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筱凡
人生難免有失敗的意外。問題是你如何看待挫敗背后的啟發。
10年前,他在370天內賠光《明日報》3億元(新臺幣,下同)資金;3000個日子后,他帶領的集團年營收破百億元,臺灣最大的電子商務王國儼然成形。
他既是臺灣網絡業這10年起伏消長的縮影,更是臺灣網絡業的先行者;他是文人、是商人,也是燒得一手好菜的大廚。
他是網絡家庭(PChome Online)集團董事長詹宏志。
從人生最大的低潮走出來,需要多久?答案是:10年。
曾經,2月21日,是臺灣網絡家庭集團董事長、《明日報》創辦人詹宏志一輩子最難忘的日子,因為那是他遇上工作20余年的最大挫折,跌到人生谷底的紀念日。如今,他無須再感懷這天,因為“網家”子公司“商店街”成功上市,集團年營收沖破百億元大關,甚至每月都在改寫新高的紀錄。詹宏志證明自己對網絡的信念是對的,更因堅持這項信念,而重新攀上人生中的另一座巔峰。
約莫。3000個日子前,2001年2月20日晚上,臺北市敦化南路《明日報》大樓下,如同電影經常上演的圍捕逃犯畫面,大樓底下停滿了各家電視臺的SNG車,記者或坐或站,一會兒緊盯大樓里頭的動靜,一會兒又急躁地與電話另一頭的主管回報狀況,仿佛通緝犯逃到最后,走到盡頭,只能縱身一躍。
10年前《明日報》慘賠3億
站在樓上的是詹宏志,他并沒有這么做,而是冷眼看著腳下那一幕幕荒誕與超現實。12點的鐘響了,詹宏志還在為289封給《明日報》員工的告別信,一一簽名。完成最后一封紙上道別,詹宏志沒有猶豫、也不掙扎,默默搭電梯到地下室,避開大樓門口的守候記者,從車道緩步走回家。
那晚,他并未失眠,隔天也如常地早起,赴了一個簡單的早餐約會后,便到辦公室上班。事隔10年,詹宏志回憶起每個片段、細節,仍異常清晰。因為10年來,詹宏志頻繁地重復類似的回憶,把自己丟到結束《明日報》前一晚的場景里。即使今天詹宏志坐擁的網家集團市值超過161億元,不再是那天在所有媒體面前承認失敗的詹宏志,他仍不斷地回到那個場景去反思:“畢竟這是我付出學費最貴的課,當然要多學一點。”
《明日報》是臺灣第一份網絡原生報,在世紀交替的新千年,上百位媒體工作者,追隨有“趨勢大師”美譽的詹宏志,打造網絡新貴的美夢。那也是出身基隆礦工工程師家庭,在媒體闖蕩20多年的詹宏志,人生最輝煌的高峰。
然而,僅僅12個月又5天,《明日報》就因不堪虧損,吹熄燈號。
人生第一次重大挫敗
對外,詹宏志認了《明日報》的失敗,因為慘賠3億元、股東不愿再注資,都是事實;但對詹宏志自己,那些沒說出口的打擊更大,因為《明日報》不僅僅是他的一次創業受挫,更是他保守行事40余年來1%的意外。
從小,詹宏志就沒有令父母多擔憂過,他順利考上臺大經濟系,生活費也多半靠自己打工攢來。一次打工機會,開啟詹宏志進入媒體業的大門,只是這與他父母的期望有很大落差,“大學畢業時,母親本來以為我會找到一個比較‘正常的工作,進入金融業,謀得穩定工作,可是我沒有。”對詹宏志來說,經濟系的訓練讓他具備財務能力,卻非他的志向所在。
認識詹宏志的人都知道,他博覽群書,去過他家的好友,印象最深刻的,也是他藏有上萬本的層層書柜;一走進詹宏志辦公室,最先映入眼簾的,還是他身后那一大面書架。“讀書與寫書,一直都是他的最愛。”認識詹宏志逾20年的好友如是說。
所以,詹宏志坐擁經濟系背景,卻走進媒體叢林,絕對不是意外。在創辦《明日報》之前,他當過《時報周刊》總編輯,做過滾石唱片總經理,也在遠流出版公司任職總經理,后來更一手創辦網絡家庭出版集團與城邦文化。在《明日報》之前,他幾乎是平步青云,駛了20余年的職涯順風船,直至創辦《明日報》。
“其實,我在99%的時間里,是一個非常保守的人,《明日報》是我沒預料到的意外。”詹宏志緩緩道出這句話來。
燒錢一年決定收手
1999年網絡浪潮開始沖擊全世界,處在信息最前端的媒體業,自然最先感受到這波又急又猛的熱浪。熱錢不斷涌入,身為計算機與網絡的推動人,又是眾人仰賴的趨勢專家,加上仁寶集團董事長許勝雄等科技大老支持,詹宏志就這樣被推上浪頭,《明日報》便是在那樣高度期待下誕生的產物。
那時臺灣的網絡使用人數不過占總人口兩成多,網站的商業模式也不成熟,免費的網絡報紙,沒有銷售與廣告進賬,卻為了沖流量,拼命燒錢。“當時我們以為,很多事情可以用錢彌補差距,新聞數量不夠多,就找更多記者;更新速度不夠快,那就再投資下去。”
詹宏志不諱言,那時他有企圖用錢迫使消費者接受網絡時代來臨的念頭。一個需要5年才會水到渠成的趨勢,他卻壓縮到一年要消費者照單全收,現在看來,的確不切實際。
但熱錢與吹捧令人迷失,泡泡也已經吹得太大,“即使《明日報》最后一個月,我還看到使用者人數與流量在快速成長,可是……”他搖了搖頭。外頭將《明日報》每股價格喊到43元,有無這個價值,詹宏志心里最清楚。
“如果當時PChome一年能賺3億元,《明日報》賠個6000萬元,在損益平衡邊緣,當然無妨,這是在投資未來。很顯然地兩者都不是。”當時的“網家”,一年得虧1.8億元,股東無法接受兩個事業體都失血,詹宏志必須做個了斷。
詹宏志犯下的最大錯誤,“就是把對它(《明日報》)的錯誤期待,當成是社會基礎(以為所有消費者都能接受網絡新聞)。”他說。
為了彌補這個錯誤,詹宏志生平第一次四處籌措員工資遣費,并買回員工手上的《明日報》股份,拉著老臉也得向創投金主開口。
《明日報》失敗讓他更保守
事實卻是,為了支付員工資遣費、買回員工手上持股,他四處尋找金主,“原本一通電話就能找到的人,打了10通電話才聯系得上。”一位《明日報》前員工回憶。更難堪的是,當詹宏志請創投金主增資,目的卻是為了支付資遣費,“創投金主當然不能接受。”
可是,詹宏志在員工面前沒有第二句話,還依認股約定,加了7%的利息報酬,而這些費用都是他一塊錢、一塊錢借來的。
這個慘痛的經驗,教給詹宏志的第一件事是,做每個決定前都須一再搞清楚,這是出于真實,還是自己一廂情愿?
