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朝采藍
上集精彩回顧:拒婚和離家出走哪個學問更高深一點,作為顏氏三小姐,怎樣完好無損地走出顏府就是她畢生的目標!這日拒婚不成,再次卷包裹進行轟轟烈烈的離家大計,剛爬上自家大院高墻,就被一青面獠牙面具君擋住去路!走一個二哥,又來一大爺,誰再說廢柴也是寶,我就……抽誰!
第二章 云兄,太悶騷
1
那聲音十分動聽,帶著些許興味。瑞寶抖了抖,訕笑道:“是啊,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出來曬曬天陽……沒事我就先走了……”
面具君看了看頭頂的月亮,“哦”了一聲,又指著瑞寶身后道:“她暈過去了。”
瑞寶急忙扭頭,只見小苓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看就是心理承受能力太差。瑞寶很想仰天長嘯,難道她這輩子真的只能做一個只會打打蒼蠅的廢物,然后嫁人了事嗎?
她越想越悲催,上前拖著小苓就走。誰知還沒走兩步就見面具君輕飄飄地擋在面前,似乎饒有興趣地問道:“你上哪兒去?不打算出府了嗎?”
瑞寶狂怒:“出府?我現在還怎么出?剛才我好不容易爬到樹上,又被你嚇下來了!現在小苓又暈倒了,我總不能丟下她一個人跑!我不管你是誰,進顏府干什么,你要是有點良心,就給我讓開,省得我告訴哥哥,讓他把你關進石室!”
她哆哆嗦嗦,鏗鏘有力,二者兼而有之地將這一番話說完,
連自己都被感動了。如果這人還有一點兒廉恥之心,一定會哭著
讓開一條路的。不過瑞寶很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廉恥之心,因為她
那城主爺爺就沒有。
果然,此人一動不動,面具下的目光宛如實質:“嘖嘖,生氣了?明明剛才是你們居心叵測,妄想私逃,正巧被我遇見了……而已吧?”
瑞寶顫抖著指著面具君:“你!”她見他又逼近一步,立刻改口,“面具兄,今天我們就當誰也沒見過誰好了,再見。”說著拖著小苓轉身就走。
面具君冷哼一聲:“站住!”
瑞寶立刻不動了。
面具君聲音帶著些許冷意,隨著涼風徐徐傳來:“不如我們做個交易吧。你帶我去你們顏府的寶庫,我就救你們出去,如何?”
瑞寶怔了怔:“去寶庫干什么?”
“當然是去取一樣東西。”他頓了頓,又道,“你帶我過去,事成之后我便送你出府,這不是很公平嗎?”
瑞寶嘴角抽了抽,問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他輕笑:“那我就殺了你。”
瑞寶在心中默默流淚。
在遇到此人之前,她曾幻想過某位大俠從天而降,打倒哥哥,撂倒侍衛,救她于水火中。只可惜顏府實在太過平靜,白日有專人驅趕聒噪的鳥雀,夜晚有專人驅趕叫起來毫無音律可言的野貓。這十七年來她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像那么回事兒的,就是身邊這個戴著面具的家伙。
不過此人不是大俠,而是個窮兇極惡的強盜!
在強盜面具君的淫威下,她將小苓藏在桃樹下,一路鬼鬼祟
祟地去了寶庫。兩人在顏府轉了又轉,躲過侍衛行人若干,終于
停在一棟破爛的閣樓前。瑞寶一指斑駁的大門,道:“進去吧,
我在外面等你。”
面具君似乎一怔:“這就是漓江城的寶庫?”
瑞寶十分誠懇地點點頭。就別的城而言,寶庫不是建在地下,就是看似守衛森嚴。可漓江城這位天賦異稟的城主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偌大的寶庫看起來倒像一座普普通通的閣樓,而且看似年久失修,墻面斑駁,好似風一吹就倒。
面具君輕嘆一聲:“原來如此……怪不得我找了兩次都沒找到。”他拿過瑞寶用來爬樹的麻繩,一邊將她綁在樹上一邊道,“多謝姑娘,我一定履行諾言。不過在此之前,就先委屈姑娘了。”
瑞寶也不掙扎,只是充滿同情地看著他:“面具兄,您家真的這么窮嗎?”
