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血狀元”:有多驕傲就有多糾結

已過而立之年，

失業8年，

“啃老族”，

沒有結婚，

也沒有女友，

但卻無償獻血達150多次。

這是個令無數人敬佩

又質疑的北京爺們兒，

有著外人無法理解的

驕傲與糾結……

究竟是什么原因，讓這個男人如此執著不悔地投身于義務獻血的公益事業？又是什么原因，讓如此善良熱心的一個男人，如今仍然孑然一身甚至多年都未談過戀愛？為何有著國際金融學大專文憑、還曾在銀行供職的他，8年來被無數家用人單位拒絕？家境并不優越、父母年事已高又沒有兄弟姐妹，卻甘心做一個“啃老族”，這個有著一顆無私大愛之心的北京男人，為何無法擔起他作為一個成人和兒子的家庭責任？為何在父母不支持、用人單位不聘用、自己也覺得付出太多沒有得到回報、幾乎四面楚歌的窘境下，他依然還堅持每隔28天就去獻一次成分血（獻成分血的最短間隔時間）？本刊記者帶著自己和眾多網友的諸多疑問，在2011年初夏，和郝倫以及他的媽媽面對面地進行了交談。

如果沒有獻過血，

我就和所有人一樣普通

郝倫說：“如果我沒有接觸無償獻血并一直堅持下來，那么我現在只可能是北京街頭上最普通不過的一個大齡青年?！辈稍L那天，他帶來了150多本“獻血證”、三枚“獻血狀元“的金質獎章以及無數的獲獎證書。顯然，這些閃光的榮譽，是33歲郝倫引以為豪的資本。

兒時的郝倫是個成績平平、膽小老實總是被人欺負的孩子?！拔疑蠈W時，成績很一般。初中畢業后只考上一個普通職高。雖然學習不怎么樣，但我挺有愛心的。”郝倫說，他自小就看不慣女生被欺負，盡管明知道會被揍，依然還是冒險去打抱不平。但即使不出風頭，郝倫也老是挨揍。他說自己發育遲緩，讀初中時是班里最矮的孩子，加上愛管閑事，被同學欺負便成了家常便飯。16歲時，郝倫的個頭瘋長，兩年之后躥到了1米81。但是他只長個兒不長膽識，學習成績更是越來越糟糕。職高畢業后，郝倫先后干過幾份很短暫的工作，都干得很不如意。為了找到一份好點的工作，郝倫又上了夜大。

他說：“我不是不喜歡學習，而是根本學不進去?！闭f完后覺得這樣的說法似乎不夠好，于是補充，“其實，我喜歡學的東西還是能學得很好的。比如說我英語很糟，但理科就挺好。”

被忽視和欺負、成績糟糕、從未得到過任何獎狀，哪怕是老師的一句口頭表揚都沒有，郝倫的學生生涯沒有給他留下任何美好的回憶。他一度很自卑，覺得自己一無所長。

但是這種情況，在他19歲時突然改觀。很喜歡他的二伯父得了癌癥，后期靠輸血維持生命，這讓從小看到針管就嚇得大哭的郝倫，突然有了獻血的念頭。當時，每個星期三和星期六，在北京西單和公主墳都有“義務獻血車”。郝倫動心了，好幾次遠遠地看著獻血車，卻沒有勇氣走過去。他怕疼，怕自己暈血。等他第N次站在西單的獻血車附近時，一位年輕漂亮的女大夫走過來問他：“你是不是想獻血??？先來車上坐坐吧，不想獻也沒關系。”

盛情難卻，上了獻血車的郝倫立馬答應獻血?！爱斘铱吹阶约旱难簭膶Ч苤辛鞒鰰r，一種自豪感油然而生，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有意義的事。獻血后大夫遞給我一瓶擰開蓋子的礦泉水，還給了我一張獻血證、一枚很漂亮的獻血紀念幣?！边@個夜大學生，19年來第一次獲得了無以言表的自我認同感。

