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初知道何家壬老先生,是在為永州市第五屆書法篆刻展評獎之時,看到他的行書條幅。那一年何老八十歲。在場的評委都很驚喜,因為看不出這是一個八十歲的老人寫出來的字:下筆無一處懈怠,有古法。線條直中帶曲,柔里藏剛,結(jié)構(gòu)平穩(wěn)中求動態(tài),落落大方。看不出風格歸屬卻雅有媛翁韻致,一派書卷氣象。
第一次見到何家壬老先生是在2008年春,道縣廣電局毛長江先生喜歡書法,他邀我去玩。吃中飯的時候,時任道縣縣委辦副主任的黃福先先生來了,我們說想拜見何老。晚餐時,他們請來了何老。何老是一個個子矮胖矮胖、圓圓的臉上堆滿了笑容的小老頭。他鼻梁上架一副眼鏡,頭戴一頂舊軍帽,身披一件老式的洗得褪了色的中山裝,腳穿一雙黑布鞋,步履輕盈地走進酒店。我們迎上去握著老人的手說久仰久仰,他回答說豈敢豈敢,我們又問您老高壽,他答曰八十有二。其反應(yīng)敏捷聲若洪鐘,倒象是花甲之人。
何老飲酒。一杯下喉,聊發(fā)少年狂。說道縣的歷史說身邊的故事,說自己的“打水詩”:“清泉一眼潤詩腸,習習山風桂子香。游客莫漫癡作態(tài),勿從性感論紅顏。”說的是女仔井;“瀟水入湘終古碧,零陵生草遍山香。不愛繁華歌舞地,只生亂山僻野問。”說的是零陵香草;“莫笑村翁雪對風,兩行文學最難工。曰書百聯(lián)無重對,愛煞風流媛臂翁。”說的是大書法家何紹基作對聯(lián)。何老有三句話概括自己的“打水詩”:第一淺,都是大白話;第二真,都寫的是真事;第三是要有味道。于此可見一斑。
當晚看何家壬老先生揮毫。其下筆穩(wěn)健,鋒回腕轉(zhuǎn),毫無旁人習氣,倒是與古人的“橫平豎直”之法同。字形雖有乘除,精氣神湛然紙上。何老非常謙虛,說自己寫得不好,要看我們寫。看到武生寫草書時不假思索,提筆就揮,便說:“我也要像武生這么寫。”當場他又寫了幾張,下筆迅速起來,鋒穎在宣紙上振動有聲,幾張字一氣呵成。寫完之后高興地連呼“有味有味,以后就這么寫!”那樣子就像是一個老玩童。
黃福先先生稱何老是道縣的“活字典”,這一次到道縣才得以見識。在黃先生家有幸拜讀到何老的《道州之奇》稿書,書里記載了道州民間傳說中所有的奇人奇事。他以一首詩一段注釋的體裁來寫,這樣品起來有味,讀起來明白。全稿書四本,毛筆,小行書,寫在篆刻家們蓋印稿用的印譜本子上。將其與何紹基日記里寫的字比較,在字的結(jié)構(gòu)上有了驚人的暗合之處,但是不那么刻意,是移貌取神的那種。它不像媛翁似的筆筆精到,而是一種閑庭散步般的自在。稿書,因為是非正式的文章草稿,是文人寫作時比較辛苦的工作,它無暇于書寫時的工拙,是不能與所謂的書法創(chuàng)作扯到一起來看的,但是作為一個有書法功力的人寫的文稿那就要另當別論了。流傳下來的古代書法家們的書信,往往是一幅極具文學功底和藝術(shù)水準的書法杰作。何家壬老先生的稿書就是如此。其通篇滿目書卷之氣。殊為難得,實在令人捧讀再三愛不釋手。
記得這次去道縣之前,李鼎榮先生說他認為永州寫書法的有兩個人值得關(guān)注,其中一個是何家壬。其實關(guān)注何老先生的書法,這已經(jīng)是永州書法家協(xié)會同仁的共識了。我在去道縣之前的印象是覺得何老作字少有佳作,這與其書法技術(shù)略微欠缺有關(guān),宋運清先生也是這樣認為。但是當我們在黃福先先生的電腦里看到何家壬老人的百余幅近作之后,已然刮目相看。
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何老的書法作品,由單一的中鋒筆毫平鋪轉(zhuǎn)為提按頓錯連續(xù)不斷的中側(cè)鋒轉(zhuǎn)換,從一行筆直的豎寫變?yōu)楹鲎蠛鲇业目臻g游走,令四平八穩(wěn)的字符姿在起臥俯仰時跳躍,化濃郁的墨色為濕潤的漲墨,能于尺幅方寸間天馬行空,可在巨幅屏丈上揮灑縱橫。一會兒字字獨立,一會兒數(shù)字相連,有了許多的機巧和意外的即興發(fā)揮。我們也把何家壬先生的書寫方法譽之為“打水寫法”。他的“打水寫法”是這樣的:由于老人右眼有疾,造成了視覺偏差,致使他在書寫時站位偏左,所以字的動態(tài)向右傾斜,行的走勢向右傾斜。因為習慣,每一行上面的第一個字,都是重新蘸墨再寫,所以會出現(xiàn)“頭重”,無墨色變化。為避免這一點,在旁邊當助手的黃福先生不時會提醒何老“可以繼續(xù)寫”“寫右邊去一點”等等。有時何老主動將毛筆交給黃先生,黃先生幫著蘸好墨之后,他再接過來繼續(xù)寫。這是很有味道的情景。
“有味!”這是何老每寫完一幅字之后的口頭禪。有味是何老書寫時的良好心態(tài),何老說現(xiàn)在越來越想寫。有味是因為在漫長的讀帖和書寫當中,何老依靠自己的智慧、自己的方法找到的一條與古人溝通的途徑,這個途徑直接通往東洲草堂。在何家壬先生的一百余幅行草書作品里,我看到了大量的字的結(jié)構(gòu)直接取法于何紹基。無論是節(jié)奏還是取勢,是形還是神,都看出何老扎實的帖學功力。這個功力不是靠一味的模仿一味的死記硬背,不是像清朝的楊翰那樣甘愿作何紹基的影子,而是像齊白石那樣從何紹基門口走進去學一點東西就走出來,得到的是似與不似。得到蝯翁的神韻。何老是智慧地跳出技法之外獲得了自由的空間,進入自我獨運的審美王國,又把他八十五年人生的辛酸苦辣喜怒哀樂寫入字里行間,形成自己獨特的書法面目。
道州學何紹基的人何其多也!但都是以寫象了為能事。而不思變,所以在書法江湖上稍縱即逝。只有何家壬老先生從何紹基那里走進去,化出來,穿梭自如,如魚得水,成為宏揚何紹基書法藝術(shù)道州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