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歲之前,劉元松擁有幸福的人生,賢惠的妻子、乖巧的兒子以及一家位于河南鄭州市市中心頗具規模的酒樓。擁有這些,對于剛過而立之年的劉元松來說很滿足。
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讓這個男人的幸福大廈瞬間崩塌,從昏迷中清醒的劉元松生不如死,兩眼瞪著天花板整顆心不斷地向下沉……
年輕富翁醉成“失腦人”,
6歲兒子只求爸爸別死
2004年8月中旬的一天,35歲的劉元松在自家開的酒樓里跟朋友喝酒時突發腦梗塞,被送往醫院急救,昏迷了3天才漸漸蘇醒。
當劉元松費力地睜開眼睛,看到親人圍在床邊。他垂下目光,被貼在胸前的各種監護線嚇了一跳,想說話卻發出“嗚嚕”聲。他驚得汗毛倒豎,我怎么了?
劉元松的母親郭大英老淚縱橫,說了醫生的診斷:因長期過量飲酒,造成腦梗塞,小腦被切除三分之一,語言控制能力和肢體運動能力喪失,也許要在床上躺一輩子。
劉元松驚得微張著嘴,兩眼直直地望著屋頂,恨自己這一年多來,為了酒樓的生意,徹夜陪客人、朋友喝酒,漸漸對酒精產生了依賴,沒客人時就自己喝,不喝到半醉無法入睡,終于喝出了毀滅性的災難。想想自己以前開著奔馳與朋友迎來送往,那是何等風光呀!可現在,所謂朋友都不見蹤影,自己吃喝拉撒都要靠人伺候。況且腦子都被切除了,還敢奢望康復嗎?凄慘的活還不如死了痛快!
挨到后半夜,見家人打瞌睡,劉元松費力地握住氧氣管,卻虛弱得連拔掉的力氣都沒有。他覺得自己真是個“廢物”,連死都做不到,他開始絕食。
無論母親怎么哀求他,他都閉著眼睛不說話。無計可施的母親一把拉過孫子劉飛:“飛飛呀,你爸最疼你,快求他吃飯。”
6歲的飛飛爬上床沿,一雙小手輕柔地撫摸父親的嘴唇:“爸爸張嘴,飛飛喂你吃飯。”飛飛聽大人說父親可能會死,見父親躺著不動,嚇得“哇”地哭了出來。
劉元松不忍聽兒子的聲聲哀求,緩緩睜開眼睛。飛飛看爸爸睜眼了,立刻憋住抽泣不敢哭了,手中的小湯匙輕觸父親的嘴唇:“爸爸乖啊,飛飛喂你飯。”劉元松無法拒絕兒子,下意識地張開嘴。
一勺稀飯喂進嘴里,他卻猶豫著沒有咽。劉飛托起父親的下巴幫他咽下。眼淚順著眼角淌下,劉元松在心里說:“飛飛,爸爸對不起你。”
飛飛見爸爸吃飯了,真怕爸爸突然改變主意,他麻利地一勺接一勺喂完大半碗稀飯。“爸爸不會死了!”飛飛興奮地摟住爸爸的脖子,掛著淚痕的小臉貼在爸爸臉上,“爸爸,你的臉好涼。姑姑說過,爺爺死的時候,臉是冰涼的。我要趕緊把你的臉焐熱,焐熱了你就不會死了。”
兒子熱烘烘毛茸茸的小腦袋肆無忌憚地揉搓著劉元松的臉,那一刻仿佛是兒子熾熱的血液涌進了他的身體,一點點融化了劉元松心里的堅冰。小家伙清新的鼻息,讓他嗅到了強烈的生命氣息,他開始進食,并積極配合治療。
半個月后的一天,飛飛一瘸一拐地走進病房。劉元松忙用手比劃著問:“怎么了?”飛飛說:“學騎自行車摔的,因為我想以后騎自行車上學。”原來妻子為了給劉元松治病,不僅把酒樓兌出去,還賣了車。
劉元松急得嗷嗷叫,飛飛來到床邊,他拉起兒子的褲腿,看到兒子的膝蓋紅腫發青。他既自責又心疼,按下床頭的呼叫鈴請來護士為飛飛處理傷口。
