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行賄者推倒的多米諾骨牌

在這個以行賄者為中心的腐敗案件中，海南省工商銀行從省行到支行的幾名行長，先后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了下去。始作俑者卻在五年之后才走入囹圄

2011年3月上旬，劉炳堅被押送到海南省海口監獄服刑。在一些知情人看來，他沒有選擇上訴有些令人意外。是真的意識到了自己的罪行？還是另有打算？沒有人知道。

劉炳堅曾為海口原城堅實業發展有限公司等3家公司經理。三個月之前，其涉嫌巨額行賄，由海南省檢察院第一分院反貪局偵查終結。2010年12月6日，海南省第一中級法院對劉炳堅行賄3名銀行正副行長573萬元，造成銀行損失逾億元案，作出一審宣判，以行賄罪判處劉炳堅有期徒刑五年，追繳暫扣劉炳堅的2000萬元違法所得。

這是一份遲來的判決，判決中提及的“被行賄”的幾名銀行高管，早在2005年前后就被判決，留下了關于“行賄者”的疑云。

“信用證擔保”的利潤

年僅41歲的劉炳堅出生在廣東海豐縣海城鎮。雖然僅有初中文化，但他2005年來到海南后，就與朋友合伙先后創辦了海口城堅實業發展有限公司（簡稱城堅公司），海南宏堅貿易有限公司（簡稱宏堅公司），海南宏康貿易有限公司（簡稱宏康公司），他既是三家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又是經理。

這三家公司的經營范圍差不多，專做進出口鋼材生意。盡管生意不錯，但利潤，更大的利潤——一直是劉炳堅無時無刻不在思考的一個問題。

在劉炳堅看來，一些公司之所以能迅速發展壯大，背靠銀行巨資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而如今衡量一個企業經理的能力水平，不在于擁有高學歷坐而論道，或者能說得天花亂墜，關鍵看能不能搞到錢。打那以后，劉炳堅萌發了從銀行申請開立信用證擔保的心思。

信用證是國際貿易中最常見的一種支付手段，是指開證銀行應申請人的要求并按其指示向第三方開立的載有一定金額的，在一定的期限內憑符合規定的單據付款的書面保證文件。按照這種結算方式由銀行開立信用證，通知異地賣方開戶銀行轉告賣方，賣方按合同和信用證規定的條款發貨，銀行代買方付款。

1995年8月間，劉炳堅通過熟人找到時任中國工商銀行海南省分行（以下簡稱省工行）國際業務部經理、椰城支行行長李家祥，劉炳堅直言不諱地說：“我手下有三家公司都是搞鋼材生意的，時下生意不錯，就是資金緊張，請行長幫忙開立信用證來緩解公司資金緊張現狀，請行長放心，事成之后一定感謝。”

李家祥聽后，給了他一個官方回答：只要公司符合開立信用證的條件，可以考慮。

劉炳堅在案發后面對訊問時這樣解釋：我反復思忖，李家祥行長顯然表態不堅決，“可以考慮”的意味著既可以考慮也可以不考慮，所以這這話純屬模棱兩可，含糊其詞。只要他同意，什么公司符不符合開立信用證條件，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10萬元就換來8339萬余元

幾天之后，就在上班時間，李家祥的一位同事帶著劉炳堅來到李家祥的辦公室，第三者離開后，劉炳堅送給李家祥一個紅色布袋，說是點意思，以后有事免不了請行長幫忙，李家祥邊推托邊收下了。

劉炳堅急匆匆離去后，李家祥打開布袋一看，發現整整裝了10萬元人民幣，“當時不止一次地畏懼過，但最終還是僥幸心理占了上風。”這句事后表白，并么沒有阻止李家祥成為省工行倒下的第一張多米諾骨牌。

隨后，劉炳堅任法人代表的城堅、宏堅、宏康三家公司先后多次向海南工行申請開立遠期信用證。

從1995年10月到1998年1月間，李家祥在城堅等3家公司只有個別開證申請能提供足額財產抵押擔保的情況下，違規批準向三家公司開出共20張遠期信用證。然而，信用證到期后，劉炳堅的公司無力還款，最后造成省工行為劉炳堅的相關公司墊付的信用證款共計897萬余美元（折合人民幣8339萬余元），至今尚有人民幣5546萬余元及利息沒有清償。

