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自殺,拷問用心良苦的子女何為孝?

有出息的兒女終于在城里打拼出一番事業，想急于回報遠在家鄉的老父親。但兒女給予父親的是他們自認為的幸福，這種幸福于老人來說，卻是束縛、是枷鎖……

黃昏戀兒女憂，設計騙老父進城

艾遠華是吉林省撫松縣人，中年喪妻，一個人千辛萬苦地供兩兒一女讀書，兒女們大學畢業后都在大城市成家立業。他偶爾去3個兒女那兒小住十天半月，享受子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但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農村老家。沒辦法，城里雖然有兒女孫子，但農村老家有他熟悉的鄉鄰、熟悉的山水以及過慣了的生活。

像艾遠華這種情形，在農村絕對屬于人們艷羨的對象。不用為衣食擔憂，兒女又孝順又有錢，隔三差五就打電話動員老爺子去城里享清福。但艾遠華是真不愿意去，尤其是這兩年，老爺子似乎更不愿意去城里了。鄰居們偶爾問起，艾老漢都扯著嗓門說：“城里住不慣，還是家里好啊!”但2010年6月的一天，艾遠華還是坐上女兒艾學艷的轎車，急匆匆地趕往沈陽大兒子艾學峰家，因為大孫子冬冬出車禍了!

趕到沈陽已是深夜，兒子一家都守在病床前。孫子的頭和右臂纏著紗布，他一把抱住孫子：“冬冬，怎么撞的？”

被爺爺弄醒的冬冬，馬上就哭了：“爺爺，我害怕，我害怕！”

大兒媳譚文冰含著眼淚告訴公公：“保姆接冬冬從幼兒園回家，他掙開保姆的手就跑了，跑到路上，被迎面來的車撞了。外傷倒不重，醫生擔心會腦震蕩……”

聽了這話，艾遠華抱著孫子，急得直掉淚。冬冬順勢撲進爺爺懷里：“爺爺，我害怕，我怕。剛才我做夢了，夢見車撞了我了，爺爺你別離開我……”

艾遠華忙不迭地安慰孫子：“不離開不離開，爺爺這回不走了。”

看著老人緊張孫子的樣子，艾學峰夫婦和艾學艷都長出一口氣，看來，老爹終于上鉤了。

原來，這一切都是兄妹三人設計好的。他們早就想把父親接到城里，無奈老父親一直以“享不了城里的福”為由不肯來。最近他們聽說62歲的老父親在老家有了一個相好的，叫翟春蘭，女兒學艷多次回家勸也勸不散，看來老父親這回動真格的了。

兄妹三人商量的結果是，一定要把父親騙出來，騙不出來就逼，最終目的是讓父親來沈陽住。因為他們擔心這場黃昏戀是個大陷阱。那個58歲的女人，有一兒一女，都無正式工作，兒子因為腿有殘疾一直由翟春蘭照顧。父親如果娶了她，又要勞累了。

艾家三兄妹，老大艾學峰條件最好，年僅38歲就在一家大型機械制造公司任副總工程師，妻子譚文冰是醫院心臟外科主治醫生，兒子冬冬6歲，是艾遠華最疼的大孫子。接父親來住的重任當然就落在艾學峰的頭上。兒媳譚文冰知道公公的不易，多次主動要接公公來住，這次更是積極。

在計劃施行前，艾學峰夫婦倆培訓了冬冬十多天，他們告訴冬冬，這不是騙爺爺，是為了讓爺爺幸福快樂。冬冬愿意配合，拍著小胸脯說保證完成任務。譚文冰請同事共同導演了這場戲。

只有艾遠華還蒙在鼓里，第二天早晨，艾遠華悄悄用醫院公用電話給翟春蘭打電話“等冬冬好點，我就回去，你別擔心！”

艾遠華與翟春蘭相識多年，兩年前相戀。雖然兩人都認定對方是自己可以終老一生的伴侶，但翟春蘭一直擔心艾遠華的兒女不同意，讓他先別告訴兒女，兩人戀情一直處于地下狀態。不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艾遠華的黃昏戀還是被兒女們知道了。

