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人漂在北京。
沈墨骨子里是沉默內斂的人,喜獨處,那樣,她覺得安全。朋友不多,亦不常聯系,沒有飯局,不去聚會,像修煉的散人。
苦笑,很多話,別人不了解,所以都只是說給自己聽罷了。偶爾感情不受控制,會無端哭泣,但那只是在林轍面前,在他面前她才露出脆弱的一面。
和林轍在一起已經很多年,確切地說,是林轍追求沈墨很多年,他一直在她身邊。沈墨是對感情沒有依賴和幻想的人,她不確定林轍是不是自己的那個人,但他有很多沈墨喜歡的氣質,注重細節,知禮,也體貼,愿意付出。一段時間,沈墨吃東西很少,林轍問她,她笑說在減肥。林轍于是和她一起,每天吃一頓飯,堅持很久,卻不聲張,仿佛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就是這樣的人。
很早出門,路燈還亮著。有同路者,但是不同行。坐地鐵上班,日復一日,地鐵車廂人很擁擠,在北京,多擠幾次地鐵,人會變得異常勇猛。每次上車都像沖鋒,而下車像突圍。上下班高峰期的時候,在地鐵轉戰,人流涌動,隨著人群慢慢挪動著步子,像笨拙的企鵝。突然想到安妮寶貝的一句話:邊走邊愛,人山人海。可是,人那么多,卻不相愛。大家相隔咫尺,卻都是不相干的人,心里突然會生出荒涼,覺得無所依靠。
看書時,書上有美好的句子,引人聯想,在山上看梅花,下山在小飯館里吃飯,讀真誠的長信,在街口揮手說再見。對于那樣的生活狀態很喜歡。沈墨覺得自己不擁有很好的表現天賦,在很多人的場合里極少說話,因為覺得像在表演。一次,在公司的大會上做自我介紹,提前做了準備,寫了發言稿,到了臺上以后,卻突然意興闌珊,草草說了幾句,便下來。對人情世故不太在行,再加上平時比較沉默,沈墨給人冷漠的感覺,往往需要一段時間才能融入到集體中。
林轍說:“你應該學會在和別人的交往中找到樂趣,而你現在沒有這種能力,所以我會時常擔心你。”沈墨有時候問:“為什么我們會在一起不覺得厭煩?”林轍說:“因為我們彼此心疼。”她又問:“那我們會永遠這樣么?”林轍輕敲她的額頭:“你告訴我永遠有多遠,我愿意相信這并不是難事。”
林轍說:“小墨,你有沒有發現你有時笨笨的,像傻傻的小獸。”
沈墨笑:“我喜歡藏獒,看起來呆呆的,沒有任何心機。”
然而,據說藏獒不是笨,而是執著。它一生只認一個主人,幾十年前對它的好它都記得。可是,人卻不一定。也許并沒有傻的動物,它們都有自己的世界,只是我們人類不懂。
2
每日上班賺錢維持生活,想有了錢可以擁有很多自由,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可是為了金錢,卻失去了很多自由。我們都陷入這樣的循環,不能自拔。有時,沈墨會覺得孤單,自己有家人有親人,有同學有同事,卻很少有朋友。家人和親人靠血緣維系,同學或同事不過是一種機緣巧合,能坐在一間屋里做一些事,而大多仍是路人,轉身之后,再不相認。說到底,我們都是相伴或長或短的路人,僅此而已。
一段時間里,沈墨發現自己胃口變得很小,想吃東西,看到食物時卻又難以下咽,一切變得沒有滋味。與此同時,睡眠卻極好,倒在床上,一會便睡熟,并很少做夢。
早上刷著牙,電話響起來,沒有理,刷完牙,它還在響,接起來,是林轍。沈墨挽起頭發下了樓,林轍等在樓下。他有干凈的笑容,讓人想起早晨。他牽住沈墨的手,十指交叉,放在自己的大衣口袋。他的手寬大溫暖。
他在另一個城市工作生活,平素兩個人并不常見面。親密又疏離,這是沈墨喜歡的狀態,不淪陷,對什么都不會上癮,對愛情亦保持足夠的清醒。
坐在一起吃東西,很近的距離,近到可以聽到他喉嚨里發出的輕微的吞咽聲。
沈墨看著他:“林轍,我想過了,我現在的狀態并不適宜結婚,我怕我應付不來。”
林轍抬頭:“你不是要給我判死刑吧?你,還好么,小墨?”
