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轉過年來,大地春回的季節,往往會想起王安石的這句詩。千年之后,還有人順口念出他的這首詩,這大概是真正不朽了。
這首《泊船瓜洲》所以被人牢記,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其中的這個“綠”字。典出南宋洪邁的《容齋續筆》,卷八《詩詞改字》中說:“王荊公絕句云:‘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吳中士人家藏其草,初云‘又到江南岸’,圈去‘到’字,注曰‘不好’,改為‘過’。復圈去而改為‘入’,旋改為‘滿’。凡如是十許字,始定為‘綠’。”
這則傳聞很精彩,全詩28個字,用對一字,全詩皆活。王安石這種挑來揀去,才定妥了這個極其傳神的“綠”的做法,一直視為詩人字斟句酌的范例,作家不憚修改的樣板。
其實,春風送暖,岸草萌綠,意味著春天的來臨,北人和南人的感受不盡相同。冬去春又來,江南水鄉的綠,那可是全面的,徹底的;而春來冬不去,華北平原的綠,只可能是依稀的,蒙眬的。記得早年間鐵路沒有提速之前,由北京回上海探親,列車駛行在北方原野上,別看已是陽春三月,地里的殘雪未化,河里的殘冰依舊,仍是一副殘冬的景象。可睡了一覺醒來,到達安徽、江蘇境內,車窗外那“杏花春雨江南”景象,一片濃綠,迎面撲來,這時才領略到真正的春天,應該是與這個王安石筆下的“綠”字分不開的。王安石這句詩,長江兩岸的讀者,最能心領神會了。嶺南云南,四季常青,華北東北,春寒料峭,恐怕這些地區的讀者,很難想象得出真實的情景。
所以,西長安街紅墻外的玉蘭花,在枝干上冒出骨朵兒,然后,小骨朵兒變大骨朵兒,這應該說是京城來得最早的春天使者。不過,有點遺憾,休看時令為春,卻還談不上春天的一點意思;甚至玉蘭花綻放了,凋謝了,時離五一節也不遠了,一眼望去的盎然綠意,對京城人而言,仍是一份奢望。真到了那一天,觸目皆綠,絕對便是夏天了。上世紀二十年代,居住在西城的魯迅先生,也有這種觀感,他在《鴨的喜劇》里這樣說過,“我可是覺得在北京仿佛沒有春和秋”。
明代公安“三袁”之一的袁中道,對北京城的春天來得奇晚,去得特快,也是深有體會。《游高粱橋記》記述他一次失敗的春游。文中所記的同游者,有其兄袁中郎,有一位王子,想必是一位國族貴裔吧?彼時,兩兄弟俱未發達,為求發達不得不離鄉背井,來到天子腳下,謀職求官。邀王子同游,也許是一種公關活動吧?這就姑且不去深究。他們春游的目的地,為如今出西直門不遠的高梁橋。明代這個地方,與今大不同,“有清水一帶,柳色數十里”,甚至還有小舟穿行于蓮荷中的。如今,橋已不存,河也湮沒,只是作為記住這段歷史的一個地名,一個公交站名,還留存著。
袁中道的文字十分洗練,“于是三月中矣,楊柳尚未抽條,冰微泮,臨水坐枯柳下小飲。”談正題的時候,沒想到,“而飆風自北來,塵埃蔽天,對面不見人,中目塞口,嚼之有聲。凍枝落,古木號,亂石擊。寒氣凜冽,相與御貂帽,著重裘以敵之,而猶不能堪,乃急歸。已黃昏,狼狽溝渠間,百苦乃得至邸。坐至丙夜,口中含沙尚礫礫。”
這大概是發生在明萬歷年間的一次強沙塵暴,那時沒有風云二號氣象衛星,沒有晚間新聞后的天氣預報,猝不及防的袁中郎、袁中道可被折騰得夠嗆。事后,他越想越懊惱,不禁牢騷。原來“家有產業可以糊口”卻跑到北京來求官,卻應“屢求而不獲……舍水石花鳥之樂,而奔走煙霾沙塵之鄉”,這不是犯傻嗎?他想起家鄉那綠色的春天,對自己忍不住責疑起來。不過,最后他解開了,作了這篇短文,以記自己“嗜進而無恥,顛倒而無計算也”。
袁中道批判自己“嗜進而無恥”,看出他人格精神的高度;“顛倒而無計算”的自省,說明了同是春天,地分南北,人分你我,在認知上和感受上,是存在著差距的。“三袁”的籍貫為湖北公安,與王安石詩中的鎮江、瓜洲,緯度稍南,北京的“楊柳尚未抽條”,那里早就春暖花開,鶯飛草長的季節了。
清人褚人獲《堅瓠集》中記載了王安石另一次顯現其文字功力的故事:“世傳王介甫《吟菊》,有‘黃昏風雨過園林,殘菊飄零滿地金’之句,蘇子瞻續云:‘秋花不比春花落,為報詩人仔細吟。’因得罪介甫,謫子瞻黃州。菊唯黃州落瓣,子瞻見之,始愧服。”野史筆記,不可盡信,但從王安石的這句“春風又綠江南岸”的形象措詞,“菊唯黃州落瓣”的細節真實,可知無論寫文章、做事情,對象、時間、地點,必須首先要弄清楚,搞準確,否則,很可能要出“坐至丙夜,口中含沙尚礫礫”的笑話來的。
“填字游戲”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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