冬冬只住了三天就出院了，因為他的“外傷”不重，沒傷到骨頭，只要按時“換藥”即可。自從回家后，冬冬就纏著爺爺不放，干什么都說害怕，睡覺也得讓爺爺陪著。

艾學峰和弟弟妹妹的計策就是：借此機會讓父親留下，過上一年半載，自然就與翟春蘭斷了。到時候在沈陽給父親找個老伴不愿意與自己住一起就給他買房子。

10天后，冬冬的手臂和頭都不用換藥了。于是，冬冬去幼兒園得爺爺接送，晚上得爺爺陪著，周末與小朋友相約去公園玩，也得爺爺陪伴。

住在長春的學明、學艷姐弟倆，幾乎每半個月就帶著全家人趕到沈陽來看望父親，他們真的很孝順。可是，艾遠華就是無法開心起來，因為心里老惦記著翟春蘭。有時，他想給她打個電話，剛拿起聽筒，冬冬就像個猴子似的竄過來：“爺爺，你給誰打電話啊？”然后，小腦袋往前一湊。

“唉……”艾遠華嘆息一聲只能放下電話，他可不想讓這個小“偵察兵”把他的事情給抖摟得滿世界都知道。他只能在孫子睡著后，悄悄打電話。

父親成“老年漂”，兒女好心辦壞事

一晃兒到了2010年9月初，冬冬上了小學，艾遠華終于能回家了。妻子去世那么多年，他一心供兒女讀書，沒覺得孤獨寂寞。現在，離開翟春蘭幾個月，終于明白了什么叫思念，他差不多每天都偷偷給翟春蘭打電話。

但當艾遠華一說要回家，冬冬馬上哭了：“爺爺，求求你了，不走！冬冬害怕，得爺爺接我送我。晚上我自己睡害怕，撞車后我一直害怕……”

孩子并非騙爺爺，他是真的越來越喜歡與爺爺在一起。以前，爸爸媽媽工作忙，都是保姆接送和陪伴。保姆都非常小心，以不出問題為第一目標。所以，冬冬和保姆在一起感覺沒有意思。和爺爺在一起，他真正感覺到親情的溫暖和爺爺的愛。冬冬擁抱著爺爺：“別走，我聽你話，好爺爺……”

艾遠華只能答應，可他覺得，點這—下頭比擔重擔行百里還要艱難。在兒子家，他感受到了兒子兒媳和孫子的關心和愛，也很享受這種天倫之樂。但是，這代替不了翟春蘭對自己的好，這讓他備受煎熬。

在樓上實在憋得慌，艾遠華也偶爾出來遛遛。有一回遛彎，他聽兩個人聊天說“斗地主”，就湊了過去。結果說了半天是雞對鴨講，人家說的是打撲克，跟他說的土改斗地主差了十萬八千里。在大伙的笑聲里，他格外尷尬和落寞。城里再好，不屬于他，他也不屬于城里。在農村老家，他忙時下地干活，閑時和鄉親一起嘮嗑。可現在，沒有一個熟人，沒有一個能說上話的人，真是苦悶至極。

一天早晨，他給翟春蘭打電話，聲音里透著無奈：“再住一段時間吧，我爭取早點回去。”翟春蘭雖然心里特別盼望與他團聚，可她不愿意看到他與兒女鬧矛盾，就勸他多住一段時間。“別急著回來，兒子有事，你不幫誰幫?”