1998年1月12日，李家祥無視劉炳堅的宏堅公司尚有信用證款沒有支付的事實，違規辦理了宏堅公司的銀行承兌匯票共計人民幣2500萬元，這筆巨款至今未歸還。劉炳堅通過行賄獲取了巨額非法利益，給國家造成巨大經濟損失共計人民幣8046萬元（不含利息）。為感謝李家祥在開信用證、承兌匯票事情上的幫忙。后來，劉炳堅分四次送給李家祥人民幣60萬元。

后來，李家祥因違規辦理信用證被省工行開除。聞聽此事的劉炳堅覺得，李行長被開除都是為公司辦信用證惹的禍。2002年4月初的一天，劉炳堅約李家祥到海口市晶宇酒店喝茶，順便將用布袋裝的5萬元送給了李家祥，并囑咐，要安排好生活。

案發后，2005年12月20日，李家祥被法院一審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

行長父子的貪心

事實上，李家祥并不是劉炳堅唯一的底牌。

1998年初，劉炳堅結識了時任中國工商銀行海南省分行行長麥光博之子麥發雄，不久，經麥發雄介紹，劉炳堅認識了原海南美倫公司法人代表符永恒。

案發后，符永恒供述，他用3000元通過代理公司注冊成立了美倫公司，但其實一無資金，二無經營場所，是個典型的皮包公司。

由于二人經營鋼材生意理念完全相同，很快一拍即合。二人商定，通過麥發雄找其父麥光博幫忙，用海南美倫公司名義向省工行申請開立信用證，合伙做進口鋼材生意。幾個月后麥發雄將符永恒、劉炳堅的意圖告訴了父親麥光博，麥光博欣然同意。

緊接著，海南美倫公司申請的第一單信用證，按照麥光博的安排，被海南省工行國際業務部在1998年5月違規開出，劉炳堅、符永堅用信用證，使鋼材生意做得很順利。緊接著，劉炳堅又提出繼續開信用證做第二單，并承諾好處費一并給。1998年7月24日，麥光博再次違規批準開出第二單信用證。兩單信用證總金額為427萬余美元。

然而，就在這時，美倫公司進口的鋼材涉嫌偷稅漏稅在廣東省湛江市被有關部門暫時扣押了。

麥光博這下可急壞了，他一是擔心事情敗露，二又擔心拿不到酬金。事態發展果然沒出麥光博所料。1998年9月，麥光博因違規開信用證之事，被免去中國工商銀行海南分行行長職務。

麥光博并不甘心就這樣丟官落馬。是年10月的一天，麥光博讓兒子麥發雄找到劉炳堅、符永恒以搞種植為名索要300萬元，劉炳堅當即將一本存有318.89萬元人民幣的存折交給了麥發雄。這之后麥光博把這筆錢給了兒子，而他自己卻逃之夭夭了。后來，便病故了。

案發后查明：兩單信用證到期后，因海南美倫公司無法足額支付信用證款項，導致省工行損失人民幣高達2434萬余元。

隨著案情大白，偵查終結，麥發雄、符永恒很快被訴至法院，2005年11月25日，海南省海南中級法院一審以受賄罪判處麥發雄有期徒刑十五年，以行賄罪判處符永恒有期徒刑七年（涉案的劉炳堅另案處理）。

其實，劉炳堅在鋼材生意場上，是賺錢紅了眼，他常常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貪心太重，本來自己的三個公司運作得都順利，生意不錯，可他偏偏又與海南美倫公司的符永恒合作。最終在美倫公司開出第二單信用證后，便出事了。劉炳堅的同事們這樣說。

劉炳堅的副手蔡某回憶，1997年初，劉炳堅和陳某某合作，從宏堅公司借出資金，共調集了三四千萬元到香港炒房炒股，圖謀大賺一筆。然而，因為遇上了幾十年不遇的東南亞金融風暴，調到香港的三四千萬元巨款最后是血本無歸，給宏堅公司帶來了巨大經濟損失。

就這樣，劉炳堅秉性不改，繼續干著他的鋼材貿易生意，想著繼續賺大錢。

副行長的怨念

隨著偵查向縱深發展，另一個為劉炳堅、符永恒違規辦信用證的關鍵性人物——中國工商銀行海南分行椰城支行副行長陳明華浮出水面。

之前提到的，被湛江市扣留的鋼材正是使用的陳明華開出的信用證。

辦案人員立即傳訊陳明華。陳明華到案后交代，1998年5月間，劉炳堅、符永恒通過麥發雄的關系找到他，請求以美倫公司的名義向椰城支行申請開具427.74萬美元的兩單遠期信用證，并反復賭咒承諾，生意賺了錢立即還款，事成之后，一定重謝。