面具君一頓:“什么?”
瑞寶沉痛道:“原本顏府小賊很多,后來輪到哥……顏二公子掌權,這么些年來只進來了兩個小賊。自從其中一個小賊三年前被顏二公子打了六十大板流放三千里之后,敢進顏府行竊的小賊就更少了。所以,面具兄,您家里是不是真有什么難處,才如此鋌而走險?”
面具君半天沒說話,半晌才咬牙切齒地道:“別亂猜!”然后腳尖一點,“嗖”的一聲掠進寶庫。
瑞寶看著他宛如流光掠影一般的身法,心中更是同情。此人武功不錯,明明是個人才,卻偏偏跑來做強盜,看來家中著實貧困。不過她似乎忘了告訴他,寶庫里有很多機關,很多陷阱,還有一個高手坐鎮……
面具君,你……保重!
果然,不出半炷香的工夫,寶庫里傳來一陣亂響。瑞寶正尋思著是墻塌了還是柱子倒了,寶庫那兩扇破門猛地大開,一人如雨燕般掠出,分外輕盈。
瑞寶見那人赫然就是面具君,不禁瞪圓了眼睛。正當她打算在面具君身上找幾道傷口的時候,卻見面具君上前飛速替她松綁,然后拽了她道:“快走!”
瑞寶被他拽了個趔趄,小心翼翼地問道:“王伯呢?”
面具君不答反問:“王伯?是里面那個老頭?”
瑞寶點點頭,心中越發沉痛。看這個樣子,王伯是敗在他手下了,真是一山更比一山高,長江后浪推前浪啊!她也不等面具君開口,又問:“你……你進去拿到什么東西了嗎?”
面具君搖搖頭。瑞寶越發驚奇:“里面那么多奇珍異寶,綾羅綢緞,你一個都沒拿?”
面具君似乎很不耐煩:“我要的東西不在里面。”
他話音剛落,瑞寶突然一把握住他的雙手,熱淚盈眶:“想不到您雖然貧窮,卻是個很有原則的人啊。”
面具君胸口起伏不定,狠狠甩開瑞寶的雙手轉身就走。誰知還沒走幾步,卻聽到遠處傳來凌亂的腳步聲,火把的光芒劃破黑夜。
按理說,面具君搞出那么大動靜,還順便拆了寶庫兩扇破破爛爛的大門,擱平時早就有侍衛過來了。好在今日是城主第十六次大喜之日,面具君還有點時間解了捆綁瑞寶的麻繩,令瑞寶深感欣慰。
于是她頗為惋惜地道:“面具兄,看來您今日走不成了。”
她話音剛落,就感覺面具君的目光涼颼颼地掃過自己,頓時一個激靈,不再吭聲。而面具君向前一步,一襲黑衣無風自舞,竟有一種君臨天下的氣勢。
瑞寶見狀,不由得更是惋惜。就算他再怎么“君臨天下”,
他仍是逃不了流放三千里的命運。不過更為惋惜的是,他其實什么也沒偷到。至于那個流放三千里的刑罰是為“進顏府偷竊到手”還是“進顏府妄想偷竊”而設,這果然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啊……
她這邊正深思著,面具君和侍衛已經動起手來。瑞寶不懂武功,只能憑借顏府侍衛躺在地上的人數多少來判斷面具君的武功高低。不過今夜的侍衛甚是勇猛,運用人海戰術將面具君緊緊包圍,雙方僵持不下。就在第三十四個侍衛倒在地上之后,面具君忽然向后跳開半步,只聽一聲清脆劍鳴,恍若龍吟,劍光所到之處眾人紛紛避開,不敢碰其鋒芒。
瑞寶看得極為歡暢,正打算叫聲好,忽然發覺面具君腳尖一點,暗自發力,似乎要趁著眾人措手不及的時候騰空而去,急忙扯著嗓子叫道:“面具兄!還有我啊!”