到了9月下旬，他和孫子商量：“‘十一’放假，爺爺想回家幾天，你和爸爸媽媽玩。”冬冬抱著爺爺：“爸爸媽媽和姑姑叔叔商量好了‘十一’放假要去張家界旅游，我們三家陪著爺爺去玩，多好呀!”譚文冰馬上走過來：“爸，這幾個月你帶冬冬太辛苦了，正好放長假，我們幾家都陪您，您也應該享享清福了……”

艾遠華當時就呆住了，他已經告訴翟春蘭自己“十一”回家，可眼下咋辦？總不能不領3個兒女的孝心吧。可是，讓翟春蘭空歡喜一場，艾遠華自己也不落忍。他想以旅游太貴做借口拒絕去，可冬冬過來拉著他的手“爺爺，你別怕花錢，我儲蓄罐里的錢都滿了，足夠你花了。”說著“嘩”地一聲把錢倒了出來。孩子這么懂事自己還能說什么，艾遠華只能摸著孫子的頭把心里的苦楚強壓下去。

第二天上午，艾遠華在電話里告訴翟春蘭時，她雖然不高興，也不好說什么“有這么好的兒子，就好好看看張家界，你肯定是咱村里第一個看張家界的人。”這時，他有些酸楚地說：“不能和你同去，再好的風景有什么看頭……”二位老人在電話兩頭沉默著。

一周的旅游，有兒孫十幾口人陪著，艾遠華感受到了溫暖和幸福，可他心里想的還是翟春蘭。每看到一個好地方，就想要是春蘭也能看到該多好哇!回到沈陽，他就張羅洗照片，理由是得讓鄉親們看看他去了張家界。其實，他就想讓翟春蘭一個人看。

艾學峰馬上明白了，父親忘記不了那個小山村，更沒忘記翟春蘭。他知道這樣有點狠心，可他和弟弟妹妹就是想讓父親徹底離開那個小山村，徹底離開那個女人。不是那個女人不好，而是那個女人的家庭負擔太重了，他們不想讓父親再吃苦。

2010年11月底，艾遠華終于下定決心，他先買好了回家的車票，然后通知兒子一家。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還是冬冬，他央求爺爺“再等一個多月，我放假了陪你一起回去。我不想離開你，一天也不行。爺爺，你就答應我吧……”他的身子擰成麻花，黏在爺爺身上。這次，冬冬不是在演戲，他是真的離不開爺爺了。

不過，艾遠華已下定了回家的決心，他心一硬：“冬冬，你和爺爺一起回去好嗎?”艾遠華擁抱著孫子：“既然和爺爺好，就要體諒爺爺。好孫子，爺爺太想家了，讓爺爺看一看，住上十天八天就回來。爺爺求你了！”

艾學峰明白，冬冬攔不住爺爺了，可他不能前功盡棄，就說：“爸，冬冬真的離不開你了，我也知道你想回家看看。那這樣：讓冬冬請幾天假，小學一年級問題不大，讓冬冬陪你回去!”

聽爸爸這樣說，冬冬—下子有了主心骨，嚷著一定要和爺爺一起回去。

黃昏戀被拆散，抗爭失敗尋短見

帶著孫子回到農村老家，艾遠華卻不知道如何見翟春蘭才好，這個“小尾巴”走到哪跟到哪。無奈，他想了個最笨的招，帶著孫子去串門，挨家挨戶走，逢人便夸兒子兒媳好，逢人便拿出張家界的照片看……終于在回家的第二天下午見到了翟春蘭。翟春蘭馬上就明白了，冬冬是被派來的，她只能裝作普通鄉鄰與艾遠華聊天。

這時，二位老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們都明白了，艾學峰兄妹的真正目的是想拆散他倆。

這個夜晚，性情倔強的艾遠華想了一夜，終于做了決定。早晨，他打電話給兒子：“學峰，我明白了你們仨的用心，可城里我實在住不慣了。你今天就請假來把冬冬接走，我是不會回去了！”

這天下午，學峰沒有來，學明、學艷從長春趕回來了。不管他們怎么說，艾遠華堅決要留在老家。他索性把話挑明了，堅決要娶翟春蘭!

