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匣中的秘密

徐城北

京劇舞臺上常用印匣，常常是新官上任，舊官捧著印匣出來迎接。舊官站在上方，高舉印匣，新官下跪，拜印如同拜君。然后是印匣的交接，新官就此上任，舊官卸任而去。一場權力的變更，也就此結束。

梅蘭芳扮演的女性中就有元帥角色。元帥也是有印匣的。出征之際，元帥為何總是威風凜凜？原因之一就在于高擎的這方印匣。它只是一個用黃綢子包裹著的六面體，卻代表著王權。有了它，就能夠調動軍隊，指揮千軍萬馬。

梅蘭芳在1958年排演的新戲《穆桂英掛帥》當中，也動用了印匣。在穆桂英正愁悶之際，大宋朝廷把印匣送來，要她率領宋王朝的將士出征北國。這肯定是一項艱苦的工作。梅蘭芳扮演的穆桂英，回想起丈夫一家滿門忠烈，宋王朝從來不聞不問，只有等到如今朝廷危急之時，才又想到要用楊家將了。這印匣能接嗎？不能。不能！但佘太君的態度是鮮明的：“一事當前，以國家社稷為重。你實在不肯掛帥，就讓我這個百歲之人掛帥！”真是擲地有聲的言語。穆桂英內心矛盾了，她拿起印匣，擎舉在手里，左走走，右看看，心中情緒激蕩。梅蘭芳在表現上述情節的過程中，恰切地運用了啞劇動作，沒有一句唱，也沒有一句念，就靠水袖的翻飛，就靠步伐的移動。梅蘭芳以其獨到的藝術手段，把“這一個”穆桂英演活了。觀眾很驚奇地發現，這一方印匣的六個面都很光滑，也沒個把手去抓，梅先生是怎么把它擎舉得如此平穩？至于劇團中的晚輩，驚嘆佩服之余，也沒人去思索。因為他是梅蘭芳嘛！梅蘭芳的演出，自然就應該出神入化嘛！唯獨到了“文革”，造反派就敢懷疑梅蘭芳了，他們心想梅蘭芳雖然已經去世，但威信還在，尤其是《穆桂英掛帥》當中的這方印匣，給我們批倒他帶來多少阻礙！于是他們抄到這方印匣，使勁晃了晃，發現里邊有響動！莫非其中藏了什么機關？他們找來一個大榔頭，高高舉起，重重砸下，印匣粉碎了，從中滾出一顆生了銹的鉚釘！造反派啞口無言。他們怎么也想不到梅蘭芳這樣一個“資產階級學術權威”，會想出這么簡單的方法來保持印匣的平衡！

今天，中國的傳統文化人紀念梅蘭芳，也經常緬懷到這個舉動。是的，凡是有大智慧的人，經常又是非常樸素的。

（安宏明摘自浙江大學出版社《京劇下午茶》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