面具君一愣神,一名侍衛就扛著把刀沖了上來,“刺啦”一聲劃破他的衣衫。他側身躲過,又聽瑞寶叫道:“我們剛說好了的!雖說你沒偷到東西,可那是你自己不愿偷!你不得反悔!”
話音未落,又一個侍衛沖來,一掌打在面具君胸口。面具君后退,手上動作更快,瞬間逼退兩人。
瑞寶急了,又喊了一聲:“面具兄,壯士,大俠!您忍心讓我死在這里,連外面的陽光都看不到嗎?”
他要是再無動于衷,她就要上去抽他了。
終于,面具君怒喝一聲:“住口!”粗暴地攬過瑞寶的腰,將她背在背上,尋了一個空子飛身而去。
2
翌日,漓江城城墻上的橫幅變了。原本上書“漓江山水甲天下”,一夜過后卻成了“把乖孫女還給我”。一時間引得老百姓紛紛前來圍觀,嚴重影響城內交通。
瑞寶并不知道這些。昨夜兩人逃出顏府,被顏府侍衛整整追了四條街。還好面具君輕功卓越,一路飛奔,踩踏行人無數,這才甩開他們。兩人趁夜進入一處幽深宅院,面具君將她安頓在一處廂房,就自顧自歇息去了。
瑞寶心中怦怦亂跳,嗅著房中的陌生氣息一夜無眠。天亮后她看著窗外明媚的春光,她終于想到了一件事:她把小苓丟了。
小苓跟在她身邊整整十三年,兩人幾乎形影不離。現在沒了小苓,她頓覺渾身不自在。不過最為重要的是——錢可全在小苓身上!
她曾聽過英雄為了一文錢上吊的故事,也聽說過有錢能讓鬼推磨的故事,自然知道沒錢寸步難行的道理。但是她一想到二哥此時震怒的神情就覺得自己大限已至。懷著這樣糾結的心思,瑞寶推門而出。
屋外乃是一處小花園,其中并無多少花草,而是遍植塔松,雖不如顏府精致華美,卻勝在幽深僻靜。她沿著一條蜿蜒小徑緩緩而行,來到一處梨黃色的門扉前,還未推開,卻聽到一陣琴聲。
那琴聲穿透了初春的陽光,空靈悠遠,清麗難言,渾然天成,卻隱隱帶了浮躁之氣,就好比一幅潑墨山水畫,雖然意境高遠,其上卻沾染了些許灰塵。瑞寶雖說缺心眼慣了,卻對音律極為敏感。她曾聽過二哥撫琴,琴聲清越激昂,也聽過叔父撫琴,琴聲淡泊平靜,卻不若此人心思矛盾。她有點遲疑,卻還是敲了敲門,琴聲戛然而止。
她極有禮地道:“請問是這家主人嗎?”
屋內那人沉默片刻,道:“是,進來吧。”聲音極為動聽,還有些耳熟。
瑞寶便推門而入,一眼就看到琴案后坐了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以手支額,正斂眉看她。此時陽光正好,那人一頭烏發在春光下竟泛著微微的金色,一雙眼眸宛如琥珀般剔透,溫暖靈動,妖魅惑人。
瑞寶看清那人的長相,不禁怔了一怔。她原本以為二哥那容貌就已經很要命了,此時又來一個同樣要命的,這世間的姑娘還怎么活。好在她看自家二哥已經很習慣了,便鎮定道:“這位公子……”她忽然看到琴案邊的闊劍,怔了怔,“你……你是面具君?”
少年瞇細了雙眸,算是默認了。
瑞寶頓時震住了。她自上到下,又自下到上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疑惑道:“……你真是面具兄?”
少年微微一笑:“如假包換。”
瑞寶立刻心悅誠服:“果然高人都有與眾不同之處。”
少年挑眉:“此話怎講?”
