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的娛樂,除了撒泡尿照照自己,還有百玩不厭的尿泥。
雨后的下午,兩個穿白襯衣的小朋友趴在江邊松軟的地上,小手像鏟子似的挖坑。已經夠深了,但都沒停下來。我蹲在那里看稀奇,忽然一個小朋友褪下褲子,另一個也褪下褲子,齊刷刷朝坑里撒尿!
他們要玩尿泥?這個想法弄得我有點小激動,恨不得立刻加入進來。正在這時,一個女人喊了起來:“你們撒泡尿照照,看看臟成啥樣兒啦?”其中一位小朋友說:“我們就要照照自己呀!”說著蹲了下來,那女人哪里肯由著他們,老鷹抓小雞似的一手拎一個。小朋友直嚷嚷,還沒看見人影兒呢!
他們走了,我蹲在坑邊,坑里的水還渾,沒過多大一會兒就清了一些,在沒有被泥土吸完之前,照見了天光云影,當然,也照見了我癡迷的面孔。
某個瞬間,我仿佛回到了草色濃郁的少時,回到了雞犬相聞的少時,回到了玩尿泥的少時……
我們是群放養的孩子,父母也是玩著尿泥長大的,所以一點兒也不反對。
其實,玩尿泥也是個技術活兒,當然,這需要實踐。土要好土,紅土,或者白善土最好,細膩而有黏性。不過,光有尿和泥還不夠,得找一塊平整的石板,使勁地摔打泥團,變成一攤熟泥,這樣才有可塑性。
最初,我們就是玩過家家,男孩用泥巴捏成小的鍋碗瓢盆,女孩撿些花朵、樹葉之類的當菜,再折幾根樹枝當筷子。宴席成了,女孩會對男孩說,回家吃飯啦!散在四周的男孩跑過來,裝模作樣地吃喝。
慢慢地,就不過家家了,男孩捏成一個泥盆子,盆口朝下,朝著石板上摔。我們管這個叫摔盆子,看誰的盆子摔得響!
再后來,也不摔盆子了,我們比賽捏泥人,捏好一個說,這是你爸!另一個也不示弱,捏好一個說,這是你媽!然后就打架,因為總有人捏得太難看,想替父母出口氣。架打完也就完了,過一會兒還會玩在一起。
我們把泥人曬著,但過不了多久就會裂干,我們守在泥人邊上,它一裂,我們就擠一下,這不頂用,依然不停地裂。后來,大人教導我們,放在陰涼處,待它們慢慢干。
小四的爹是個泥瓦匠,窯里燒土坯瓦時,他讓他爹把泥人放進窯里,結果燒出一個歪瓜裂棗的陶人,這讓我們驚奇。李良很賊,偷偷照著家里的茶壺捏了一個尿泥的,放瓦窯里燒。燒成了,他爹寶貝得不得了,當成紫砂壺,泡了一壺茶美美地喝。
我們在旁邊忍住笑,等他喝完,我們說那是尿泥捏的。他爹沒當一回事,還說童子尿可以治病。聽他這樣說,我們都暗暗使勁,都想給自家爹做一個尿泥茶壺,可惜從瓦窯里拿出來的茶壺各個東倒西歪,不成體統。
玩尿泥的空閑,我們還玩尿。就是因為那句“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話,就想著看看能照出個啥樣,結果跟水面照出來的沒啥區別。
有一回,刮起大風,有個孩子說他可以迎風尿尿尿不歪。既然他能,我們就得試試,結果各個淋濕了褲子,讓父母一陣好罵。
村里有個小青年閑得慌,看我們玩尿泥。他說他可以尿過頭頂的,這又勾起我們的興趣,結果無論我們如何努力,也未能如愿。他說我們是傻子,站著怎么可以,得躺下來……
結果,李良澆了自己一臉,大哭說:“為啥就不能尿過頭頂呢,為啥呢?”沒有人回答他。直到后來,他上中學看了一本書,說有一個蘋果砸牛頓頭上,牛頓因此發現萬有引力定律,他愣了半天,嘆口氣說:“為什么我尿不過頭頂,就沒有發現萬有引力呢?”他因此愛上了物理。我們都以為他大學會考物理系,結果,他出人意料地報考了陶瓷專業,大概他忘記不了那只泥壺經過火變成陶器的驚艷……
身后一聲喊,兒子從游樂園里出來了。我沖著他喊:“快下來,我們玩尿泥吧!”我的聲音高亢,像個傻子,兒子也被這個建議樂成小傻子。只有妻子站在原地,一陣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