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動時刻

林杰最終還是走進了教室。時間還早，教室里并沒有多少人，也沒有人注意到他。但他還是表現得很小心。走到一張滿是書本卻很整潔的書桌時，他停了下來。短暫地深吸一口氣后，他從口袋里拿出一張被折得很工整的紙條，很迅速地塞進了一本打開的參考書底下。

然后他以盡可能快的速度走了出去。走廊上的一切，不管是提著裝有早餐的黑色塑料袋的學生，散落一地的紙屑，還是反射著清晨微弱陽光的門窗，他都沒注意。也許是害怕自己已經發紅的臉頰和不停加快的心跳被別人察覺，他的腳步越來越快。

那是封信，里面是一些他想對一個人說的話。回到座位后，林杰的雙手不由自主地亂動著，雙腳也在不停地發抖。他思量著，再過一會兒，信就會被看到，信也不長，不用多久就會得到回信吧？他不敢再想太多。但昨天沒完成的作業，某個同學的囑托，他統統記不起來了。找不到事情做，他索性斜趴在桌上，裝成死睡的樣子，閉上眼，任思緒向回憶的方向一路花開。

剛才那間教室是九班的，十二班的他并不是那兒的學生。但由于兩個班離得近，九班里又有不少他的死黨，所以幾乎每次下課他都會往那跑。時間一長，他結識了不少九班的學生，那張書桌的主人——即將收到那封信的人，梁小涵，也是其中一個。

林杰還記得，當時他又竄到九班的走廊與好友聊天。突然他感覺到有人要過去，便自動縮縮身子打算讓開道路，結果那來人竟沖林杰說了句：“你怎么又來我們班了？再來的話信不信我趕你出去？”

他被嚇了一跳。對于他頻繁竄班的行為，林杰早知道有很多人不滿，但這么露骨不客氣的，倒是頭一次。林杰轉過頭，打算回敬一番同樣不客氣的言辭，但當對方的模樣清晰地在他眼中成像后，他一下愣住了——是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孩，正露出上排牙齒笑著，一雙大小適宜的眼睛也看著自己，濕濕的頭發很乖順地粘合一起，自然地垂在嬌小的肩上——林杰感覺她的笑容像一粒石子，將那番言辭全都一一絆倒，以致他什么都沒說出口。

女孩接著很輕松地走了過去，仿佛剛才發生的只是場不值得記住的笑話。

“我……認識她嗎？”緩過神后，林杰說道。

也許是說得太大聲了，總之被那女孩聽到了，沒一會兒，女孩回來了，又對林杰說了句：“你當然不認識我了。”

林杰又愣住了，再一次轉過頭，想看清女孩說這話時的表情（他也想不明白這樣做是為什么），卻只能看到女孩那混跡于人群中卻依舊顯眼的背影。

然而從那以后，他們也算認識了。不過林杰并沒有將這段經歷歸類為所謂的艷遇。因為他知道總是有些活力過剩的女孩會朝不認識卻覺得有趣的男生打招呼，在林杰看來，她們這些外形靚麗的俊男美女們大多是吃飽了沒事做，把很多事都當了兒戲，誰知道轉身離開的那一刻，她還是否記得自己？

林杰以為她也是如此，所以并未去理睬她，連她的名字“梁小涵”，他也是一個星期后從一群男生八卦美女的聊天中得知的。

不過事情并不像他想的那樣。他對于梁小涵的那些偏見，很快地瓦解了，因為段考后公布成績的那一天，林杰不經意間在成績單的前列上看到了梁小涵的名字和名次：年級第九！

那一刻，林杰真的有些頭腦刮起旋風的感覺，梁小涵的樣子，上次見面時說話的聲音，全都跳到了他記憶的最前沿，與眼前看到的這個名次組成了一個他未曾見過的學習成績和外貌一樣漂亮的女生，一個不同于他以前見過的那些個內在愧對外在的花瓶的特殊女生。于是他開始慶幸自己認識了她。

現在，已經過了一個二十五分鐘的早讀和五分鐘的課間休息。林杰想看到的，不管是回信還是梁小涵，都沒有出現。他還趴在桌上，很無奈地緊閉著雙眼。因為沒有半點困意，所以保持這個姿勢并不舒服，但他的確不知道該做什么來排遣這段等待的時間。也許有很多事可做，可他總是忍不住地想著：她看到那封信了嗎？現在應該看完了吧？為什么還沒回信呢？

物理老師的腳步聲敲碎了這些問號，他這才想起今天有兩節物理課。于是他只好起身抽出厚重的物理課本。但由于依舊無法靜下心來，只好又趴了下來。

這個樣子像極了一個為情所困的青春期少年。然而林杰一直認為自己并未對梁小涵產生某種情愫，一點也沒有。他只是好奇，好奇也可以是關注他人的動機吧？這聽上去很牽強，林杰現在也覺得這有種自欺欺人的感覺。他也承認低估了自己對梁小涵的在乎程度。

有時，不，是經常，林杰會在竄班的時候遠離熱鬧的人群，挑一個不起眼，位于梁小涵之后的位置坐下。就這樣看著梁小涵翹起的馬尾辮子和纖瘦的背。努力想找一些靠譜的話題用來引起和她哪怕一分鐘的對話。當然，大部分情況下他只是想想，沒有行動，其他時候更慘，他連想的勇氣都沒有。所以他并沒有與梁小涵有過幾次對話。