瑞寶誠懇道:“你武功這么高,又生得這副小白臉模樣,真是一點兒也不配……我的意思是說高人都是與眾不同的,就像那個天下繡工第一的繡娘實際是個瞎子,天下第一琴師一只手有六根手指一樣,出人意料,呵呵,出人意料。”
少年臉色變了變,半晌才道:“顏三小姐——”
瑞寶更加誠懇地問他:“你怎么知道我就是顏三小姐?”
少年深吸一口氣,冷聲道:“傳說顏氏最為尊貴的嫡出小姐,城主長子的掌上明珠,二公子顏琛唯一的妹妹……若不是我昨天帶著您,也許早被弓箭射成了蓮蓬。”
瑞寶一怔,正打算自謙一番,又見那少年像看一棵白菜那樣看她:“我曾見過顏三小姐的一幅畫像,其上的美人容顏絕世,天下無雙,怎么現實就生得這副模樣呢……”
瑞寶想了想,也承認他說得很有道理。一年前,城主曾命畫師為她與二哥分別畫一幅畫像,畫成之后老城主將兩幅畫裱好收在房中,并命名為神仙下凡。瑞寶后來有幸見過一次,哥哥的那幅還好,因為他本身就那個模樣,自己那幅她看了半天也不知道畫的是誰。她便向城主抗議,認為那幅畫會起一個誤導后人的作用。城主只好收了起來,誰知這畫竟是流傳到了民間……
她嘆了口氣,道:“其實那就是畫師眼中的我,只不過五官邪魅妖孽了些。現在你看到的自然是你眼中的我,肯定和畫師的不一樣了。其實這也沒什么,你多看看我也就習慣了。”
少年一怔,隨即冷哼一聲:“真是伶牙俐齒。”
瑞寶誠懇道:“兄臺謬贊了。”她看了看天色,又拱了拱手道:“請面具兄收留小女幾日,小女在此感激不盡!一旦小女脫險,日后一定重金酬謝公子,讓您脫貧致富,從此晚上不再出去玩命!”
少年撫琴的手顫了顫,臉色頓時黑了一半:“我這兒容不下你,而且我說過,我不需要銀子!”
“那……官位?”
少年越發暴躁:“不必!”
瑞寶急了:“很多女人?”她記得不知哪位偉人說過,男人那點兒心思,不就是江山和美人嗎?
可惜少年一臉隱忍,一雙眼眸冷冷地瞅著她。
瑞寶閉了閉眼,豁出去了:“很多……男人?”
“你——”少年猛地起身,指著門外一字一句道,“顏三小姐,走好不送!”
瑞寶沒轍了,她還是第一次遇見這么油鹽不進的主兒。可是自己一旦出了這門,保證不出幾步就會被一群侍衛堵在街上,然后再捉回去面對顏琛那張寒冰臉——
她磨磨蹭蹭地走了幾步,不死心地又來了一句:“面具兄,你就真不能讓我多住一段時間嗎?你要什么,只要我能辦到的,都會給你!”
少年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如果我要你顏府的一個東西呢?”
瑞寶怔了怔,總覺得少年這話有點不對勁。不過現在她離家出走,若是被二哥從族譜上除了名,顏府也算不得自家了……
瑞寶想到這里,怯怯地點了點頭,卻見少年突然展顏一笑,滿目驚艷:“行了,你不必走了。”
瑞寶傻眼了。
于是,瑞寶留了下來。
她顏瑞寶自認能屈能伸,既然回去要被剝皮,還不如在外面風流快活。而高人面具君在關鍵時刻雪中送炭,十分令人欣喜。
高人面具君姓云,名槿。這名兒倒是很得瑞寶心意。不得不說,此人在瑞寶心中的地位越發高尚,從原先的強盜變為了高人。
她自小養在顏府,除了城主爺爺與顏琛,誰見了她不是畢恭畢敬,就連族中年齡相仿的姐妹與她說話,都略垂了雙眼不敢直視。但是云槿不同,他對她并不恭敬,也沒有卑微的神色,充分顯示了一個高人的良好質量。
不過她在云槿這兒待了三天之后,又傻眼了。
第一日,云槿一整日不見蹤影,傍晚時分回來直嚷著餓。瑞寶見他這偌大的宅子除了他們兩人沒個會喘氣的,只好硬著頭皮挽了袖子,一個時辰后終于端出了今天的晚飯。云槿神情古怪地看著桌上的菜色,指著細瓷碗問:“這黑糊糊的東西是什么?”