飛飛在護士給他包扎膝蓋時天真地問:“阿姨,你教教我,我爸爸不會說話怎么辦?”護士覺得這個孩子挺有心的,就告訴他:“讓爸爸寫字,這樣能鍛煉手與大腦的配合……”
飛飛立刻從書包里掏出紙筆:“爸爸,你寫字吧,以后你有話就寫出來,我們就知道你想什么了。”劉元松不會說話憋得發慌,兒子的話正好說到了他的心里。這么小的孩子就如此懂事疼人,他的心里一熱,眼睛也濕了。
劉元松顫顫巍巍地拿過筆,吃力地畫起來。飛飛看到他把一橫拉出好遠,抱住爸爸胳膊說:“你用手腕,胳膊別使勁。”
但劉元松只要手指一動,胳膊就不受控制地擺動。飛飛力氣小,控制不住,急得坐到爸爸的胳膊上。劉元松胳膊倒是不動了,手指也跟著不動了。
飛飛想了一會兒,把爸爸的胳膊拉到床邊,用一個小方凳控制他手臂擺動的幅度。飛飛鋪好報紙趴到凳子上壓住凳面,讓爸爸隨便寫,找到感覺就行。
劉元松能寫,就是缺少控制力。他慢慢體驗,逐漸有了感覺。而飛飛一有時間就來幫助爸爸寫字。看著爸爸由開始一個字要占大半張報紙,漸漸變成拳頭大小,一個月后,寫到一寸大了。雖然潦草,飛飛慢慢讀出:“飛飛,爸爸愛你。”飛飛歡喜地爬上床,想來個“偷襲”,劉元松一把摟住兒子,狠狠地親了起來。兒子不來時,劉元松看著門口,手指在床單上不停地劃著:兒子,兒子……
2005年12月中旬,劉元松病情穩定出院了。
終于回家了,劉元松心情很不錯。不過看著妻子漂亮的照片,他的心猛地一揪,自己目前這樣只能拖累她,什么時候是個頭兒啊?他想做個了斷。
但妻子是他情感的依托,平時,只要妻子離開他的視線,他都會惶恐擔憂。如果真的和她分開,他不能想象以后的日子該怎么過?
父子“暗戰”逐步升級,
父親將計就計有備應戰
2006年2月的一天,劉元松在妻子面前寫下:為了你和兒子的幸福,我要離婚。妻子堅決不同意。他掀翻了桌子,摔了水杯、飯碗,還以絕食相逼。不得已,妻子被迫同意離婚,劉元松要求凈身出戶。
劉元松在家附近租了房子,為的是方便兒子來看他。飛飛來了就學奶奶的樣子給爸爸按摩、讀報紙,監督父親寫字。
劉元松每天從睜開眼睛開始,就盼著這一個多小時的相聚。每當感到兒子長大、懂事的細微變化,劉元松都高興得不得了。但他因病痛產生惰性,慢慢地不再鍛煉了。
2007年底,劉元松看東西有些模糊,醫生說因為缺乏鍛煉劉元松的身體停止了恢復。這樣發展下去,他會因肌體快速衰退而過早死亡。
飛飛和奶奶都很著急,飛飛的小腦筋又開動了……
一天,飛飛來到劉元松的床前,皺著眉頭開始唉聲嘆氣。劉元松用眼神詢問他,飛飛說:“爸,我在班里只能做6個仰臥起坐,同學笑我‘不像男人’。”
聽了這話,劉元松心里一沉。兒子與前妻長期一起生活,他的思想、性格、習慣在無形之中會變得很女性化。長此以往,會產生見困難就躲的懦弱心理。
劉元松心里著急,但自己嘴里只能“蹦”字,說不清想法,只能做出樣子給兒子看。他給兒子寫下一行字:你不會連一個癱子都不如吧?然后,劉元松仰面躺在床上,把雙腳插進床頭欄桿的空隙里,雙手抱頭,做起了仰臥起坐。但只做了兩個,他就沒了力氣。可又不想放棄,上身抬到一半停在那里,臉憋得通紅。