但郝倫不敢把這事告訴父母，他隱隱覺得父母不會贊同他?；丶液螅勋I血紀念幣埋在了花盆里，證書藏在床底下。那一夜他激動得難以入眠，但在同學面前，郝倫卻不想隱瞞這個光榮的秘密。當同學驚訝地說：“你小子，沒看出來?。　彼睦锩罉O了，開始覺得這事兒挺有意義。

3個月后的一個早晨，郝倫騎著單車趕往西單。晚上他興致勃勃地出現在課堂上，同學們都不相信他上午又去獻血了。郝倫亮出嶄新的“獻血證”，同學們佩服不已：“哎喲!還真是今天的!”

從此，定期獻血成了郝倫生活中的大事。協和醫院、阜外醫院、北醫一院、北京市血液中心、解放軍總后血站、通州區中心血站……這些名字，印在郝倫越來越厚的獻血證上。

當所有人都說他“有病”時，

媽媽卻不能不懂他的心

20歲時，郝倫就成為了北京無償獻血圈子里最活躍的一員。他自豪的同時也下定了決心，要把這件事情堅持一輩子。從小到大沒什么朋友的他，也在這個圈子里找到了知音。年逾古稀的潘德全，是這個圈子里德高望重的前輩，從1957年到2003年間，老人總計獻血67600毫升，幾乎相當于17名體重60公斤的成年人的血量之和。老人那些數不清的“獻血證”和獎狀，他對這份事業的執著，都讓郝倫仰慕不已。因為有共同的愛好，兩人成了忘年交。

在潘德全的引薦下，1999年，北京紅十字會的一位負責人約見了21歲的郝倫。隨后，《北京獻血報》刊登了一篇他的專訪。這個平凡的小伙子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榮譽感。

同年，郝倫被評為北京市“獻血狀元”，而直到此刻，父母才通過親人知道兒子已經是資深的獻血人士。他們震驚之后開始勸阻兒子“回頭是岸”。畢竟，頻繁獻血會打破人體自然平衡，對身體產生巨大的影響。郝倫的媽媽既傷心又懊悔，在法院工作的她一直很忙碌，居然沒發現兒子已經背著自己獻了十幾次血。營養跟上了嗎？有沒有染上啥病？這都是媽媽擔心的問題，郝倫拍著胸脯道：“我壯得像頭牛！”

郝倫的媽媽說，定期去無償獻血，這似乎跟迷上“吸毒”一樣可怕。媽媽震驚過后，極力勸說兒子。但一向聽話的郝倫卻說：“我都21歲了，您就讓我做回主吧。中國的血庫緊張了，我不能熟視無睹！”郝倫的媽媽哭笑不得，她不再阻撓兒子，但希望他每年最多獻三次。

“兒子這么不愛惜自己，你這個做媽的為什么不反對？”每當有人這樣問時，郝倫媽媽就說：“我總不能把他關在家里吧。再說，孩子做的事情，對社會、對別人都有好處，只是對自己沒有好處。作為母親，我不理解，但沒辦法反對。”

2000年，22歲的郝倫應聘到一家銀行工作。他直言不諱地跟領導說：每個月我會去獻一次血，但我不會因為獻血耽誤上班。領導說，這是好事，只要不影響工作我們支持。但是，隨著郝倫越來越有名氣，除了去獻血外，他還要不時參加各種活動。他的工作業績開始滑坡。

2002年，當郝倫了解到不正規的獻血、輸血也會感染艾滋病后，申請成為佑安醫院“愛心家園”（專治艾滋病的醫院）的一名志愿者。做志愿者，除了引導患者就診外，還要陪患者在病房里聊天，讓他們消除自卑和恐懼感。而這樣的工作，遠比每隔28天去血庫獻一次鮮血要浪費時間。2003年單位考核，郝倫因為請假太多、業績不合格被銀行辭退。