瑞寶道:“八寶粥。”
云槿又指著碟中的焦炭:“這個呢?”
“包……包子。”
云槿一雙秀挺長眉微微蹙起,就在瑞寶以為他準備拂袖而去的時候,他突然坐了下來,道:“吃飯吧。”
瑞寶傻眼了:“云槿兄,你不用如此給我面子……”
她話音剛落,云槿已經喝了一口粥:“比我昨天煮得好。”
瑞寶瞪圓了雙眼,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云槿他到底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然而,此人永無止境地令她驚奇著。
第二日,瑞寶早早就起來了。偌大的宅子空無一人,耳中只余清脆鳥鳴。又到傍晚時分,她一人百無聊賴,就在院中閑逛。經過云槿門前,卻聽到里面傳來輕微的響動。她以為是野貓,便推門而入,卻差點被床上的景象映花眼睛。
只見那一方床榻之上,少年一頭泛著金色的青絲迤邐、柔順地鋪灑在床間。他閉眼沉睡,唇角微微翹起,恬靜美好。瑞寶直眉愣眼地看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道:“云……云槿兄。”
云槿沒有反應。瑞寶硬著頭皮又叫了幾聲,云槿這才睜開琥珀般的雙眸,迷迷糊糊地瞟向瑞寶。
那眼神實在要命。瑞寶一個激靈,又見云槿軟軟翻了個身,露出完美的肩部線條:“天亮了嗎?”聲音低沉喑啞,勾人心弦。
瑞寶嘴角抽了抽:“天快黑了……”
云槿卻往被子里一縮:“明天早晨再叫我。”
瑞寶梗著脖子出去,順便把門關好。她扶著墻,喃喃自語:“想不到這世上竟有比我還能睡的人!”
第三日,才是堪稱高潮迭起、峰回路轉的一日。
3
這一天,瑞寶一大早就來到云槿門前,準備喚云槿起床。
哪知她剛喊了一聲,突然耳邊傳來一陣風聲,夾雜著濃重的血腥味直沖過來。
瑞寶頓時渾身一僵,顫巍巍地回過頭,就見身后站了一個彪形大漢,一身戎裝血跡斑斑,眼中閃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這才是強盜頭子的經典造型啊!瑞寶心中感慨,就見那人欺過身來,惡狠狠地道:“公子在哪兒?”
“公子?”瑞寶一邊小心翼翼地不讓那人身上的血沾到她的衣裳,一邊指著隔壁很干脆地道:“在屋里。”
此人毫不猶豫地沖了進去,只聽“咔嚓”一聲,那扇梨黃色的門扉立刻報廢。瑞寶正思量著是否去廚房取把菜刀過來,卻聽到屋內傳來一聲哭號,簡直凄厲得令人渾身發麻。她忙探過頭去一看,就見云槿裹著被子坐在床上,臉上還帶著剛睡醒的迷茫。而那人卻跪在地上,不住哀泣。
瑞寶再一次傻眼了。此人膀大腰圓,體壯如牛,十分符合她心目中強盜頭子的形象,誰知哭得如此……酣暢淋漓……
而云槿卻淡定許多。只見他微微蹙眉,似乎還沒睡醒:“哦,是顧逵啊。”
顧逵渾身發抖,扒住云槿的被子就是一陣大哭:“公子——您要為屬下做主啊!顏氏欺人太甚!屬下……屬下今日進城,看到城墻上的橫幅,只不過笑了幾聲,就從角落里擁出一群顏府侍衛,非說屬下恥笑漓江城城主,對城主不敬。屬下氣不過,就和他們打起來了。然后屬下寡不敵眾,就、就傷成這樣了,嗚——”
云槿打了個呵欠:“依我看,你不只笑了幾聲吧?”
