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禮物

小球做夢也沒想到，米樂會邀請他參加自己的生日會。

事情其實挺偶然的。中午，米樂餓得發慌，卻丟了飯卡。小球撿到后，遞給他，沒出聲。不知是想到平時對小球的態良而內心不安，還是這刻有些感動，或是心血來潮想讓小球為自己的生日會添點笑料，反正米樂向小球發出了邀請，還順勢摸了下小球的頭。

三年級的小球個頭就像一年級小朋友，站在高個米樂面前，矮了整整一頭。面對米樂的邀請，小球心里很激動。

小球能不激動嗎?他迄今為止從未想過過生日這件事。他倒不是淡忘了自己的生日，而是沒怎么記住。在他的記憶中生日大多是一碗排骨面。小球并不會從此對自己的生日有什么期待，重要的是同學米樂竟然邀請了他。

小球急切地想把這件事告訴蓬頭。

蓬頭每天都在小路上等他。蓬頭是棵才長到三米多的香樟樹，春天嫩綠的葉子蓬蓬密密地使勁伸展著。周圍的夾竹桃、月季、山茶花什么的，反而襯得蓬頭越發地清新和單純。

放學，小球見到蓬頭，一個沖刺跳到蓬頭身上。其實，小球不用說什么，蓬頭都懂的。

風吹得蓬頭發型大亂，小球脫口而出：“儂格則(你這個)蓬頭癡子，伽(這么)開心啊!”說買活，小球上海話說得真溜，和同學們說得沒什么兩樣。可他就搞不明白，自己課堂上一不留神把“穿衣服”念成了“圈衣服”，把“純真”念成了“尋真”，大家竟至于笑成那樣嗎?

小球抱著蓬頭，離地近一米高，這讓他的視線得以延展。小球想，高的感覺真好啊!他甚至想，如果我的學習成績也能高點兒，同學們就不會怪我拖后腿了吧!想到自己不爭氣的成績，小球像泄了氣的皮球，從蓬頭身上滑了下來。他 點都不怨同學，誰叫自己太笨呢!

可米樂清我去他的生日會了呀!小球又高興起來，好像日子抹上了新的亮色。

只是小球萬萬沒有料到，這等待的日子并不輕松。

第二天，小球就從課間同學的交談中明白了一件事：得準備份生日禮物。

送賀卡嗎?小球想到路邊小店里放得亂糟糟的各式賀卡。

“誰送賀卡?幫幫忙哦!太老土了吧!”女同學之間的夸張叫聲像飛來的小石子敲打著小球的腦殼。

小球知道自己土，同學們三天兩頭變出的新鮮玩意兒，還有聊的新鮮事兒，他都不怎么懂。小球決定不去問同學買什么禮物好，他不想讓同學笑話他，更不想讓同學知道他不愿說的事。

一連幾天，小球都在為禮物的事發愁。

直到周末，小球在一個岔路口，發現了一家小花店。他悄悄伸頭張望，滿屋的鮮花和香味頓時把小球團團擁住，一時間小球像是嵌進了夢境。

“買什么花啊?”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溫暖的大嗓門。

小球趕緊縮回腦袋，他不知道兜里僅有的錢能不能買到花。

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小球沒在意，此刻他只感覺哪里難受，卻又說不上來。不知不覺，他來到了蓬頭面前。小球靠著蓬頭坐下，好像聽見蓬頭在說：這有啥呀!看看我，一年到頭就這么戳著，別人從頭到腳地瞧我，又能把我怎樣?

小球想，是啊!蓬頭什么時候都這看么坦白，從不把自己隱藏起來，不管寒天暑日，刮風下雨的。無論什么時候蓬頭部站得這么直，這么精神1

這天回家，小球找出了那條曾被米樂他們笑話的牛仔褲。說實話，小球的衣服大多不是太大，就是太小，這些都是小區阿婆、阿姨送給做公寓清潔工的媽媽的。

褲子的膝蓋以下部分已被媽媽剪去，不然，能套到小球的胸口。小球清楚地記得，當同學看到他穿著靠皮帶幫忙才不至垮塌的褲子時那癡笑的樣子，帶頭的就是米樂。

“哎喲，太酷了!還是松襠褲啊!再把褲邊刷毛嘍，磨幾個破洞，就成極品了耶!”望著這條褲子，小球耳邊又傳來米樂的戲言。

小球想了想，拿出剪刀把褲腿再剪短些，穿起來大約到小腿肚。然后在褲腿上剪了幾個口子，又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把堅硬的刷子，用力把口子和褲邊刷毛。最后還不過癮，干脆用小石頭在褲腿上使勁磨擦。做這些的時候，小球很用力，并感覺渾身上下部那么暢快。

去米樂家的這天早晨，小球穿上牛仔褲，上面配了件白色T恤衫，小球還把上衣的下擺塞進褲子里。出門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像篷頭一樣精神。

來到岔路口，小球走進了花店。

“買什么花啊?”還是那個聲音。

“不知遒。”

“嗯?”