梁小涵的QQ號是林杰從某個他認為可信的好友手上拿到的。在決定是否要加梁小涵時，他猶豫了很久，他不知道該在驗證信息上寫什么，也不清楚她會不會同意加自己，他甚至不知道梁小涵是否還記得自己。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林杰將空白的請求發送過去后，系統很快有了回復——她居然沒設置身份驗證！他覺得很僥幸，又有些擔心：這樣的話，梁小涵便不知道自己加了她，如果發起對話，到時依舊免不了她問“你是誰”的尷尬。不過后來梁小涵還是認出了林杰，而且也沒用多長時間，這點頗讓林杰感到欣慰。兩人有時便會在網上聊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林杰有意從中探知梁小涵的一些事，比如興趣、愛恨、價值觀等等。當然，他沒有成功。梁小涵的每句話永遠是如此地模棱兩可，有些理性的他根本參不透什么。

更多時候，林杰只是點擊進入梁小涵的空間，看看那些她有感而發的空間說說和從各處轉載而來的稀奇古怪的日志。可他從未留下一句評論，因為他不知道能留些什么話給她。和自己一樣卑微的關心有表露出來的必要嗎？

物理老師的聲音一下變得洪亮無比，林杰，把頭抬起來！才發現物理老師早已經走了，聲音的主人是身材魁梧的數學老師。

已經兩節課過去了！他抹抹頭上的冷汗，心中有種虛得發慌的感覺。這段時間自己是怎么度過的？掃視一眼桌面后，他看到一切都沒有變化，什么也沒有多出來。還是沒來嗎？林杰撓撓頭，眉頭緊皺在一起，眼神溢出失望。這個結果，他是想過的——他只是想過，但怎么面對和解決，他倒沒考慮。此時的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是信有問題？他開始想他的那封信。真的不長，每一句話他都反復琢磨過，不帶一點的口水話。大意上是說自己很佩服梁小涵成績的優秀，和其他一些他發現的優點，也沒有一句曖昧的浮夸艷辭。而且他確信梁小涵到位后總會拿開那本打開的參考書，所以也會看到信……但為什么現在連一點消息也沒有呢？

林杰感到一種莫名其妙的胸悶感，現在他徹底記不起一點事了。關于梁小涵，他只有這些記憶了。并不是很多，不知在梁小涵的記憶中是否有屬于自己的一塊立錐之地呢？

放學鈴聲按時響起了，班上的男生們歡呼成一片，嘴里不斷念叨著不同的網吧和游戲的名稱。林杰這才想起今天是星期日，長期補課的學校會放半天的假。他苦澀地抽一下嘴角，心說自己可真會挑日子，這樣早上因等不到回信的郁悶恰好可以用一頓漫長的午睡或是打一下午的電腦游戲來抵消。

所有人都已散去，偌大的教室中只剩林杰一個人。他盯著時鐘上的秒針向一個又一個的三百六十度行進，可還是沒發生什么。還期待些什么呢？他嘆口氣，準備離開。

林杰緩慢地走在校道上，仿佛雙腳和他的內心一樣裝滿了憂愁。接近正午的太陽因沒有云朵的阻攔而放肆無比，熱量和光線毫不客氣地投射到大地上，舐盡所有的角落。他黑色的外套落了一身的滾燙，手上拿著的書袋也鍍了一層金色的傷。

因為在想事情，所以他什么也沒察覺，就這么走著。直到出了校門，他才重新回過神來，開始計劃一條回家的路，就好像第一次從學校回家一樣。

可腳步停了下來，他連同思緒都靜止了。

他看到了什么。在前方對面街的奶茶店門口，一個身影熟悉的女孩正坐在一輛藍色電動車的后座上。

林杰瞇起眼又仔細看了看，終于確定那身影是他在之前幾個小時里都希望看到的，沒錯，是梁小涵。

藍色電動車突然開動起來，梁小涵的笑容一下遠去——她是在笑，而且是林杰從未目睹過的幸福笑容。林杰這才發現電動車的駕駛座上坐著一個酷俏的男生。她輕摟著那男生的腰，整個畫面透著簡單卻濃重的快樂。如果能早些看到這一幕，那封信也就不會送出了吧？可是“如果”只是一種可笑的臆想，根本不存在。

或許，真的有這種事。你和某個人的相遇像極了一段美好的艷遇，交往的過程又是如此的微妙。但結局終會告知你以現實：生活始終不是偶像劇，你百分百地去付出，對方卻沒有百分百回報的必要。你能收獲的只是一段想象和某個你為她心動的時刻。

林杰現在想起梁小涵染起的指彩，燙卷的頭發和越來越短的牛仔褲腿，才明白這些的存在都是有原因的，不過與他無關。他做的一切是激不起任何漣漪的。包括那封信，也是不必要的，因為她早已有了傾訴心事的地址和可以依賴的肩膀。自己，只不過是個不被允許生長的路人甲。

這樣的結局不算太爛，至少我找到了沒有回信的原因。林杰繼續走著。他不在乎，真的不在乎，他已開始思考自己會用多長時間忘記這些。就像感冒一樣，來的時候悄無聲息，過程亦悲亦喜，消去的那一刻卻痛苦無比。梁小涵的完美不屬于他，他的等待注定無果。

風刮了起來，林杰按住翹起的頭發，又放慢了腳步。他輕輕哼起了小調，至少有件事是可以確定的，以后去九班，少了件事做。

[編輯：孟廣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