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學院的“苦”與“歌”

剛剛從幾國孔子學院馬不停蹄地出差回來，國務院參事、國家漢辦主任、孔子學院總部總干事許琳女士的神情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采訪當日，她陪同教育部部長袁貴仁會見了來華訪問的加拿大議長，議長對中國的孔子學院非常關注，并指出，在加拿大，漢語已經成為繼英語、法語之后的第三大語言。談到這兒，許琳顯得非常興奮。七年來，經過她和她的中外同仁們不懈的拓荒、耕耘，孔子學院已經在世界五大洲的105個國家和地區落地生根、開花結果。

可是，國內對于孔子學院的爭議依然存在。有人質疑孔子學院與外方合作辦學是喪失“教育主權”；有人評價孔子學院主要以漢語教學為方向，定位比較狹窄；有人對孔子學院能給中國帶來什么存在懷疑。圍繞孔子學院建設過程中經歷的許許多多的往事，記者感受到了這位孔子學院“女掌門人”所擔當的沉甸甸的責任與信念。

“漢語的機會來了”

在孔子學院之前，法國的法語聯盟（成立于1883年）、英國文化協會（成立于1934年）、德國的歌德學院（成立于1951年）、西班牙的塞萬提斯學院（成立于1991年）成為在全世界推廣他們本國語言、文化的標志性品牌。而到上世紀末，中國在這一領域還沒有一個真正叫得響的國家品牌。

20世紀90年代，許琳擔任中國駐加拿大溫哥華總領館教育參贊。初到溫哥華，她翻遍當地幾家報紙，很難找到與中國有關的新聞，偶爾在最不起眼的小角落里會有“Made in China”的字樣。后來，她瀏覽的報紙里，幾乎每個月都刊登來自中國的消息。到任期結束，她發現中國新聞已經成了當地媒體重要賣點。做了多年教育官員的許琳感覺到“漢語的機會來了”。

2002年，在國家漢辦籌備創辦孔子學院的過程中，有關領導多次訪問位于溫哥華的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UBC，根據2011-2012泰晤士世界大學排名，不列顛哥倫比亞大學名列世界第22，加拿大第二），國家漢辦組織的漢語教學教材編寫組也進行了實地考察。但是，孔子學院的項目卻遲遲不見進展。

當地朋友的一席話令許琳記憶猶新：“想在溫哥華辦一所獨立的孔子學院，是絕對不可能的。歌德學院在這里堅持了20年，最后還是關門了。塞萬提斯學院沒有了，法語聯盟也快辦不下去了。原因很簡單，就是水土不服。人們有時間寧可到海邊去曬太陽，干嘛非要再學一門語言？而且漢語和我們的語言體系差距那么大，在我們眼里，漢語是世界上最難學的一門語言，一個漢字就像一幅畫一樣。所以，你們想獨立辦學是不可能的。”

許琳采納了加拿大人的建議，主持國家漢辦工作之后，她毅然采取了中外合作建設孔子學院的新思路和新模式。這不僅是教育國際化理念的創新，也是中華文化“走出去”的創舉。

“風物長宜放眼量”

孔子學院辦學最大的特點，是由中國大學和外國大學合作（孔子課堂是中小學合辦）。由外方先提出申請，中外雙方在充分協商的基礎上簽署合作協議。孔子學院實行理事會領導下的院長負責制，理事會由中外雙方代表參加。中外雙方共同籌措辦學經費。每所孔子學院配備中外方院長各一名。

在孔子學院的國外合作者中，不乏像美國斯坦福大學、英國倫敦經濟政治學院、意大利羅馬大學、日本早稻田大學等世界著名大學。與他們進行合作本是件“雙贏”的好事，但國內某些大學校長起初頗有“意見”，主要原因是，孔子學院的牌子只寫外方名字不寫中方名字（如“斯坦福大學孔子學院”），這讓他們覺得很不公平。

許琳堅信“讓外國人學了你的文化，寫了你的文字，這就是最大的主權”。“把牌子給外國高校，以外方為主，中方為輔，他才會當成他自己的事情，才會真正愛護，才會全力以赴把孔子學院辦好。”

通過合作建設孔子學院，中外雙方的學術交流日益深入，師生互訪不斷密切，孔子學院成為促進中外文化教育交流與合作的重要平臺與紐帶。

事實證明，這是一條最成功的路。

如今，全球已經有350多所孔子學院和500個孔子課堂，分布在世界105個國家和地區。2010年，孔子學院（課堂）共開設各種層次的漢語課程18000多班次，注冊學員達到36萬人，舉辦各種文化交流活動10000多場次，參加者500多萬人。

截至目前，在美國有76所孔子學院，是世界上孔子學院數量最多的國家。但是，次貸危機以來美國經濟的持續衰退，也給當地孔子學院的發展提出了嚴峻的挑戰。

“美國有70%的孩子學西班牙語，20%學法語，6%的學德語，3%學拉丁語，只有極少數人學漢語。美國人希望孔子課堂能夠堅持下去。如果我們現在不“墊”他們一下，支持他們渡過難關，以后學漢語的孩子的比例上不來，”許琳說，“假如一個學校有1000個學生，我們每年選出1%的人給他們獎學金，讓他們來中國參加暑期活動，這個學校就沸騰了。美國人認為這是件了不起的事。”

“我們拿國家的錢辦教育，每花一分錢都相當謹慎。在孔子學院這件事上，中國人應該‘風物長宜放眼量’。”許琳的話意味深長。

“這是教育理念的革命”