對于這樣的結果，郝倫坦然接受?！拔以阢y行工作，卻不能給它帶來效益，被辭退也沒什么好說的。其實我工作挺努力的，一天到晚很辛苦。但銀行需要業績，沒有業績，你就不能再占著這個位置?！?/p>

“獻血狀元”找不到工作，

這很可笑也很可悲

25歲的郝倫丟掉了一份令同學艷羨、父母驕傲而且待遇不菲的工作，所有人都覺得這與他沉迷獻血不無關系，但他自己不承認。經過短暫的失落后，郝倫踏上了尋找新工作的旅程。

但工作很不好找。郝倫是個實誠人，每到一個單位應聘，都會說自己是無償獻血員，會定期去血庫獻血，去“佑安醫院”和艾滋病患者聊天，還要不定期參加一些相關活動。用人單位知道這個情況后，都會明白無誤地表示不能聘用他。在朋友的點撥下，郝倫再去應聘時就極力控制自己，不把自己極為珍視和自豪的光榮事跡說出來。

但是他不說，人家卻偏偏認出了他?！澳憔褪悄莻€‘獻血狀元’？我在電視上看到過。”這話在郝倫聽來，不是敬佩而是鄙夷。他也因此知道，自己還有點名氣。

他當然不排斥成為一個名人。所以，郝倫偶爾會去血液中心問剛來的小護士：“你知不知道潘德全是誰？你知不知道郝倫是誰？”小護士的答案，總是讓他失望。“我學雷鋒，人家卻連雷鋒是誰都不知道！濮存昕、鄧亞萍、楊瀾，他們獻血有我多嗎？作為‘無償獻血大使’，他們的貢獻和我相比，不是小巫見大巫嗎？”

郝倫其實不是個憤世嫉俗的人，他自認為很容易與人相處。作為艾滋志愿者，他會在抱著艾滋病小孩時心疼得快要窒息，花大半天時間聽艾滋病人傾訴，還會淚流滿面。

2010年12月1日，義務獻血12年、做了8年艾滋病志愿者的郝倫被“佑安醫院”評為“優秀艾滋病志愿者”。網友在贊許他的行為時，也發出了這樣的疑問：如果連自己的生存都解決不了，即使志愿服務做得很好，也不是一個對自己和父母負責的人。郝倫說：“我沒有啃老。我在銀行工作時的積蓄還有一點，我很節儉，炒股票還能掙點錢?！焙聜惖母赣H身體不好，他包攬了所有家務，一日三餐也基本上由他做。

2010年，郝倫準備參加“營養師資格考試”。父親多年被糖尿病困擾，他想獲得營養師資格證后，為父親搭配營養套餐，退而求其次也可以憑這個去找份工作。

“營養師資格證”拿到手后，父親卻不喜歡郝倫為他精心搭配的營養餐，他去一家養老院應聘營養師也沒有成功。他說：“我那天搭配的營養餐其實很科學，但面試官是個外行?！?/p>

這條路不好走，

但我會排除萬難走到底

在日本，做出巨大貢獻的獻血員，會受到首相的接待甚至政府嘉獎，他們更不會為工作和基本生活擔憂。“潘德全早年獲‘獻血狀元’時，李先念、喬石等國家領導人親自接見他，頒獎禮還是跟‘南丁格爾獎’一起進行的?！焙聜愑行┎黄降卣f。漸漸地，“獻血狀元”風光不再，獎杯變獎章，獎章變榮譽證書，到最后連表彰大會都不開了。郝倫覺得這很不公平。至少，像他這樣貢獻卓著的獻血員，相關部門應該為他解決工作問題。

郝倫說：“每到缺血的時候，‘血液中心’就想起我了?？色I過血后，我們就只能吃頓便飯，最好的待遇就是一張話劇票?！彼X得不公平，但還是定期去獻血?！拔也皇且驗橄矚g血液中心才獻血的，我是覺得這樣做能救人命。”這是郝倫不受人待見和尊重，卻依然堅持獻血的根本原因。