無奈，艾學艷只好把冬冬送回了沈陽。艾遠華和翟春蘭天天在一起，商量著登記結婚的事。翟春蘭是個識大體又要面子的女人，她不想因為自己讓艾遠華與兒女的感情出現裂痕。她說：“如果你的兒女不同意，我絕不嫁給你!我不想讓鄉親們戳我脊梁骨，更不會讓你和兒女們鬧不和。”

冬冬離開三天后，艾遠華接到電話得知，冬冬發燒得了肺炎，還高燒不退，夢里都喊爺爺。原來，冬冬在農村老家就受了風寒，離開爺爺心情不好，終于病倒了。

艾遠華第一時間趕回沈陽，揪心地守在孫子床前。冬冬高燒轉成了大葉肺炎，住了半個多月院才見好轉。

哥哥一家忙著照顧冬冬，艾學艷和艾學明卻回了趟老家找到翟春蘭，求她放過父親。學艷聲淚俱下：“阿姨，求求您了。我爸供我們3個讀書太不容易了，我們想他讓晚年享福。可和您拴在一起，能享福嗎？您就放手吧!我們把他接到城里，在城里給他找個老伴享清福。我大哥說，我爸找了老伴，不愿意一起住就給他買房子……您可不能為了自己讓我爸跟著受罪呀!”最后，他們還煞有介事地拿出一張照片：“您看，我們都給爸選好人了。城里的，對我爸挺中意的……”

翟春蘭是個要強又要面子的女人，把臉面看得比命還重，當即表態：“學艷，你放心，我明白了，我和你爸不是一類人。我不可能離開殘疾兒子，更不可能讓你爸爸跟著我遭罪。我不說你來過，我決定和你爸斷了!”

翟春蘭哭了一夜，她真的喜歡和艾遠華在一起，可不能讓人家兒女和鄉親們說自己是看上了人家的錢呀！她只能硬下心腸來。

2010年12月底，艾遠華打電話給翟春蘭，她冷冷地說：“遠華，謝謝你這兩年對我的好，我認真想了很久，咱倆不合適……”沒等艾遠華反應，她就掛斷了。此后，拒絕接艾遠華的電話。

之后的4個月時間，艾遠華三次跑回老家找翟春蘭，可決心已定的翟春蘭拒絕見面。他明白可能是兒女們做翟春蘭工作了，可又沒有任何證據。他堅決要留在老家等她回心轉意，可每次兒女們都想盡辦法把他接走。

2011年5月初，兒女們張羅著給艾遠華介紹老伴。可他一個都沒見，心里還裝著翟春蘭。除了接送孫子，白天就一個人躲在家里不出來。兒子家里的舒適與安逸不能讓他快活，空蕩蕩的房間里，沒個人跟他說話兒。他覺得很壓抑，大房子成了大囚籠，他心里苦，卻說不出，兒女們肯定是孝順他，但這孝順讓他覺得透不過氣來。郁郁寡歡的艾遠華開始失眠多夢，心情焦慮，甚至覺得活著沒意思。

2011年6月底，艾遠華在家里吞下大量安眠藥自殺。幸好艾學峰忘拿手機，回家來取發現了老父尋短見，總算發現及時，搶救過來了。

“我就是個農村老漢，我的樂子在鄉下，我的根在鄉下。把你們都供出息了，我想娶個老伴過自己的日子有什么錯7在城里住就像是蹲監獄，讓我怎么活……”這是艾遠華留給兒女們的遺書。看完這封遺書，兄妹三人一齊跪在蘇醒的父親面前“我們知道錯了!”

2011年7月上旬，艾學峰帶著弟弟妹妹登門向翟春蘭謝罪請求原諒，艾遠華和翟春蘭重歸于好。艾學峰和弟弟妹妹拿出50萬元給父親在老家蓋了一座小獨樓。等小樓蓋好了，他們要選一個好日子，把父親的婚事給辦了。看著父親喜上眉梢的樣子，他們兄妹終于明白了，孝順第一位的是順，順從老人的心愿，讓老人有自己想過的日子，才是真正的盡孝。口(本文人物皆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