當時陳明華自己反復權衡后僥幸心理戰勝了理智，他為自己打氣“古往今來都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于是他決定為海南美倫公司開具兩單數額為427.74萬美元的遠期信用證。

事隔3個月后，陳明華以請領導吃飯、送禮物為由，向劉炳堅要了10萬元人民幣。正當符、劉二人用批準的信用證款緊鑼密鼓地進行進出口鋼材生意之際，他們用陳明華批準開出的第二單信用證款進口的鋼材在廣東湛江被中紀委工作組查扣。

美倫實業有限公司沒有按期歸還銀行巨額墊資，那么批準信用證墊款的直接責任人陳明華顯然難逃干系。1998年12月，中國工商銀行海南分行查明事實真相后，免掉了陳明華副行長的職務。

其實，陳明華被免職反省后，還是被安排參加追償貸款的工作。1998年12月，中國工商銀行海南分行委派陳明華到廣東湛江協調處理美倫公司鋼材被查扣事宜。然而，陳明華自并沒有停止。

檢察機關查明，陳明華以幫助美倫公司辦事需要費用為由，向劉炳堅提出要20萬元；劉炳堅征得符永恒同意后，通過財會人員送給陳明華20萬元。后來又向劉炳堅“借”了100萬元，劉炳堅答應后，讓財務人員將100萬元轉入陳明華指定的一家公司賬戶。爾后，陳明華提取了全部現金。

2000年初，由于美倫公司無力全部歸還椰城支行為其開具信用證后的巨額墊款，陳明華便來了個將錯就錯。他和劉炳堅、符永恒、麥發雄等人，先后兩次商量瓜分美倫公司用信用證經營獲得的700多萬元鋼材銷售款。陳明華以自己被解除職務要做生意謀生為由，提出要拿260萬元。劉炳堅和符永恒商量后，指令財會人員以陳明華的名字在農業銀行開戶，并存入50萬元人民幣，通過陳明華的同學王某某將存折送給了陳明華，拿到存折后，陳明華全部取出，用于個人支出。

就在陳明華大肆斂財之際，符永恒案發。在陳明華得知符永恒被捕的訊息后，陳明華的心里便天天在打鼓，并且做好了逃跑的思想準備，在與辦案人員周旋一番后，他竟然真的成功潛逃出島了。

為了盡快將在逃的犯罪嫌疑人陳明華捉拿歸案，幾名追逃經驗豐富的干警全力以赴。在抓捕的過程中，由于陳明華外逃后關閉了自己的手機，并從不直接與親屬朋友聯系，追捕工作一度陷入困境。

辦案人員決定先從調查陳明華的家庭和社會關系入手，全面收集有關信息，并將獲取的有關電話通話記錄進行篩選、分析，結果發現陳明華是一直借用朋友的手機進行聯絡，2005年10月，通過技術手段得知，陳明華已從廣州潛回海口。

陳明華沒有料到，自己回到海口之后已被實行24小時監控，他的活動區域和隱藏地點完全在檢察機關掌握中。辦案人員根據陳明華已入住海口一家賓館的實情，將其一舉抓獲。

事后查明，陳明華在任椰城支行副行長時，在違規審核開具信用證工作中，收受海南宏堅公司原經理劉炳堅賄賂款人民幣180萬元。

2006年11月21日，海南省海南中級法院經庭審調查，合議庭全議后，作出判決，被告人陳明華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十三年。

尾聲

劉炳堅先后用金錢賄賂將三名銀行正副行長拉下了水。案發后，劉炳堅退繳了非法所得人民幣2000萬元。但他對此卻不以為然，一直以為自己能逃脫于法外。

然而，《刑法》之上明確規定了行賄罪，劉炳堅這個最初推倒了多米諾骨牌的人已經在法律的視野之內。

此案經海南省檢察院第一分院反貪干警偵查，固定證據，最終，偵查終結。

法院庭審后完全采信檢察機關對劉炳堅行賄行為的指控，認為，被告人劉炳堅無視國家法律，在宏堅等公司既沒有繳納足額保證金，也沒有提供足額財產抵押擔保，甚至無財產抵押擔保的情況下，為謀取不正當利益，讓麥光博、李家祥、陳明華違規為宏堅等公司開出遠期信用證，而多次送錢給李家祥、陳明華、麥光博等國家工作人員，總額573萬余元，其行為已構成行賄罪。

在這個過程中，中國工商銀行海南分行對外墊付款1億多元至今無法收回，劉炳堅的行為已使國家利益遭受重大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