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高墻鐵網內最恐怖的地帶——艾滋病犯人監區。
他是膽識過人的獄警,因出色的工作表現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她是智勇雙全的妻子,支持丈夫與60多名艾滋病犯人“零距離”接觸了1800個日夜……
人生猶如過山車,妻子直面家庭“恐艾癥”
2005年3月初,一個驚人的消息從湖北沙洋廣華監獄醫院傳出,方圓幾十里的住戶頓時炸了鍋。“廣華監獄要關押艾滋病犯人了,早點兒搬家吧,不然就晚了。據說,蚊蟲都能傳播艾滋病呢!”傳言加上無知,一時間人心惶惶,有的居民開始做搬離的準備。
當年32歲的沙洋廣華監獄醫院副院長王文廣也住在這個“危險”區域。此刻,他接到上級命令:馬上赴司法部參加艾滋病防治知識培訓班,培訓結束后將由他負責管理和治療艾滋病犯人。
于是,王文廣向妻子揭濤打了個招呼就去了北京。從最近的傳聞推測,揭濤覺得丈夫此次出去學習不像以前那么簡單。丈夫走后,她上網搜索有關艾滋病的報道,當看到有群眾被艾滋病小偷扎針時,頓覺心驚肉跳。想到丈夫今后可能要從事管理艾滋病犯人的工作,她內心非常不安,似乎一家人的生命沒有了保障一樣。
王文廣去北京的一個多月里,揭濤經常失眠,幾次夢到丈夫被人追殺,一天深夜,5歲兒子的喊聲驚醒了她,“壯壯,你是不是做噩夢了?”揭濤趕緊抱起兒子,輕聲哄著。“媽媽,不是我做噩夢了,是你說夢話把我嚇著了。你說艾滋病、艾滋病的,聲音好大。媽媽,什么是艾滋病?你為什么那么怕它?”揭濤歉意地把兒子抱在懷里,說:“媽媽吵醒壯壯了,對不起。壯壯安心睡吧,媽媽不說夢話了。”
第二天一大早,揭濤給孩子穿衣服時,壯壯又問:“媽媽,什么是艾滋病呀?”他還沒有忘記媽媽說的夢話,這讓揭濤十分震驚。孩子是那么敏感和脆弱,如果過早地讓他知道這些,會不會給他留下心理陰影?想到這兒,她笑著說:“壯壯聽錯了,媽媽最近有點不舒服,愛生病。現在媽媽好了。以后不會再說夢話了。”壯壯也笑了:“原來媽媽說的是‘愛生病,啊。老師說,生病了就要打針。媽媽,您打針吧,打一針就好了。”
孩子這么關心自己,揭濤的內心涌起幾分甜蜜。然而。甜蜜過后,她又覺得心情分外沉重——如果丈夫真的去管理艾滋病犯人,她就得天天擔驚受怕。以后如果再說這樣的夢話,她無法保證還能騙過兒子。
4月底,王文廣從北京學習歸來。“你是不是要管理艾滋病犯人?”面對揭濤的質問,王文廣淡然地說:“你別多想,我只是參加業務培訓。”揭濤委屈的淚水頓時涌了出來:“你還騙我!我問了,你參加的是有關艾滋病防治知識的培訓。這個節骨眼兒上參加這種培訓,你是不是下定決心了?我是你的妻子,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和我商量?!”見丈夫沉默不語,揭濤便把那天晚上自己做夢驚醒兒子以及和兒子的對話講給他聽。
王文廣低頭一聲不吭,揭濤講完發現丈夫哭了。與丈夫相識12年,第一次看到丈夫流淚的揭濤心疼不已。趕緊說:“我不是不支持你,我是怕孩子這么小、萬一你從事這個工作的消息傳到學校,老師會不會歧視他?周圍的小朋友會不會孤立他?”
沉默良久,王文廣終于開口:“你說的都對,我知道你是為咱們這個家考慮,但通過這次學習,我了解到艾滋病不像我們想象的那么可怕。再說我是黨員、警察,服從命令是天職啊。”
丈夫語氣柔和,但很有力量。望著他勇敢而堅毅的臉,揭濤仿佛被電流擊中了——當初選擇他,不就是沖著他的堅韌、負責和敢于承擔嗎?怎么到了關鍵時候,自己就不能支持他了呢?揭濤清了清嗓子,問:“你真的決定了?”“我決定了。要不,我們離……”揭濤連忙捂住丈夫的嘴:“別說了,你是個好人,也是個好丈夫……”
6月初,王文廣又被派往中南醫院學習。在那里,他陸續接觸、診治了30多名艾滋病患者。忙完一天的工作,他總不忘和妻子在電話里交流心得體會。一次,他接診了一位因產后輸血感染艾滋病的農村婦女。這位婦女和丈夫及3個孩子一起生活了好幾年,但她的丈夫和孩子經檢查并沒有被傳染艾滋病。當他把這個消息告訴妻子后,揭濤回應道:“這段時間我看了很多有關艾滋病的防治知識,如你所說,這病沒那么恐怖,現在我不害怕了。”
6月底,沙洋廣華監獄艾滋病犯監區正式組建,從中南醫院學習歸來的王文廣被正式任命為主管醫療的副監區長。拿到這紙任命,王文廣忐忑不安,此前他聽說好幾個被安排管理艾滋病犯人的民警都過不了家人這一關。
“小濤,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王文廣不敢看妻子的眼睛,揭濤卻笑了:“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呢。”見王文廣不相信,揭濤又說,“我姐姐也被派到監區當護士了,是你的手下。”“啊?”王文廣瞪大了眼睛。“姐姐是分流去的,姐夫倒好,只是我媽反對。后來還是我給我媽做通了工作,說姐姐去了也好,跟你在一起好有個照應。”王文廣感激地說:“小濤,你是天下最好的老婆!”