飛飛在背后輕輕推父親一把,幫他做完3個仰臥起坐。劉元松累得順著脖子淌汗,襯衣都濕透了。飛飛一看他把父親的要強心給激出來了,高興地說:“爸,咱倆拉鉤,以后比一比,看誰厲害。”
3天后,飛飛來看劉元松,他逞能地一口氣做了15個仰臥起坐。
劉元松瞥見不愛湊熱鬧的母親,從飛飛進門開始,就一直倚在門口,手里挑著韭菜,卻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倆。他明白了母親和兒子的良苦用心。
劉元松心里既溫暖又愧疚,自己沒能給兒子一個快樂的童年,那就給他做個榜樣吧。劉元松決定將計就計,利用兒子好勝的天性,鍛煉他的自強和韌性。但劉元松要具有強過兒子的本事,才能激發他的動力。
劉元松決定把鍛煉當作頭等大事,他認真地練仰臥起坐,扶床頭下蹲,做俯臥撐。每做完一組他都高興地在本子上打個鉤。盡管每次鍛煉完,他都大汗淋漓,躺在床上肌肉累得“突突”直跳。但他有了目標,渾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氣。
一次,兒子來了,他顯擺地拿本子給兒子看,本子上已經密密麻麻地打了好多鉤。兒子夸他:“爸,進步挺快的嘛,咱倆比一比。”他比劃著:“比就比……”
父子倆的比拼以拉鋸戰遞進,有時劉元松故意輸給兒子,飛飛為了保持領先,回去再接再厲;有時劉元松必須贏,然后就“瞧不起”兒子。飛飛不服輸,加強鍛煉。
父子倆的比賽進入了一個良性循環,劉元松的身體恢復得很快。但他仍舊不敢出屋,活動范圍僅限在幾十平方米的小空間里。
2008年4月初的一天,飛飛跟劉元松說媽媽要去深圳工作一段時間,他得住小姨家,不無遺憾地說:“家長會也只能小姨去開了。”
劉元松知道兒子希望去開家長會的不是小姨,而是他。劉元松要實現兒子的心愿。
第二天一早,劉元松趁母親外出買菜,拄著拐杖一寸一寸地挪下樓。眼前的世界陌生了很多,他感到自己封閉太久了。晨曦中,他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心情變得輕松了很多。走著走著,劉元松的兩條腿不受控制地絆到一起,他像塊木板似的直直地“拍”在路面上,鼻子、胳膊和膝蓋都磕破了。他拼命掙扎著,卻怎么也爬不起來。
后來,還是幾個好心人把他扶起來,送回了家。他心里滿是感激的話,可“嗚啦”半天也沒說清一個字,他狠狠地拍打自己的身體,突然意識到恢復語言功能太重要了。
從那時開始,他背誦古詩,訓練語言功能。雖然聲音很模糊,但他要嘗試,他想有一天,要向兒子說出愛,向母親說出感激。從此以后,他常常是一邊走,一邊背詩。摔倒了,就爬向最近的電線桿,抱住它用力蹬腿站起來繼續走。
“失腦”父親站穩腳跟,
要為兒子再創人生
2008年4月中旬的一天,飛飛放學來看劉元松,遠遠就看到爸爸在街上走,急忙跑上前驚呼:“爸爸,你能走了?你真的能走了?哈哈哈……”孩子高興地摟著爸爸又跳又叫。
劉元松想在兒子面前逞能,背起李白的詩“天生我才必有用”。可他卻把“天生”說成含糊的“鼾聲”。
飛飛笑著糾正是“天生”不是“鼾聲”,劉元松還是說“鼾聲”,飛飛“撲哧”一笑:“你困了吧,不然怎么總說鼾聲?”
