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媛 趙禎祥
人們常說簡單就是美:梅蘭芳先生對自己從藝生涯經歷總結為“少—多—少”,齊白石老人的畫寥寥幾筆就能讓所作物景躍然紙上,現代建筑先驅者密斯?凡?德?羅早就提出過“LESS IS MORE”(少就是多)的格言。也有人說豐富就是美:現代裝飾的復古主義潮流大行其道,純手工制、獨一無二的奢侈品讓人趨之若鶩,輕松自由的巴洛克最終發展為矯揉的洛可可,羅伯特?文丘里批判地說道:“LESS ISBORE”(少就是煩)。
選擇簡單還是選擇豐富,這似乎是個沒有了結的話題。然而如若沒有相對的前提,其論句本身未免失之片面。換而言之,有一點是總可以被認同的:
從簡單到豐富,再到簡單,或是簡約,是一次提煉的進步過程,簡約由豐富而來,又蘊含著豐富;從豐富到簡單,再到豐富,或是豐盈,也同樣是一次提煉,豐盈由簡單而來,蘊含著簡單。
相對的審美方式與唯物主義哲學基本的對于動靜的思辨如出一轍,而內在,則與否定之否定的發展進步規律相貫通。北京四合院的裝飾方向審美探析,可足見在建筑裝飾構件的繁簡相對比之中體現的和諧之美。對北京四合院空間色彩藝術的感受,必須經過靜思默察地親身體驗。它不僅僅是單體建筑的色彩效果,更包括了天地自然環境的視覺心理溝通。
美學意義上的“暢神”說,最早發源于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審美愉悅觀點,由南朝的宗炳論及山水畫的功能而提出。他發揚了老莊追求的人對宇宙天地、自然世界生生相繼,運作不息的大道的感悟。“暢神”的審美觀尋求從自然中感受到的是精神的歡娛自適,完全是形骸與靈魂的雙重放松,人從自然中感受到“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陶淵明《歸園田居》)的美好,那是一種人性的自由舒展;尋求人內在精神完全浸潤于自然之美中,與自然天地相融注,神與物游合于大道,在其中人感受到自身與自然的內在交融,獲得直抵生命本源的周流六虛、上天入地的生命體驗,或者大智若愚、返璞歸真的澄明境界,這是一種靈魂的自由和解放。“暢神”是一種完全意義上的審美,它所孕育出的是一種審美情調,培養出的是人的審美人格,其主要影響表現在藝術創造與藝術欣賞方面。
筆者看來,人對于建筑裝飾及景觀綠化內涵的解釋,就是由“暢神”的心靈感悟來實現的,是物質對意識強大反作用的體現。獨特的建筑裝飾手法通過色彩、材料、工藝、配搭等方式外在地表現出人對自然獨特的審美情調,同時這種情調也在日常起居生活之中反過來浸潤著人本身的欣賞品位、人格修養、藝術素質,達到人本身思想情操的進步。
北京四合院屬于典型的木構架建筑,油飾彩繪從功能上作為防止木料腐爛的保護材料,同時也成為了建筑裝飾得以施展的重要手段。為了烘托出紅墻黃瓦的皇家建筑的壯麗雄偉,北京民居的外表樸素無華,青磚灰瓦構成了城市的基調,四合院內部選擇以紅綠為主調的明快裝飾色彩,與建筑本色構成了既有對比,又彼此協調的視覺環境。
首先要說明的是,盡管北京四合院為木構架承重,但是,木制材料從外形的比例上并不占有過多面積,屋之三分,只有中部一分為設色之材,人們看到更多的還是較為穩重的青墻灰瓦。因此,北京四合院建筑色彩可謂“穩重之間嵌著亮麗,莊重之中透著歡悅”。
彩繪在四合院的垂花門及廊架上表現最為突出,在梁、枋、桁和墊板等部位也都可見。當然,彩畫也是分等級的。
莊重華貴的旋子彩畫只有在王府中才能見到。旋子彩畫用色以青綠兩色為主,其中使用金色的面積大小直接反映宅院等級,但青綠相間的著色讓整個圖案色彩協調勻稱,顯示出柔和之美(見圖1,圖2)。

由清華大學建筑學院設計,2009年 8月竣工的人民大會堂金色大廳,裝飾施工就是采用中國古典瀝粉貼金彩畫——清代官式彩畫中等級最高的“金琢墨石碾玉”的形式;墻裙貼金花飾寓意“金雀昌瑞”,象征繁榮昌盛;而其中的金屬花飾則是中國古典建筑隔心最高等級的菱花裝飾圖案。金色大廳在今年的兩會期間亮相之后,以其華美高貴的氣質和強烈的民族性、文化性為國內外民眾所稱道。