“是去生日會。”小球望著一旁紅艷艷的玫瑰花，又掏出了兜里僅有的幾塊錢。

“玫瑰花太嬌艷了，還要多些才好看，不如……”花店大叔從邊上的桶里取出兩支淺紫色的花，“你看，這花多自然，每一支上都有五六個朵兒呢。”

“是什么花?”

“稻拉吉，就是桔梗花。”大叔突然扯著嗓子唱起來，“稻拉吉啊，稻拉吉，淡淡的桔梗喲長滿山野……”

小球聽著，想到了春天家鄉的田野。

唱完了，大叔說：“那，我再幫你配兩束勿忘草吧。”

桔梗花和藍色勿忘草被花店大叔用淡紫色紋紙細心地包扎好，下方還用銀色寬帶扎了一個花朵形的蝴蝶結。

敲開米樂的家門，已有幾個同學先到了。小球把花藏在背后，走了進去。

“哇!真棒哎!是D1Y嗎?”一個女同學驚叫。

DIY是指手工制作，小球沒聽懂。

“嘿，真酷!”米樂贊嘆。他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沖小球笑笑，還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

小球把花遞到米樂面前，又引來了尖叫。

“呀!真好看哎!這顏色多純凈啊!”又一女生的聲音。

“這種花真少見呀。”米樂接過花。

“是稻拉吉。”

“什么?”

“稻拉吉，就是桔梗花。”小球想，原來還有自己知道而米樂和其他人不知道的事。

“啊——是、是嗎?很好看啊。”米樂有點結巴。

隨后，米樂把花插進淺口琉璃花瓶。

墻角的低柜上堆放著許多沒有拆封的禮物，誰也猜不出里邊究竟是什么。她們真像是一群身著華服，頭系精致發帶，又羞羞答答、不愿吐露心事的女孩。而相隔不遠，小球的花則眉清目秀、神情淡然地立著。

“米樂真開心啊!能收到這么多禮物。”

“可不，聽說他爸是當官的。”

“哎呀，要是天天能來他家玩就好了!”

“就是，瞧這房子，多氣派啊!”

同學的對話飄進小球的耳朵里，換了小球，真不知道用什么詞來形容米樂家好了。

這一天，小球就像浮在半空中，暈暈乎乎的。他想，難道米樂每天都這么懸著的嗎?小球沒有答案，他確信的是，自己在米樂家玩得很開心。

臨走時，米樂叫小球稍等會兒。大家走了以后，米樂走到擱禮物的柜子前，隨手拿了一件給小球。米樂說，這好像是一個不認識的叔叔送的，可能是輛遙控車。

小球不知道是拿還是不拿好。

米樂說：“沒事，我有的是。”

小球拿著米樂給的禮物，沒有直接回家，他想讓蓬頭也分享快樂。他在蓬頭腳下坐定，小心地拆開了包裝紙。

里面是個黑色的硬紙盒。掀開盒蓋，又撥開好幾層防護泡沫，小球驚呆了。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不認得那是百元大鈔吧。小球又翻了翻，足有好幾沓呢。小球不知道那是多少錢，反正他從來也沒見過這么多錢。他能想到的是，無論媽媽干得多辛苦也掙不到這么多錢。他嚇得趕緊四周張望，又迅速把盒子包回原樣。

第二天，小球早早來到學校。他一見米樂，就把他叫到一邊，然后悄悄地把裹了好幾層袋子的“禮物”還給了米樂，說了句：“這個還、還是還給你。”

小球不敢看米樂，他一溜煙跑了。他十白看到米樂生氣的目光，還有問他什么。

其實，后來米樂也沒有再提過這事。幾個月后，小球發現大家漸漸地有意避著米樂。而米樂呢，則越來越不愛搭話，總是一個人進出。

小球想不明白。課間，他聽到了些風言風語。好像是說，米樂的爸爸被公安局找去了。哎呀，這是怎么回事?小球伸長脖子，但他聽不清楚，同學壓低了聲音。

又過了半年，有同學和小球咬耳朵，說是米樂～家又搬回到老房子里，還有，米樂過些天就要轉學了。小球心里真難過。

他來到蓬頭腳下躺了好一會兒。西下的霞光透過蓬頭層層疊疊的葉子映到小球身上，像一幅亂七八糟的圖案。臨走時，小球撿起一把蓬頭被吹落的葉子。 到家后，他把葉子沾濕，又取來刷子用力敲打。不一會兒，葉子就顯得斑斑駁駁，莖紋清晰。小球又把這些特別的葉子夾在紙中司，再壓上幾塊磚。

這天，小球在校門口追上了米樂。米樂停下，兩人沉默了一會兒。

“明天，我就不來上課了。”米樂開口說。

“嗯。”

米樂望著小球，想說什么，又不語。

小球從包里拿出一樣東西給米樂。米樂打開，是一個嵌了畫的鏡框。

畫上有翠綠的草地、樹、茅屋和烏兒，都是小球自己畫的，只有樹葉是蓬頭的。

“祝你生日快樂。”小球說。

米樂愣住了，片刻，他才想起明天是他的生日。

米樂拿著畫，久久地撫著小球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