經過近七年的發展，孔子學院在全球已成為響亮的“中國品牌”。美、英、法、澳等國的主流媒體，均認為孔子學院促進了世界各國對中國的了解，是“迄今為止中國最好最妙的一個出口產品”，是中國實施和平外交戰略，提升國家軟實力的重要措施。

而當國外對孔子學院（課堂）叫好聲越來越多的時候，國內對孔子學院的質疑仍不絕于耳。

這種質疑，首先源于30年來中國人對“效率”的執著追求。經濟上的投入可以立竿見影，但教育和文化的投入則需要相對較長的時間和潛移默化的過程才能見效。有人揶揄孔子學院是去外國“練攤兒”。

許琳給我們講了一個故事。英國一所著名大學籌辦孔子學院，孔子學院總部派去一位國內知名語言學教授擔任中方院長。該大學也非常重視，全球招聘了一位出身漢學世家的德國教授擔任外方院長。但是，中外雙方院長的合作并不愉快。中方院長向許琳“投訴”說，外方院長每天組織中國電影影評會或者研討會，基本不教漢語。

許琳向外方院長了解情況。外方院長坦誠地說：“校長把我招聘來，是因為學校里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他看重的是我的家世背景和營銷能力。如果我每天都像做廣告一樣說‘大家都來學漢語吧’，是不會有人來的。但是如果放電影的話，大家都愿意來看。而且，我會邀請本地議長、政府官員等有影響力的主流人士來參加我們的活動。這樣，大家對中國電影有了興趣，也就愿意來孔子學院學習漢語了。”

“辦孔子學院到底對中國有什么好處？”許琳說，“我認為，它是我們的教育、教師克服文化差異，轉換話語體系的過程，也是一個教育理念革命的過程。”

“中國文化傳播的童子軍”

2004年至今，孔子學院始終堅持“以教授漢語和傳播中國文化為宗旨的非營利性教育機構”的定位，因地制宜地開辦了各具特色的孔子學院，如中醫孔子學院、旅游孔子學院等，還開辟了以中國研究為重點的研究型孔子學院等。

許琳把這些孔子學院比作類似“7-11”（日本連鎖便利商店）的文化超市，外國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愛好，來這里學習漢語及中醫、書法、功夫、刺繡等中國文化課程。

如今，孔子學院正面臨著新起點，這引發了人們更廣泛更深入的思考——作為中國文化“走出去”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孔子學院怎樣更好地展示和傳遞中國文化的魅力和吸引力?

“中國的文化是什么，精髓在哪里？其實很多人說不清楚。著名語言學家許嘉璐先生有一句名言，‘文化是最底層的，是生活中人人都要用的東西’。可是，我們現在的衣食住行有多少是從老祖宗那里來的？又有誰能把從古至今的中國文化梳理得清清楚楚？”許琳特別贊賞一個觀點——“中國文化只有在和世界文化交流、交鋒、交融過程中才能實現真正的復興。提倡中國文化‘走出去’具有戰略遠見，但現階段中國和世界的對話還停留在文化交流層面，離交鋒和交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泰戈爾的《飛鳥集》里有一句詩：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孔子學院就像是一支中國文化傳播的童子軍。希望再過10年，孔子學院能夠成長為儀表堂堂的‘棒小伙兒’。盡管，前進的道路上充滿荊棘。”許琳深情地說。

孔子學院簡介

從2004年開始，我國在借鑒英、法、德、西等國推廣本民族語言經驗的基礎上，探索在海外設立以教授漢語和傳播中國文化為宗旨的非營利性教育機構“孔子學院”。截至目前，已在美洲、亞洲、歐洲、非洲、大洋洲的105個國家和地區建立了350多所孔子學院和500個孔子課堂。孔子學院的主要職能是：面向社會各界人士，開展漢語教學；培訓漢語教師；開展漢語考試和漢語教師資格認證業務；提供中國教育、文化、經濟及社會等信息咨詢；開展當代中國研究。

（資料由國家漢辦/孔子學院總部提供）

世界各國的知名語言推廣機構

英國文化協會

(British Council)

英國文化協會創立于1934年，是英國專責推廣文化關系并創造教育機會的國際組織，在全球超過100個國家和地區設有分支機構。1943年起在中國大陸、香港及臺灣陸續成立辦事處，提供英式英語教學、英國期刊、留學情報以及各領域消息、免費咨詢等服務。

法語聯盟

(Alliance Francaise)

法語聯盟創建于1883年，是一個語言文化推廣機構，非營利組織。在全世界范圍，法語聯盟承擔著實施并促進當地文化與法國及法語國家文化交流的使命。這項基本工作充實并伴隨著法語語言教學的任務，體現了推進文化間的多樣化和對話的愿望。所有的法國總統都自動成為其名譽主席。目前全球有1100多個分支機構分布于130個國家和地區，學員4萬名。

歌德學院

(Goethe Institut)

歌德學院成立于1951年，其前身是1925年成立的德意志學院。最初，它的任務是為外國的德語教師在德國提供進修培訓。1953年首次開設德語課程，同年承擔起在外國推廣德語的任務。目前歌德學院在德國有13所、在德國以外有128所分院。歌德學院是一個非營利的協會性機構，總部位于慕尼黑。

西班牙塞萬提斯學院

(Instituto Cervantes)

塞萬提斯學院創建于1991年，旨在推動西班牙語教學、傳播西班牙及其他西班牙語國家的文化。總部設在馬德里及西班牙著名作家米蓋爾·塞萬提斯的故鄉。目前在世界四大洲擁有70多所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