活潑絢麗的蘇式彩畫隨處可見。民居大多采用蘇式彩畫的構圖和設色手法,它有三種表現形式,即包袱式、枋心式和海墁式[1]。其設色濃郁,紅、綠的對比強烈,加上青綠主色和各種間色的巧妙搭配,讓蘇式彩畫更加富于變化,流露出明顯的北京民俗風尚。一些彩繪圖案也暗含了民俗民風,與百姓生活十分貼近,表現人們對吉祥如意、幸福安康的美好祈愿。漫步在四合院中,猶如進入一座文化藝林,充滿了人文詩意氣息。
如此強烈的色彩搭配,從地域環境上分析,是非常適合于北方居住的。因為北方冬季較長,寒冷的日子里花木凋謝,環境色彩單調,特別是城區。而綠色和紅色能較好地調劑單調蕭瑟的氣氛,賦予宅院勃勃生機。
北京四合院的墻體并不承重,只起分隔和保溫的作用。老北京最高級的住宅應該是磨磚對縫的青磚到頂,但這只有達官顯貴、富商大賈才做得到。北京平民住房用磚一般多為整條磚加碎磚。整條磚長九寸(30 cm)、寬四寸五(15 cm)、厚一寸二(4 cm),磚的正面正中有一深溝貫穿整個長度。磚為深灰色。除條型磚外,北京房屋建筑在不是關鍵的部位則多用碎磚頭或半頭磚。這些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缺面少角的磚頭瓦塊在北京泥瓦匠手中都會派上用場。具體的砌法是先用條磚砌出四角,中間用碎磚頭與泥填充,略向里縮,外面再刷上白灰,既省材料又美觀。這種墻稱軟心墻,我們常見的北京居民小院的山墻、后檐墻、院墻多是這種軟心砌法。
灰色是建筑與土地的對話語言,有回歸和眷戀的心理寄托。灰色磚墻給北京帶來的是沉穩、踏實,它能顯出建筑的厚重積淀,像是在這片土地深深地扎下了文脈之根,被四合院包圍的皇家宮殿也因此多了視覺上的安全感。
除去院中央的十字形甬道為方便通行,四個角留出的綠地就是居者栽花種草、修身養性的場所了。最常見的做法是在正房之前對稱地栽兩棵樹,既可以是槐樹、棗樹、銀杏之類的大樹,也可以是海棠、丁香之類的花灌木。有的院落中央放置一塊姿態秀麗的山石或魚缸,成為一種核心的小景,有的在庭院設置藤架,蜿蜒的枝干充滿野趣,夏天可作納涼的綠蔭。
四平八穩、軒敞大方的庭院景觀和四合院本身的空間氛圍形成一致,但是細節上,植物的自由伸展狀態打破了建筑的規規矩矩,給空間增添了生機和活力;在色彩上,綠色植物與以紅漆油飾的木欄架之間形成紅綠對比,視覺上更加和諧。
文煜宅位于帽兒胡同 7號~13號,是一處由五座院落并聯而成的大宅第,占地面積共一萬多平方米,分別擁有南北中軸線,布局嚴謹但并不刻板,序列靈活豐富。規模廣闊,布局嚴謹,這座宅院中的“可園”山池亭榭俱全,在現存的私家宅院中非常少見,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劉保全先生曾在《北京胡同》里對他時的庭院之景有如下描述:
“在我印象里,春天來了,院里的大棗樹在不經意間開始發芽,長葉;葡萄藤被再次請出地面,結束冬眠;挪到房間里的石榴樹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被一盆盆地搬出來,沐浴春風;……澆上水,壘好梗,等待新芽破土而生。幾場春雨過后,一顆葵花的種子就拱出了地表;似乎沒有多久,小院處處便花紅草綠了[2]。”這種質樸而生動的景象反映了人對世間生靈的博愛和尊重,也反映了人同自然和諧相處的美好棲居理念,形成了自然而親切的特殊氛圍。
一組是灰色的磚墻地面和艷麗的彩繪油飾之間的色彩對比;一組是穩重的建筑形象和充滿生機的庭院景觀的動靜對比;一組是簡潔的磚墻施工手段和精湛的雕刻工藝的手法對比;一組是整體色彩層次和天地自然生態的協調對比,這些手段使北京四合院建筑裝飾產生了繁簡相宜,互為溝通,相互照應的豐富效果。
北京四合院空間裝飾內容并非無中生有,在其中傳達的是自古以來流傳的“暢神”藝術審美理念,這種體現文藝修養和文人情懷的傳統建筑空間之美與現代藝術設計中尋求自然、統一的審美理念相契合,也許從古至今延續不絕的人文精神,正是創新現代居住空間的文化命脈所在。
[1] 馬炳堅.北京四合院建筑[M].天津:天津大學出版社,2004:196.
[2] 劉保全.北京胡同[M].北京:中國旅游出版社,2008:174-1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