沈墨說:“聽你叫我小墨,我覺得溫暖又安全,但是,我真的還沒想好要和別人生活一輩子。這是不是說明我很自私,我只愛我自己?”
林轍停頓了一下:“首先,我不是別人;其次,我可以等你,任何時候,你說嫁給我,我第二天就可以娶你。”
沈墨低下頭:“我知道,也許我找不到第二個比你對我更好的人。”
林轍遲疑地看著她:“小墨,你要說什么?”
“你沒有什么不好,也許,一切只是我自己不好。對不起。”她起身。
對不起,林轍。一切是我不好。我只是感到疲倦,不知所措。
有時覺得在愛的時候心里也孤單,不喜歡衣服有紋路,有裝飾,甚至不想它有任何樣式,越簡單越好。生活也是一樣,不希望有任何負累。原來自己是有精神潔癖的人。
3
生活總是平淡,自己一個人生活,感到不缺什么。可和別人在一起時,總覺得自己的不足,有壓迫感。不知是不是該為此改變自己?
林轍依舊發信息過來,說他身邊的瑣事,問沈墨的冷暖。沈墨有時候專心地回一個信息,有時則選擇沉默。她不想對他有任何敷衍,不想說一些無關痛癢沒有意義的客套話。
沈墨換了一份工作,也退了原來的房子,在工作的地方找到一處房子搬了過去。新單位的同事們都很和善,相安無事。
新調來的同事居然是林轍原來的同事羅西,羅西和沈墨也認識。世界真是小,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中午在餐廳吃飯的時候,羅西和沈墨坐在一起。
羅西說:“沈墨,你說搬就搬,說走就走,林轍很擔心你啊,表面上他沒表現出什么,實際上緊張得要命,吃不下睡不著的,還拉上我去喝酒,你知道以前他滴酒不沾的。我都快看不下去了,你總該為他想想。”
沈墨沉默,不知該說什么,不想找任何借口,對于自己或是他。
愛人太累了,給他自由也是給自己自由。沈墨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是愛情還是安全感。自己是不是過于貪婪,像饕餮,吃不飽,對于愛情。
無法騙自己,也有想念:他沉郁銳利的聲音,雪白的牙齒,頭發間的陽光味道,寬大溫暖的手掌,兩人十指交叉時的愛的溫度……
情人節的時候,下班回來,在車上聞到植物斷裂處汁水的濃烈氣息。回頭看,發現一個男子正站在旁邊,手中捧著一大捧花,有百合和玫瑰。一個英俊的男子在地鐵車廂向女友求婚,周圍的人大聲叫好。沈墨看著,不自覺地流出眼淚,心內被輕輕觸動,像打開了溫柔的門。地鐵出口有賣花的阿姨和小弟,各自捧著花叫賣,玫瑰花,需要么,聲音溫柔。
走在路燈下,看著車來車往,人來人去,川流不息,一切似乎永遠不會止息。夜色中,樓宇,車輛,都和白天很不同,有虛無的方向感,只有左右,分不出東西南北。看到熟悉的建筑物又會豁然,瞬間找到失蹤似的自己。不知自己為什么覺得不安全,有愛情也不安全,是不是自己根本不相信愛情的存在?
聽到尖利的車輛急剎的聲音,沈墨才發現自己站在多危險的位置。司機探出頭嘴里說著什么,沈墨沒有聽見,狼狽地走開。腦子里一片空白,忘記了剛才想到了什么,世界在那一刻好像止息,歸于沉寂。這時才感到身上有冷汗流下,衣服都粘在了身上。這么輕易地就遭遇危險,有性命之憂,讓人想起一句話,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下輩子哪一個先到來。
那一瞬間,沈墨想到了林轍。他的樣子深切地出現在眼前,原來自己內心深處這樣想念一個人,自己卻不知曉。
拿出手機,在通訊錄里找到林轍的名字,按下呼叫,在即將接通的時候又掛斷。突然覺得落寞,無法言說。
手機震動起來,沈墨手一松,它落在地上,仍在響,撿起按下接聽鍵,兩邊都沉默。許久,那邊說:“小墨,聽著你的呼吸聲,我也覺得溫暖。你還好么?”
沈墨突然覺得委屈,眼淚又下來:“不好,林轍,我一點也不好。我想你,我想見你。”
沈墨突然異常清晰地記起,林轍曾說過:“我發現原來自己就是傻傻的動物,我的智力只夠認得你一個人,別人都不記得。我是藏獒,是你喜歡的類型。你也是。我們都只記得對方,那樣才不會太累。”
(編輯 鄭儒鳳Zrf911@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