濃濃真情,一路攙扶穿越險象環生路
在妻子的鼓勵下,王文廣大步走進湖北省首個艾滋病犯人監區,正式開始工作。
上班第一天,王文廣忙得不可開交,當晚又值夜班。第二天早上到家。他發現妻子居然也在家。便問:“你怎么沒上班啊?”揭濤揉揉眼睛,說:“你第一天上班,我心里七上八下的,昨晚一夜沒合眼,早上又請了假,我想親眼看著你安全到家。”
除擔心丈夫外,揭濤還擔心公公和婆婆。他們都是70多歲的老人了,尤其婆婆還患有高血壓和糖尿病。為了讓二老放心,揭濤一方面告訴婆婆:文廣和艾滋病犯人不直接接觸。且防范措施嚴密;另一方面又復印了艾滋病可防可治的文章,“不經意”地放在婆婆的床頭。經過幾個月的“滲透”,婆婆對艾滋病的傳染途徑有了了解,思想包袱才放下。
最讓揭濤擔心的是兒子。壯壯在江漢油田子弟小學上學,平時接送、開家長會全是揭濤一人。有一次,老師問揭濤:“怎么老是你來學校,壯壯的爸爸呢?”揭濤解釋道:“壯壯的爸爸是警察,工作忙,所以我就代勞了。”揭濤還跟周圍的親朋好友打招呼,要大家為丈夫的工作性質保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影響孩子的學業。
后方穩定了,王文廣得以全力以赴地開展工作。作為監區防治艾滋病的權威,他深思熟慮后提出:與其保密、遮掩導致無窮后患,不如明確地告訴犯人實情,以知識戰勝恐慌,推行零距離管理。
7月10日,王文廣召集犯人來到操場:“我想告訴大家,你們都不幸地被感染了艾滋病,這是真的。”
簡單的一句話頓時讓整個操場地動山搖起來。“媽的,不可能!”“老子要告你!”“我要殺了你!”犯人們情緒激動,哭喊聲、辱罵聲、打砸聲響成一片……
“情緒越脆弱,越需要溫暖。”為了獲得艾滋病犯人的信任,王文廣不戴手套、不穿隔離服、不佩戴防護用具,一次次地坐在艾滋病犯人的床頭,與他們促膝談心。
在丈夫全身心投入工作的最初幾個月里,揭濤盡管有所準備,但還是感受到了周圍強大的壓力:朋友和他們的來往明顯減少了,即使路上碰到,也只是說幾句客套話就走。甚至有人當面就說:“我們可不敢到你家玩兒。萬一……”對此,揭濤的內心涌起陣陣酸楚,但酸楚過后,她還是抱著這樣一個信念:別人誤解文廣不要緊,我一定要支持他。
此后,她很少外出串門。白天,她埋頭工作;夜晚,她要么照顧公婆和孩子,要么做家務。內外操勞加上巨大的精神壓力,她終于支撐不住了。
一天夜晚,她在家拖地,突然感到眼前一黑,房屋旋轉,一頭栽倒在地。所幸,當時王文廣在家,看到妻子昏倒,連忙進行緊急心臟按壓。幾分鐘后,揭濤緩過神來。王文廣心疼地說:“小濤,去醫院吧!”揭濤勉強笑笑:“可能有點低血糖,不要緊。”
第二天,揭濤到醫院做了身體檢查,醫生嚴肅地說:“你的血紅蛋白不到8個單位,嚴重貧血,以后一定要注意休息,加強營養,否則會有生命危險。”揭濤心里五味雜陳。此刻,她多想變成一只小鳥依偎在丈夫的懷里,向他撒嬌、哭訴,尋求安慰啊!可她不能這樣,因為丈夫的壓力比她大得多,她怎能再給他添堵呢?走出醫院大門,她偷偷扔掉了病例,她不想讓丈夫看見自己的虛弱與無助。
2005年8月10日,揭濤做了丈夫最愛吃的土豆燉雞,可王文廣的筷子動都沒動,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揭濤想他肯定碰到什么事了,于是躲在衛生間里給姐姐打電話。得知丈夫在給犯人胡某治療時,胡某竟拿注射后的針管瘋狂地向丈夫扎去,其中一針幾乎就要扎上。掛了電話,揭濤的大腦一片空白。
幾分鐘后,她定了定神,回到丈夫身邊,“撒嬌”道:“文廣,我給你按按身子。放松放松吧。”看到妻子含情脈脈的雙眼,王文廣順從地點了點頭。
揭濤邊給丈夫按摩,邊貼在他的耳邊問:“你知道不知道,當初好多人追我,我為什么選擇了你?”王文廣一聽來了興致,說:“是啊,結婚這么多年,我還真不知道呢。”揭濤莞爾一笑:“1998年我媽被砸傷,你聽說后主動過來給她做包扎,還照顧了她一個多月。從那時起,我就覺得你踏實、穩重、有愛心,心想嫁給你一定會幸福。所以無論再大的風雨,我都甘愿陪伴在你的左右,不離不棄!”
