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
自從嫁給法國人,住在巴黎,最常被人問到的一個問題就是:“巴黎真的很浪漫嗎?”每到此時,我的大腦就會出現兩秒鐘的空白。美麗?當然;時尚?沒錯;文藝?的確。但是,浪漫,這個充滿人氣的字眼太強調個體的感受了。你在塞納河畔接過情人送上的玫瑰是浪漫,焉知村里的小芳被心儀的男孩用自行車帶去吃烤串心中涌動的不是浪漫?城市展示給你的永遠只是表象,外來的游客面對埃菲爾鐵塔下擁吻的情侶會說,巴黎真是好浪漫。但天天在街角噴泉里洗臉的流浪漢肯定不這么認為。與其說巴黎是座浪漫的城市,不如說是巴黎人創造了“浪漫”這個詞。
不管外人怎么看,對巴黎人來說,真正的浪漫更多地趨向于那種有神秘感的愛情。法語里“小說”這個詞和“浪漫”一詞的詞根相同,可見法國人認為的浪漫,一定是像小說一樣源于生活,高于生活,你若是把日子過得跟小說里似的高潮迭起驚喜不斷,那你的日子就稱得上“浪漫”了。但是,就像作家寫小說要搜腸刮肚絞盡腦汁一樣,浪漫也是件腦力活兒。認識一個女孩,她生日那天,男友按她每天回家先喝水的習慣,在廚房的水池邊放了一枝鮮紅的玫瑰,然后是餐桌上,浴缸邊,一直到床頭,一處一枝紅玫瑰,完成一次誘人的邀請。以前在上海工作時,公司同事也有在結婚紀念日收到老公快遞到寫字樓的99朵玫瑰,當時羨煞全公司女生。一樣是送花,方式卻截然不同:一個以量取勝,越多越好,還要討個吉利數字,關鍵得讓全世界都看見并作證——我多么努力地討老婆歡心!另一個卻巧用心機,四兩撥千斤,花不多,卻比那99枝更費心思。我們看重的是全世界的羨慕,而巴黎人看重的是內心的感動,他們更樂于鉆研這份隱藏在浪漫里的技術含量。曾經收到法國朋友的生日派對邀請,老公瞞著壽星本人一手操辦:場地、酒水、音樂全部搞定,請上所有死黨,并一再告誡須對壽星本人嚴加保密。生日當天,編個理由讓老婆打扮停當,到了派對地點,壽星才發現原來自己是當天的主角,那才是又驚又喜。如此良苦用心,便是巴黎人崇尚的浪漫。
小說縱然也有紀實派,但那些柴米油鹽針頭線腦日久生情的事成不了巴黎人的浪漫榜樣,巴黎人要的浪漫仿佛是瓊瑤的言情劇,不食人間煙火、不計人間成本。好友的老公在求婚時,神神秘秘地開車把她載到離巴黎50公里的郊外。那是冬天,還下著雪,順著林中小徑,車子來到一座古老莊園門口,穿過一條窄窄的甬道,眼前豁然開朗:在白雪茫茫的巨大花園中,遠遠矗立著一座古堡,屋內花枝吊燈的橙色燈光和煙囪里的裊裊青煙在寒夜里發出溫暖的邀請。這一幕如夢如幻的畫面深深地銘刻在她記憶中,至今念念不忘。兩人度過了一個極其浪漫的周末,但從頭至尾,好友沒有看到一份賬單,也不知道當時男友為此花費幾多。她腦海里只有那個童話般的求婚場景,而永遠沒有機會在婚后爭吵的時候指責對方鋪張浪費,不會過日子。巴黎人在拍拖期間吃飯經常是AA制,不是男士吝嗇,而是為了表示對獨立女性的尊重,并避免顯擺之嫌。可但凡到了重要日子,就絕不心痛腰包。巴黎的高檔餐廳,菜單男女有別,給女士的菜單不標價格。一則讓女士不要有心理負擔,隨便點,另外是不擺闊,不叫你知道總共花了幾兩銀子。與國內某些用花了多少錢來定義有多少愛相比,巴黎人要的浪漫更關乎內心感受,更自我、更小說、更瓊瑤。
當然,在巴黎,浪漫絕不是年輕人的特權。巴黎街頭經常可以看到手拉手漫步的老年人,滿頭白發但依然卿卿我我,張口心肝,閉口寶貝,開始以為是風俗使然,但時間長了發現,這些牽手的老年人不是單單嘴上甜蜜,而是真的相愛如故。他們互相凝望的眼神和攬在愛人肩頭輕輕撫摸的手臂,都讓人感嘆,巴黎的浪漫真的沒有更年期。對巴黎人來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絕不是浪漫的極致,真正極致的是在“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同時,依然對執在手里的橘皮般的枯手心存愛意。
(菲爾摘自《時尚旅游》2011年第5期,圖選自譯林出版社洪佩奇編《比特納漫畫》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