收掉《明日報》,專心經營“網家”后,他不急躁,而是更保守、更沉穩地等待時間驗證他觀察到的趨勢。“我每做一個決定前,都反復問自己100次,真的要這樣做嗎?”他不斷地提醒著自己。
從文人到商人的覺悟
第二個教訓,則是讓詹宏志從一個有點濫情的文人,蛻變為可以壯士斷腕的商人。結束《明日報》這個決定對詹宏志來說,并不簡單。
過去,不論在滾石唱片、遠流出版,他都只是專業經理人,最終決策是董事會裁定。但《明日報》不同,這是他一手創辦的產物,他必須親手結束它。
這個決策現在看來并非不可避免。今天,網絡原
生報已很普遍,如果詹宏志當初不那么早讓《明日報》夭折,說不定又是另番景況了。
創辦《明日報》策略對,方向也對,但輸在內部管理。其實,在《明日報》收攤前,內部已發現人事與采訪成本太高,但詹宏志并未處理,以前他最常講一句話:“大家都是一家人嘛,添雙筷子而已。”然而,講情分的結果,是讓整艘船滅頂。
2008年,一場席卷“網家”旗下“露天拍賣”的裁員事件,就是詹宏志不愿重蹈覆轍最好的例子。那年,金融海嘯引發大蕭條,在“露天拍賣”員工資遣文件里,直白地寫著裁員原因:公司虧損、業務緊縮。為此,時任“露天拍賣”營運長的葉奇鑫,因不愿裁員而率先離職。
現在回頭去看,詹宏志絲毫不回避地直指問題核心:“如果裁500個人能讓公司虧損止血,并回到損益兩平的邊緣,我寧可一口氣裁500人,等重新賺錢后,再重新將這500人的裁員缺口補回來。”對詹宏志而言,與其分批裁撤,100人,發現不夠再裁兩百人,來降低裁員的罪惡感,卻達不到調整營運體質的效應,他寧可一次到位:“永遠不要在虧損的時候做改革,你的包袱會越背越重。”意指如果沒有損益平衡,就不可能做任何改變,甚至改得更糟。
這就是詹宏志的轉變,是《明日報》教會他的重要一課。
相信自己做的是對的
只是,知易行難,“理性上很容易,能不能做到又是另一回事。”即使經過《明日報》的淬煉,他已有商人的狠勁,但回到文人自省的那一面,他對這類必要之惡,還是透露些不安。
也因為他放棄了新聞與內容,改賣商品,多數人認為他改行了,他總是大表不認同,他揮了揮手,加重語氣說:“不是!是行改了。”
“我以前賣雜志、賣書,我現在賣商品而已,本質是一樣的。”在詹宏志看來,他這10年做的工作與前面30年相比,沒有什么不同,“我只是相信網絡這件事會發生。”
這也是他10年起伏的總結,他依然堅持對網絡的信念,只不過把實驗對象由新聞改為商品。
詹宏志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一個人,一輩子只要堅持把一件事做好,那你就算成功了。”
權力下放經理人
這10年來,詹宏志充實自我的腳步從未停下。早上4點就起床的他,總是趁著清晨時分瀏覽各類網站,即使他不懂俄羅斯文、阿拉伯文、韓文。他是要摸清各式網站的架構,體驗使用者感覺。
他的管理方式也與其他企業家迥異,他從不罵員工:“不罵人是我的教養,我也從不罵我兒子,因為根本不用罵,光是坐下來與員工開會,我開口發問,就夠讓他們痛苦了。”
他也不替底下主管做決定,取而代之,詹宏志替他們分析各種可能性,讓主管自己決定,即使錯了也是學習,“我將權力完全下放,做到完全信任,理由很簡單,我(做決策)一樣會犯錯,我們之間沒有差別。”他說。
面對“網家”旗下囊括各式電子商務模式,不管是網絡購物、商店街、網絡拍賣,甚至當紅的團購,詹宏志心里有一套屬于他自己的發展脈絡,“網家營收做到百億元,我當然希望能再向上挑戰500億元,現在手上有五六位主管能獨當一面,我也希望是否能培育到20位主管,撐起網家這個集團。”
“我不急,就像營收破百億元,3年前就知道能破百億元,以后也一樣。”
海外星云 2011年2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