王文廣聽了妻子的話后,歉意地說:“小濤,今天我的態度不好,對不起。”揭濤溫柔地說:“沒什么,姐姐都告訴我了,我相信你是個打不倒的男子漢。無論前方有多少艱難險阻,我都會和你一起面對。”看到妻子如此善解人意,王文廣鼻子一酸:“你放心。我會做得更好的!”
第二天,王文廣再次坐在胡某的床前給他治療,這一坐就是20多天。最后,胡某終于低頭認錯:“王警官,您是個好人,我再不違紀了。”
經歷了“扎針險情”后,王文廣的威信大幅提高,犯人們都很聽王文廣的話,并把他當成了最可信任的人。監區違紀率直線下降,從2005年下半年的97起,到2006年全年只有8起。
類似的險情王文廣經歷了近10次,而每次都有妻子真情相隨。功勛章里有我的一半。
也有你的一半
從身體零距離到心靈零距離,只是王文廣走出的第一步,他不僅想給犯人營造一個無歧視的環境,更想竭盡所能地為他們完成身體與靈魂的雙重拯救。
看到丈夫為治療方案眉頭緊鎖時,揭濤想:我還有沒有能幫助丈夫的地方呢?帶著這個心愿,只要一有時間,她就學習艾滋病知識。
好多次,揭濤給丈夫按摩,丈夫都說很舒服,既放松了身心,又振作了精神。由此,她得到啟發:能不能在治療艾滋病犯人時引人中醫手法?通過上網查閱,她的想法得到證實。她喜出望外,在第一時間告訴了丈夫。
王文廣采納了妻子的意見,把按摩、針灸、拔火罐等中醫療法引用到艾滋病的治療中,對治療和緩解犯人的疼痛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揭濤信心大增,上網注冊成為一家有關艾滋病防治網站的會員,經常瀏覽有關艾滋病的前沿信息。此后,對有共性的疑難問題,王文廣也不避妻子,兩人經常一起討論、分析、交流,共同進步。
5年問,監區先后關押50多名艾滋病犯人,其中有十幾人進入重癥期,但通過王文廣的治療,病情在監內都得到了有效控制,沒有一例因感染而死亡。犯人冉某說:“當初醫生說我只能活3個月,可現在我服刑兩年多依然活著,這都是王警官救了我的命啊!”
2006年8月,鄧某奄奄一息,眼角長出帶狀皰疹,每次呼吸都伴隨著粗重的喘息聲。經過CD4(CD4細胞是人體免疫系統中的一種重要免疫細胞,其檢測結果對艾滋病治療效果的判斷和患者免疫功能的判斷有重要作用,正常人在800以上)測試,他只有10個。顯然,鄧某的身體已成為各種細菌病毒的培養基了。監區擔心犯人們恐慌,特地在監外設了單間,由王文廣對鄧某進行專人護理治療。
送水送飯、端屎端尿、清潔護理、體格檢查……一天下來,王文廣全身都要汗濕幾遍。即便如此,晚上他還要抽出時間研究治療方案。經過20多天的精心治療,鄧某的病情奇跡般好轉,居然能下地走路了。半個月后,他被保外就醫。臨走時,他向王文廣鞠躬致謝:“王警官,是您給了我做人的尊嚴。”
看到丈夫的診治水平不斷提高,揭濤再次向丈夫建議:“能不能導人心理療法,對一些情緒暴躁的犯人進行心理疏導和危機干預?”
2010年5月,外籍罪犯馬圖服刑后,因語言不通,對誰都不信任,多次想自殺。王文廣與妻子討論后,和馬圖約定每天談話3次,談話方式是手勢和畫圖,附以簡單的漢語。兩年來,在王文廣的心理疏導下,馬圖漸漸開朗,并和王文廣無話不談,“不舒服了,我會告訴王警官:想家了,我也會告訴王警官……”
幾年時間,揭濤不斷轉變角色,從丈夫生活的賢內助變成丈夫事業的好幫手。只要涉及丈夫事業的資料,她都會認真歸類、整理,甚至包括每位刑釋人員的聯系方式和個人信息。
2010年10月,王文廣因工作出色,被評為“全國先進工作者”,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親切接見。面對記者的采訪,他深情地說:“這份榮譽見證了愛情的偉大。我要感謝妻子,沒有她我根本無法取得今天的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