顧逵怔了一怔,漲紅了臉:“屬下不敢欺瞞公子,屬下真的只是笑了幾聲,恰好讓站在城墻上的顏大總管聽到了而已……”他看到自家公子越發不善的眼神,急忙抹了一把淚,露出神神秘秘的神色:“公子,您知道漓江城出了一件大事嗎?”
彼時瑞寶正在深思,站城墻下,得多大的聲音才能讓城墻上的人聽到這個很嚴肅的問題,現在聽到顧逵這么一提,急忙豎起耳朵。云槿卻面無表情,只道:“說。”
顧逵又抹了一把淚:“屬下擺脫那些侍衛以后,心里甚是憋屈,因為挨打也得有個原因吧,于是就私下里打聽了一下那橫幅的前因后果。這一打聽才知道,原來漓江城的顏三小姐被人擄走了,到現在也沒個下落。城主急了,就掛出了那條橫幅。可誰都知道,這城里真正掌權的是顏二公子,他不找人,城主干著急也沒辦法。唉,這顏家老二可真夠狠的,那可是他唯一的妹妹!”
云槿不動聲色,顧逵又道:“公子,這賊人也當真有本事,顏府固若金湯,平常人想進去都難,更別提擄走個大活人了。可這人偏偏在百余名侍衛的眼皮子底下擄走了顏三小姐。后來據那小姐身邊的侍女說,此人生得青面獠牙,十分丑陋,真是委屈了那個如花似玉的小姐。您說他能將小姐藏到哪兒去?又想做什么?難不成夜夜顛鸞倒鳳,共度……那個春宵……”
顧逵話還未說完,就看到自家公子越來越森冷的眼神。他暗道不好,忽然見自家公子綻開一個如沐春風的笑:“顧逵,門壞了。”
顧逵一見他的笑容,頓時抖了一抖,就連站在門外的瑞寶也抖了一抖。
云槿瞇細了琥珀色的雙眸:“這門乃是赤雪山上千年黃梨木所制,一小塊就價值連城——”
顧逵顫著手抹了一把汗:“稟公子,屬……屬下會盡量將它修好……”
云槿打斷他的話:“不,你去給本公子重買一扇來。至于錢,就從你的俸祿里扣。明白了嗎?”
顧逵抹著淚,顫抖著點點頭。
云槿又道:“而且……我記得,你似乎十分信奉儒家。孟子
說過君子遠庖廚這類的話吧?”
顧逵一顫:“公……公子,您想干什么?那可是屬下的信仰,信仰絕對不容玷污!”
云槿繼續微笑:“嗯?”
顧逵一顫,悲憤地做飯去了。
瑞寶瞅瞅顧逵的背影,又瞅瞅云槿如沐春風的笑容,突然有種“為何春天的風啊你怎會如斯寒冷”的感慨。
晌午過后,又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彼時三人正坐在絲瓜架下用飯。顧逵換了一身干凈衣裳,左臂裹了幾層繃帶,比之早晨滿身是血的模樣好了很多。而云槿坐在一旁細嚼慢咽,姿態優雅,仿佛身處國宴之上而不是漓江城一隅。瑞寶正瞅著這主仆倆心不在焉之際,卻聽到寂靜的庭院響起敲門聲。
漓江城極大,云槿的這所宅子也不知在哪個胡同里,十分偏僻,乃是個窩藏逃犯的好地方。就因為平日里太安靜,此時瑞寶一聽到敲門聲,頓時一個激靈,直往庭院中草木茂盛的地方鉆。
云槿冷眼看著,淡淡道:“該來的總是擋不住。你能躲到哪兒去?倒不如坐這兒等著。”
瑞寶腳步沒停,反倒越跑越快:“我先躲到花園里,一會兒二哥找到我了,我就說自己是翻墻進來的,和你一點兒關系也沒有!”