郝倫知道，很多人都說他腦子有病。每當有人問他：“如果你找到一個喜歡的女孩，她不許你再獻血了……”他激動地打斷：“不可能！我不可能喜歡這樣的女孩。我爸不再那么反對我了，我媽甚至都很支持我了。我為什么要為一個女人停止獻血？”

郝倫的媽媽今年60歲，和依然勸誡兒子的丈夫相比，她似乎已經從心里接受了兒子的行為。郝倫接受媒體采訪或出席大型活動，媽媽都會陪同?！拔疫@個兒子，因為獻血被評論、被誤解，工作不落實，身體也受到了傷害，但他就是不放棄。我得趁我還跑得動時，站在身邊保護他?！焙聜悑寢屨f，她只能不時提醒兒子，盡量減少獻血頻率，一定要保重身體。郝倫跟媽媽說減少頻率了，但實際上根本沒減少。媽媽說，郝倫太單純，對這個社會的復雜程度和認知程度很低。有些人不理解也就罷了，但他們不應該說兒子有病。

除了沒有工作讓父母擔心外，遲遲沒有成家也是郝倫父母的一塊心病。郝倫卻不急，他堅持先立業再成家。父母為兒子的工作想了很多辦法，他們曾拿錢讓兒子做床上用品的代理生意。但郝倫太實在，賺了人家20塊錢都過意不去，人家走很遠了，他還會追過去把錢還給人家。床品代理的生意，做了不到兩個月便難以為繼。

在陪同兒子接受記者采訪時，郝媽媽拜托我們為兒子留意：“郝倫不適合經商和競爭力很強的外企。如果有公益性質、待遇過得去、精神境界也符合他的工作，麻煩幫我們留意下?！?/p>

部分網友評論

#8194;#8194;（不代表本刊觀點）

新浪網友：郝倫在保險公司培訓時，和我是同一期班的學員，他當時說中央臺對他做過報道，說他是“獻血狀元”，看來是真的。可是最終他也沒能完整參加培訓，又去了上海做公益節目。也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能回來參加完培訓，爭取順利入職。

雞雞吃米：小伙子，好樣的，雖然我做不到，但是我不會像某些人一樣，自己做不到也想讓別人做不到。我支持你。

hunanchenhan：為什么有人說他“有病”？如果你們無法理解他人那種單純而善良的舉動，那也請別用你們那種世俗的偏激態度去貶低他。我真的很敬佩郝倫，以后我也會試著去義務獻血。

浮云磐石：心癡。不明因果。這種行為對社會無害，對自己有害，不應該。每個人首先應該把自己的事做好，不給社會添麻煩，不給自己添麻煩，就是對社會的貢獻。不要充當上帝的角色，充當不起。再說“上帝”那東東本來就是子虛烏有的。

后記

筆者采訪他時，心情也非常復雜。一方面，我很佩服這個善良的男人，他堅持無償獻血的夢想，固然不是那么理智，但他的行為卻功德無量；另一方面，郝倫失業多年，一直以來和父母同住，雖然為社會做出巨大貢獻，但卻沒盡到一個子女照顧、贍養父母的義務。

所以，郝倫是一個令人敬佩又讓人質疑的好人，是一個不為物欲所動卻崇尚“流血不流淚”的孤膽英雄。他很崇高，也很卑微；他很驕傲，也很糾結。就像曾經無比反對他的母親終于“屈服”于兒子，從而走上了支持郝倫獻血的道路一樣，郝倫認為他這樣做沒有任何心理問題，再權威的心理專家都無法讓他放棄。對他來說，找一份穩定工作，成家立業，孝順父母也很重要，但這些一旦與無償獻血發生沖突，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后者。所以，我們只能希望他的付出，能得到越來越多人的尊重和有關部門的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