑戰性的較難的問題。
“左撤子”產生于生存競爭
以上所有這些研究只能說明,給動物帶來益處的是偏側性的程度,而不是偏側性的方向。于是,另一個疑問隨之而來:為什么某個物種中的大多數個體都偏向于相同的一側,從而使得它們的行為對于捕食者、被捕食者或競爭者來說都具有可預見性,而在整個群體中為什么又總會出現少數幾個與眾不同、反其道而行的“古怪者”呢?
有科學家認為,這種現象與博奕論有關。一些數學模型表明,每一個動物群體都由絕大部分相同偏側性的個體組成,另外加上一小部分的“不合群者”。
可以想象這樣一副情景:在一個由許多個體組成的群體中,一直都要面對來自捕食動物的威脅,例如海里游的魚時時都有被鯊魚捕食的危險。而在這種情況下。數量也是構成安全的一個重要因素,因為對于某一條魚來說,它周圍的同伴越多,它本身被捕食的危險就越小。所以,當一條兇猛的鯊魚襲來之時,與群體保持同步,一起轉向,生存下來的可能性就會更大些。
但另一方面,科學家指出,群體中向另外方向逃走的極少個體可能因此獲益。它們離群而逃的方向出乎捕食動物的意料,因此,它們逃生的希望也就越大,但前提是,這種與群體反其道而行的策略只有在非常罕見且不可預料的情況下才會有效。
數學模型表明,在面對各種進化壓力時,最穩定發展的群體正是那些大部分個體的偏側性為同一方向,同時伴有少數個體偏側性方向正好相反的群體。
在一個群體中,偏側性的多數與少數之間的交替換位也在一個群體中時有發生,這就解釋了為什么在許多物種中存在著各種不同形式偏側性現象之原因。
例如,大量研究發現,蜥蜴、涉禽、暹羅斗魚和靈長類動物等,它們的一些合作行為,如求愛炫耀、父母與后代之間的關系、同伴中的互相打斗等,都表現出明顯的偏側性傾向。
向左還是向右,取決于兩種競爭因素,一種是有益于同伴間友好的合作關系,一種是有利于出其不意地向對方發起攻擊的敵對關系。
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為什么在人類社會中存在著“左撇子”現象的原因。大量研究表明,“左撇子”在許多有著直接對手的體育項目中都占據了優勢,如網球運動和拳擊運動。在一個以“右撇子”為主社會里的“左撇子”也許確實獲益不少,他們高度偏側化的大腦能夠更好地應對復雜的認知挑戰,更好地接受更高等更深奧的知識。
對于文章開頭中提到的諾拉來說,在學校手工課上由于工具不稱手令她非常尷尬。但可以相信,如果有一套適合“左撇子”的工具,那么這樣的窘況就根本不會出現了。
諾拉知道自己在圖畫和縫紉上的成績確實不盡如意,但她開玩笑地說:“如果有人拿這一點來取笑我,那我也許會用我的左手出其不易地給他一拳,讓他大吃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