云槿怔了怔,隨即垂下眼簾,冷聲道:“顧逵,開門。”
顧逵應了一聲,便向前院走去。誰知門剛打開,就響起一聲凄慘至極的哭號,一個虎背熊腰的女子一路狂奔,然后“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哀聲道:“云公子,求求您救救小女吧!奴家的爹爹他,他竟然要將奴家嫁給隔壁家的曾牛!”
云槿今日連著被人拜了兩次,顯然還不大適應。他起身,端詳了半晌,才道:“你是王玉鳳,王姑娘?”
王玉鳳擦擦淚珠:“云公子果然記得……”
云槿微微蹙眉:“在下自然記得。只是姑娘所求之事……是你們王家的家事,在下似乎不便插手。”
王玉鳳淚眼蒙眬地看著他:“此事怎會與公子無關?奴家九歲博覽群書,二十歲達到頂峰,天下唯有云城的十九殿下和漓江城顏二公子才配得上奴家。但自從上月見過云公子后,奴家便非君不嫁!這對云公子來說,也是極大的福分!”
一旁的顧逵捂著肚子,肩膀顫個不停。云槿扶額:“王姑娘……在下并未有娶妻的打算,看來是無福消受了。”
“哼,憑本姑娘的資質,往前推三百年往后推三百年,沒有人會超過我!像我這樣優秀的女子,您還有什么不愿娶的?當初我們初見的時候,您不是已經對本……奴家表達了愛慕之心了嗎?”
她話音剛落,身邊就傳來一個發自肺腑的聲音:“呃……云兄,你眼光真好。”
云槿原本尷尬的神色立刻一變,冷哼一聲:“你怎么出來了?”
瑞寶不知什么時候溜了出來,訕笑道:“這不是聽見動靜就出來了……那個啥,你們繼續,繼續。”
云槿皺了皺眉,突然粲然一笑,一雙琥珀般的眼眸熠熠生輝,波光瀲滟:“你來了還怎么繼續?明擺著看我笑話嗎?”
瑞寶沒吭聲,只是直眉愣眼地看著云槿,對他的變臉技術嘆為觀止。
王玉鳳卻盯著瑞寶,臉色蒼白如紙:“云公子,這位姑娘是……”
云槿但笑不語,那笑容似乎能融化冬日的冰雪,但看在瑞寶眼中就一陣發冷。她忙道:“我是他的丫鬟。”
云槿訝然道:“你怎么改當丫鬟了?”
瑞寶怔了怔:“難道你要我說我是你妹妹?”
云槿低咳一聲,咬牙道:“我什么時候多了個便宜妹妹?你再胡說,我可要生氣了。”
王玉鳳雙眼已帶了絕望之色,站在不遠處仿佛搖搖欲墜。瑞寶想了想,仍是十分不解:“你的意思是我是你姐姐?”
云槿忍了又忍,干脆拉過瑞寶的手,大聲道:“可我從未將你當姐姐看待!聽懂了嗎?”
他手上力度可不小,瑞寶被他拽得一個趔趄,就見他面容之上染了一層薄紅,看似羞澀,實則雙眼微微瞇起,目光中飽含威脅。她抖了一抖,就見王玉鳳怒吼一聲:“負心漢!”猛然轉身跑了出去,姿態堪比狂風過境,差點撞飛兩扇大門。
瑞寶再缺心眼,也知道那女子定是誤會了。她想追上去解釋清楚,誰知云槿仍緊拽著她的手不放。瑞寶甩又甩不開,不禁怒道:“放手!你還要不要名節了?”
下集精彩預告:人生在世,必有一懼。譬如有人懼內,有人懼高,有人懼鬼,有人懼……兄。但是瑞寶說了一山不容二虎,一家不容二哥,打死也不回!只是,世人皆知有時候回不回,怎么回都由不得自己啊……顧逵沉思:原來沒氣質的人,不一定是山溝溝里出來的,也可能是豪門大戶里養著的。