飛飛從網上查到資料,說爭辯能提高病人的思考和語言控制能力。讓病人適度生氣,也是一種康復方法。所以,劉飛追著爸爸強調他的錯誤。
劉元松真的生氣了,他覺得兒子該夸他,不該和他“抬杠”。
回去后,劉元松賭氣發狠、用力地喊了幾百遍“鼾聲”,越喊越生氣,越生氣越想喊,“鼾聲……干聲……天生……”他終于喊出來了,這是真的嗎?他興奮地再喊,還是“鼾聲”。
一天,飛飛攙劉元松曬太陽。郭大英搬來方凳,扶劉元松坐下。劉元松一抬頭,看到母親額前飄動的白發,心酸地想:自己能活著,能站起來,除了兒子的鼓勵,還多虧了有這樣一個媽媽呀!他由衷地輕呼:“媽……”
飛飛探過頭,摸著父親的嘴巴:“我聽清了,你會說話啦!”他轉過來蹲在父親面前,滿眼期待地盯著父親:“再說,說呀。”
劉元松很緊張,要讓他說“天生”他還練過,但“媽”這個字,他失去了感覺,翕動著嘴唇卻無語。飛飛嘴唇隨父親的嘴一起張合,輕輕地發出“媽……媽”來引導父親。
郭大英從驚喜中回過神來,抹去歡喜的眼淚:“我也聽到了,你4年沒這樣叫我了。聽到這一聲,我知足了!”
飛飛搖晃著父親的胳膊:“快點叫我,叫我呀!”劉元松說出:“飛……飛。”飛飛像大人對孩子似的拍著父親的臉:“爸爸,你真棒,你會說話了。”
這是個好的開始,家人急忙把劉元松帶到鄭州大學第一附屬醫院檢查,得到的結論是,由于樂觀的精神,加上積極鍛煉,激發腦神經進行了重新組合和連接,一部分神經自動擔負起了運動、語言的指揮任務。他努力鍛煉下去,是有可能完全康復的。
劉元松更有信心了,肢體與語言訓練結合,恢復得很快。
2008年7月中旬,飛飛拉著父親的手,走進家長會會場。4年沒給兒子開過家長會了,再次坐在這里,劉元松覺得自己有父親的尊嚴了,他很滿足。
可是就在這年年底,劉元松經歷了人生又一次重創。回南陽老家辦事的母親突發心梗過世,家里人怕劉元松接受不了就瞞著他。
但劉元松還是知道了,他痛徹心扉,要不是為自己操勞,母親不可能這么早就去了。母親臨終前交代家人說:“別告訴元松我死了,他能活著太不容易了。如果有一天瞞不住了,就讓他走到我的墳頭,再喊我一聲媽。”
走到母親的墳前,喊她一聲媽,這就是劉元松奮斗的目標。一年之后,劉元松在飛飛的陪伴下,來到母親的墳前。劉元松站得很穩,語速很慢但很清楚地說:“媽,我常夢到你坐在我身邊,給我按摩……”
從老家回來的路上,飛飛見父親沉默不語,拉拉父親的衣袖,說奶奶會安息的。劉元松搖頭:“你奶奶不僅僅是要我走來看她,她想看到的是我能走好人生的路呀!我想好了,只要機會允許,我還要創業。兒子,你幫我。”
飛飛重重地點了點頭。
2010年5月1日,已經13歲的劉飛用多年積攢的壓歲錢,給父親買了一臺筆記本電腦,希望爸爸能開闊眼界、尋找商機。
一天,飛飛在網上看到關于鄭州專業網絡推廣服務商的報道,認定這是一個好機會。他輾轉找到歐陽經理的電話,給他講了父親的故事,并大膽地請求歐陽經理給父親建一個網站,讓父親去勸說還在酗酒的人,挽救那些瀕臨破裂的家庭……
歐陽經理被劉元松愛子、敬母的事情感動,也佩服飛飛小小年紀有膽識、有孝心,就免費為劉元松建了個人網站。
劉元松學會了管理網站、發帖、回復等操作,把自己的經歷發到網站。很多想戒酒但戒不掉酒癮的人留言求助,劉元松一一幫助他們。
如今,劉元松在網上尋找因酗酒毀掉健康、家庭的“同類人”,要建立一個勸說戒酒的公益網站,廣泛服務于社會大眾。而因為身體沒有完全康復,飛飛成了爸爸與“酒鬼”們的聯絡人。劉元松相信自己和兒子一定能把這件事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